【鎮魂同人/巍瀾】第80章 好好待自己
怔愣片刻，鬼王少年輕輕將手伸向麵頰，在繚繞的黑沉薄霧中蹭下一片墨色的血淚痕跡，他將手指舉到眼前，就這麽呆呆的看著那黑色的血逐漸化為霧氣，被九幽陰寒的罡風吹得無影無蹤。也不知是哪裏來的悲傷，令他突然就‘哇’的一聲，如凡間稚子般嚎啕大哭起來，墨黑色的血淚淋漓而下，卻連一直注視著他的昆侖君都未曾發覺，有些許金紅色的微光在血氣黑霧中若隱若現。
昆侖君近乎憐愛的看著麵前哭得極傷心的少年，心裏頗感遺憾的想，他從來不懼怕死亡，隻不過可惜的是，看不見小美人長成大美人了。
“莫哭，莫哭，你會為我傷心，我總歸還是有些得意的，即便身消於混沌，這世間仍然還有個你會來惦念我，如此也算不枉。鬼族無淚，你如此放肆宣泄，流的都是自己的心血，以後再不可如此。你要乖一點好好照顧自己，來日若連你都不在，這世間就當真沒什麽會記掛我了。”昆侖君輕柔拍哄著麵前哭得傷心的孩子，心下卻極是坦然，會難過的從來不是先死的那一個，他其實應當慶幸。
“還有大慶。”鬼王少年悶悶的接口道，對於曾經很長一段時間都與他爭奪昆侖注意力的貓貓很是介懷，那隻不怎麽靠譜的貓曾是他的‘同袍’，同時也是‘對手’，而昆侖教過要尊重‘對手’。
“提他幹嘛，他早不記得我了，放他下界之前，我消去了他的記憶，也不是他有什麽錯，我隻不想道別而已。”昆侖君故作輕鬆的說
鬼王少年聞言愣了一下，忽而急問道：“那我呢？你也會這樣對我嗎？”
“自然不會，”昆侖君笑著安撫道：“你同他不一樣，我連真心都肯給你，又怎能容你忘記。”
“那，你會記得我嗎？若你死了，就像上次在神殿那樣忽然不見了，我又該去哪找你？”鬼王少年委屈的咬著唇問。
昆侖君有些語塞，往日這孩子惜言如金的，無論他說什麽都隻會點頭應是，乖巧的不得了，卻不想一趟地底幾十年輾轉下來，竟學回這麽個話多又咄咄逼人的毛病，倒令山聖大人很是頭痛，他該怎麽同這傻孩子解釋，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找不到了呢？
“別急著找我嘛，到時你可以先去外麵感受一下新到手的力量好不好用，你想啊，大家都爭著想要的東西，自然要有不一般的好處才能配得上這一場熱鬧。你在外麵舒舒坦坦玩你的，有空就下來瞄一眼，隻要看著鬼族不出大封就行，要是有那不怕死的爬上來，你再給拍回去，挺簡單……”昆侖君諄諄善誘著
“我不要！”鬼王少年委屈的揪著昆侖君的袖子抗聲道，什麽力量，什麽熱鬧，他聽不懂也不願意，他隻想同昆侖在一起。
“什麽就不要，這怎麽還長毛病了呢，是看不上我給的山川權柄還是不耐煩替我看顧大封？”昆侖君瞪了皺皺巴巴的少年鬼王一眼唬道。
“我找你，哪裏都好，就跟著你。”鬼王少年低頭咬著唇，倔強的嘟囔著
“說的跟真的一樣，你下大封一走幾十年不也挺好嗎，不一定非要在我身邊的，剛還說自己長大了，這又像個沒斷奶的孩子似的粘人。”昆侖君寵溺的數落著，可語聲卻越來越低落，最後終是歎息一聲道：“我去的地方你去不了，那個地方，我從沒去過，但想來也不會是什麽有趣的所在，到時人生地不熟的，你看不到我，我也顧不上你，跟著我有什麽好，我其實，一直也沒有好好待你……”
“昆侖……”鬼王少年感受到了昆侖君忽然低落下去的情緒，心中很是焦急，但他又想不出該怎麽辦，讓他不理昆侖，自己到外麵去，他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的，可昆侖看起來很為難的樣子，還說沒有好好待他，為什麽這樣說？會不會是他的禮物選錯了，就像他送項鏈的時候一樣，昆侖沒有很喜歡，所以隨便找個理由支開他？如果昆侖所言隻不過是些敷衍的話，那真心呢？昆侖說過的真心也要不做數了嗎？
越想越亂，越亂越怕，越怕越控製不住的去想，鬼王少年心慌之下忽然就俯下身，跪伏於地，埋首在昆侖君膝蓋上，悶悶的說：“你待我好。”
昆侖君揪著衣領一把就將瑟縮的孩子提進懷裏，手指順著鬼王少年腦後滑涼的發絲笑罵道：“我就說同那蠢貓混的時間長了你學不出好來，給我坐正了，你繼承山聖之位，頂出去的就是我的臉麵，別做些小兒女態來給我添堵。我也沒什麽好跟你遮掩，死了就是死了，身死魂消皆歸混沌，就是什麽都不剩下了，你找不到我，我也護不了你。讓你看顧大封是我的私心，我不信神農，不信他的用心，不信他的識人之能，可我卻不得不承認，他是這世上最博學的存在。他古板、涼薄、善謀，為友則如虎添翼，為敵如劍懸於頂。原本我還能仗著些蠻力與他平起平坐，而如今我被大封所累早已不複往昔，可神農卻執掌輪回平添助力。”
昆侖君用平緩的語調訴說著自己的憂慮：“神農有他自己的考量，有他自己的權衡，他的做法未必是錯的，更或者他的妥協才是護佑這片大荒最恰當的選擇。但我卻是個不願隨波逐流的性子，先前百般抗爭不過是不願屈服，不願任人擺布罷了。可同為神族，我們的心思是一樣的，都望著這片大荒眾生能長久。”
“所以，小巍，我不逼你答允我什麽，你自己去看，自己去想，你如今有足夠的力量做決定，是留在這片大荒替我看遍山河瑰麗雲卷雲舒，還是把這一切毀得幹淨，都隨你，隻是我要你記住，無論你做出什麽樣的決定，都不要後悔。”
“昆侖，我不看山河，我隻看你，我能找到你，我不要你護，我可以護著你，我能找到，就像這次一樣，我可以找可以等，無論多遠，無論多久，我都能找到你。”鬼王少年殷切而期盼的看著昆侖君，可他卻在昆侖君眼中看到了一種令他極為畏懼的熟悉眼神，當初蓬萊神山頂，昆侖就是用這樣的目光看巫族的。
怕得狠了，怕得久了，當恐懼達到極點，少年鬼王心中那根規行矩步的弦忽然就繃斷了，有黑沉深邃的暗流自他眼眸深處宣湧而出，漸漸淹沒了眸子中央原本晶亮的瞳仁。身為鬼族，他根本就無法理解死亡這件事對於大荒各族的意義，就像他始終不明白昆侖為什麽會因他自傷而氣惱一樣。
一直以來，昆侖君都認為身邊這個孩子是同他脾性相得的，所謂明理通透、輕生重義不外如是。可偏偏向來不拘小節的山聖大人忽略了相當重要的一點，他同鬼王少年看起來頗為相似的脾性卻是有著本質上區別的。昆侖君的不畏生死源於豁達，而鬼王少年的義無反顧卻源於蒙昧，生為鬼族，長於九幽，他是真正意義上的‘視死如歸’。
所以，跟一名本身就代表著死亡的鬼族，談論‘死’之一字的沉重含義，這種舉動自始便意味著徒勞無功。
鬼王少年不理解昆侖一直在強調的‘死’究竟隱含著怎樣的無可奈何，他隻知道昆侖不要他了，昆侖執意要去一個他根本找不到的地方，昆侖要棄了他，就像當初舍棄巫族那般。
蒼白單薄少年那忽然的安靜令昆侖君也暗暗鬆了一口氣，他輕柔的拍了拍少年發頂，柔聲道：“我平生最不願麵對的便是離別，但你到底與旁人不同，我終是有些不忍也有不舍。想來我曾得意能留給你的，都成了你不稀罕的，也罷，我原不看重那些。……隻一點我要囑咐你，你一定要記在心裏，……你是極好的，極好，極好，以後我不在身邊，你要自己保護自己，不要聽旁人數說鬼族作惡，你就縛了手腳，鬼族是鬼族，你是你。……你繼任山聖，在身份上便不輸於這世上任何一個。……我用了那麽多年月帶你遊曆大荒，花了那麽多心思教你識文知禮，就是希望你能有立身之本，長成一位人人傾慕的端方君子，這就是我對你的期許,……所以開心一點，別總是任自己傷了損了不理，我會不喜。” 昆侖君語聲漸弱，身形也越趨淺淡，他有些說不下去了，狠狠心將衣袖自少年手中拽出，站起身走向大封，九幽罡風掠過昆侖君輕揚的發絲遠遠送回一句若有似無的叮嚀：“你……，善自珍重。”
鬼王少年咬著牙，靜靜跪坐在原地，他就這樣不言不動，安靜的、木然的任由昆侖君自他手中抽去衣袖，徐步遠離。圍繞著他那看起來羸弱的身軀，漸漸有一種令人戰栗且冷到了極致的氣息在擴散，那氣息比九幽黃泉下的罡風更寒，比無光之地的凍土更硬，那氣息幾乎令這大不敬之獄充盈的陰氣都要凝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