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魂同人/巍瀾】第27章 生命究竟是什麽
自那次尷尬的意外之後,昆侖君鬱悶很久才緩過神來,可這世上就沒一件事能讓他不糟心的,裏裏外外沒個順遂。
世人總覺得眼前現下的一畝三分田地,才是這世上頂頂要緊的事。前不思悔省,後不著慎惕,胡為亂世卻不自知。越有天災,便越倒行逆施,其殘苛程度,以人族為最。
人族曆來所祭祀的生魂都是最多的,相應,他們的祭服也是最華麗好看的,昆侖君近些時日給少年準備衣物,首選人族祠堂的庫房。當少年穿著一身玄色祭服帶著麵具,在街市上被數十凡人圍剿之際,連昆侖君都沒想過是在衣物裝扮上出的岔子。
少年不動手時跟個小鵪鶉一樣,可一旦動手,端的是幹脆利落,沒幾息的功夫,地上躺倒一片,剛揚起臉笑容還沒綻開,忽然像被卡住脖子一般又噎了回去,小小聲、弱弱的喊了一句:“昆侖,痛。”
昆侖君翻了個白眼,兀自拎一個凡人去逼供,大慶倒是笑得直打跌,貓爪拍著地麵調侃道:“你連油皮兒都沒蹭破一星半邊,痛什麽痛你?”
少年很不好意思的低頭,用腳尖踢著麵前的石頭。
昆侖君頗費了些唇舌才終於搞清楚,這些人以為進獻給神明的祭禮逃跑了。擔心會給族裏招來災禍,才群起抓人,關鍵是這個據說有可能因為少收祭禮而逞惡行戮的神明,居然就是他大荒山聖本人,何其荒謬。
隻因大荒山聖容留鬼族行凶,便被某些人族部落敬為凶神,每每祭祀都血腥異常,甚至有一部激進的,幹脆給山聖大人座下鬼將祭了‘血池’,此番舉動險些沒把昆侖君給氣炸。
山聖大人很想把這些自作聰明的人族統統殺光,省卻女媧的煩擾,可總也隻是想想罷了,亡族滅種這樣的事,是不能親手做的,於是昆侖大人越發破罐破摔的縱容鬼族肆虐。寧願一把一把的去薅大神木的樹葉,也不許少年再大量吞噬幽畜。
少年並不推辭,大神木葉來者不拒,可這種隻能補充本源的東西是緩不了饑餓的。‘餓’才是鬼族的原罪,是最難抵擋壓製的,但他答應過‘凡間血肉不再入口’,即便昆侖當初提這個要求的時候隻是想他不要濫殺,可他依然嚴苛的遵守著這個諾言,而遵守諾言就代表,除了幽畜,他其實也不知道還有什麽可以充饑的。
於是,想來想去,那些記錄著文字圖形的龜板、骨鑒被少年偷偷的當了主食,沒多久便告罄,又惹得昆侖一番教訓,直言少年若是不想學便不學,用不著把東西都毀了。可少年萬分委屈卻也不知該當如何解釋,他沒有輕賤昆侖教他識字知理的心意,他隻是餓,非常非常的餓而已。
少了少年對各地幽畜數量的削減,大荒的亂象沒可能好轉,隻會更糟。為此神農特意去昆侖山巔找過昆侖君,昆侖君避而不見,神農早已放棄神籍,身弱體衰更是進不得大神殿,隻能滯留於殿外急得幹跳腳。
“我知道他來是要說什麽,我就不想聽罷了,橫豎我常年在外,就讓他以為我不在這裏,倒落得耳根清淨。”昆侖君沒好氣的靠在大神木樹幹上懶洋洋的說。
“你若不在,山門是怎麽封的?神農是進不了大神殿,可沒說連山門都進不來啊,你扯那些謊也就騙騙鬼罷了。”大慶抱著個小壇子舔得兩隻貓眼迷離霧濁,好似下一秒就要睡過去了,卻又仿佛吃錯了藥般,強撐著精神擠兌自家主子,似乎是一瞬間連這條寶貴的貓命都不顧了。
“我說你個死胖子,你到底是認了誰當主子?”昆侖君氣急,揚手去揪黑貓的耳朵,可惜一把沒抓到。
少年極其熟練的把大慶攝到懷裏,輕輕順著毛,有大慶的地方,昆侖的所有注意力都會被輕易占據,他試了很多辦法都沒效果,似乎唯一折中的方式,就是他抱著大慶,那昆侖自然就會看他了。
“你是主子,可主子也得講道理不是?”大慶嘀咕了一句,禁不住一陣陣湧上來的困意,癱在少年腿上睡了過去。
“把他那壇子扔過來我看看。”昆侖君衝少年道
少年拿起壇子揚手擲了過去,壇子毫不著力,輕飄飄的落在昆侖君身邊。
昆侖君拿起壇子聞了聞,一股含著果香的醇厚氣息縈繞鼻間:“這倒是個好東西,等咱們過些日子下山,把這些貢品多帶幾壇子,找個地方藏起來,省得被蠢貓全都喝光,聽說這個放不壞的,放的越久味道越香。”
“好!”少年答應得很是爽快,對於在貓爺口下搶食的行為,絲毫沒有心理負擔。
數日悠閑轉瞬而過,神農一直守在山門不肯走,其實昆侖君若要下山不必非走山門那條路,可他知道,既守了這麽久,那老頭便不會輕易退卻。
不能不見,見了卻又免不了糾纏,昆侖山門屏障之中,昆侖君帶著一貓一鬼靜靜的站在距離神農不足十丈的位置。
屏障無色無形,可神農卻看不到他想見的人已經來到身邊。
“以前我總會想,是否有一天,我也得變成老頭這樣子。”昆侖君隔著屏障佇立良久,悵然道:“後來我發現,是我,就不會,憑什麽呢?”
語畢,不待身後有所回應,屏障悄然撤去,黑貓醉眼迷離的抬頭望了望,沒吱聲,就著少年的臂彎,又睡過去了。
沒了屏障的隔絕,如此距離又豈能瞞的過人,神農在瞬間的怔愣後,疾步向前一把攥住昆侖君的手腕,蒼老渾濁的眼睛激蕩澎湃,似有千言萬語急待表述,卻在餘光掃到一旁抱著貓靜立無聲的鬼王時,目光瞬間沉寂,如冰鋒般銳利凜冽。
讓一個鬼王踩上了昆侖淨土,這樣的行為在神農眼中,無疑是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褻瀆。
麵前這個從來沒見過的人,蒼老、衰敗、渾身透出一股可怕的腐朽味道,可少年卻敏感的,在這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沉重的壓迫感。老人看著他的眼神就仿佛他是溝渠裏,一塊腐臭的爛泥,那麽的令人鄙薄,那麽的令人厭惡。
少年皺眉,牢牢抱著懷中的大慶,單手攥拳後退了一步,他本不該後退的,作為無光之地最頂尖的存在,他更是不該在一個將死的凡人麵前退步,可不知怎的,他雖討厭這個老人,卻更是有種無端的篤定——昆侖不會任由自己殺掉他的。
見少年垂首避過一邊,神農重重的哼了一聲,將目光調回,沒再看向少年的方向。
“我之前同女媧說的話,你都知曉了?”神農問
“我倒是想不知曉,可那成嗎?看你老人家給我作了多大的禍,拿我的魂火把伏羲大封給燒個對穿,我這成日東躲西藏,就怕女媧跑來跟我拚命。”昆侖君翻著白眼道
神農不耐的掃了昆侖君一眼:“她不會的。”
“你又知道了,你都快死了,自是不怕,我可怕得要死!”昆侖君不以為意道
“生死是大事,生無有不畏死者,豈可玩笑,我欲化解這畏懼,維有置身於外,方可……”神農慣愛長篇大論,而這一次話頭卻被生生打斷。
“你快算了吧,我愚魯到這個年歲,置身在哪都一個樣。”昆侖君涼涼的接口:“反倒是你,都老成什麽樣子了,別哪天當真畏懼去了可怎麽好,大神木的果子熟了,這百年攏共就得兩顆,我從我家貓兄口下奪了一顆,能給你續命百年。”
說著,昆侖君從芥子袋內取出一個玉盒交給神農,遠處少年的瞳孔驀然收縮,這就是那個連他都沒有份的果子嗎?昆侖是留著給這個凡人的!少年心中翻江倒海一般的撲騰,連自己都搞不清為什麽會如此難過。
“多謝啦。”神農灑然一笑,也不虛言客套,隨手接過揣了起來:“其實死,我倒也不怕,小昆侖,你不懂,不死不滅不成神,說不定等我們都死光了,你就明白了。”
昆侖君撇撇嘴,往四下張望,看起來很想找個什麽東西把老頭那張神神叨叨的嘴給堵上。
“向生而死,向死而生,你不跳出桎梏,又怎知沒有另一番天地?”神農終究還是不死心
“歇會兒吧你,我懶得很,就老老實實的站著哪也不跳,你倒是想跳來跳去,可天地不還是這番天地,也沒個新鮮。”昆侖君冷哼著拒道
“我也不強說,可真到了那一天,你該當有自己的決斷。”神農捋了一下胡子搖頭
“你少管到我頭上來,好好想想怎麽跟女媧交代吧。別等她氣瘋了,把你也種到大封上去補窟窿,那你那些生生死死的就都不作數了。”
“也未嚐不可,”神農笑道:“如果連最荒蕪的無光之地都能有生命,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發生的呢?”
“行啦,老不死的,你當我沒去九幽之下看過嗎?那算什麽狗屁生命?我看你簡直老糊塗了,有空還是先想想怎麽料理身後事來的正經。”昆侖君嘴上說得硬,可手下卻不由自主的扶住神農那顫顫巍巍的老朽身軀,一步一步的帶著老人向山下走去。
神農臨走前瞟了一眼少年的方向,蒼老的臉上隱隱透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可惜卻無人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