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四章
迎風閣後門
衛青看著曾晚亭把唐家祖孫倆押走,沒有急著離開,而是在暗中跟隨,一路到大理寺門口,忽然察覺到不大對勁。
這附近埋伏著二十多個人。
他四下打量,這二十多人圍著大理寺的正門,呈扇形埋伏在各處,最遠不超過三十丈,像是隨時準備衝進大理寺內。此時會在大理寺布局的,除了楊家衛青想不出來還有誰,但奇怪的是,他們看到唐璧二人被帶進進大理寺卻又沒有絲毫動作,難道不是楊家的人?那還要不要動手?
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拔劍,循著氣息一個個殺了過去。
待確認沒有活口逃走,也沒有其餘人埋伏在附近時,他剛準備離開,便看到對麵的屋頂上走來一個女子,那是一張陌生的麵孔,但兵器是他所熟悉的。
“賽罕揮著鞭子,從對麵的房頂跳了過來,“事情沒辦砸吧?”
“有這個可能嗎?”他收回劍,看了眼腳下的屍體,明顯和那晚楊家派出的死士是相同的裝束和兵器,“盯緊了,楊家派了人在四周埋伏,應該還有後招。”
“知道了。”她點點頭,看了眼大理寺的方向。
“此人在京城藏匿多年,不排除其家人也有同黨的嫌疑,應當一並審問清楚才是。”趙振遠一邊說,一邊看向江懷玉,“江大人以為呢?”
江懷玉亦是意味深長的看著他,“趙大人果然思慮周全,既然都這樣說了,不如就將唐多順也帶上來吧,他也是唐封居的家人。”
“封居,封居啊,真的是你嗎.……”唐璧已經年逾七旬,眼神兒也不大好了,此刻看見唐封居都不敢相認。
“父親,是我,是封居。”唐封居身上還戴著枷鎖,動作艱難的往父親身邊靠去,在觸碰到唐璧滿頭白發時,他一個年近五十的大男人都忍不住掉淚。
是他錯了,他從一開始就不該為了報恩,為了出人頭地甘願成為楊家的棋子,否則唐家哪裏會有今日的光景。
“大……大哥……”後一步被帶進來的唐多順,看著男人的背影,腳步都有些遲鈍了,為什麽會是這樣,大哥為什麽會在這裏?他不是被那個女子帶走了嗎?
“肅靜!”江懷玉打斷他們,“此乃刑審堂,你唐家二子如今還是戴罪之身,若不想連累唐璧、唐池玉二人受刑,就一五一十招來!”
趙振遠側頭對大理寺的官差使了個眼色,那些人把上前將唐璧和唐池玉按住,準備上刑。
唐封居一看這是要來真的,頓時急了。
“我說!我全都說!”
楊琨比他還急,趕緊向身側的吳坤使了個眼色,開口打斷唐封居要說的話,
“唐大人逃匿多年,原來竟一直藏在京郊宅子,不知那宅子的主人是誰,幾位大人可有去查清楚.……”
“是間無主的舊宅子。”趙振遠瞥他一眼,“怎麽,楊大人是對那宅子有什麽線索?”
他有線索才見了鬼,這麽說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線索雖然沒有,但既然是間無主的舊宅子,唐封居又為何躲在那裏?是誰把他藏到了那裏?”
“當然是楊大人你!還有你那兩個兄弟!”唐多順大聲打斷他的話,“當年大哥被關入兵部大牢,父親去求楊環相幫,楊環便一把火燒了刑部大牢,將大哥偷偷換出來藏匿多年,並用大哥的性命來威脅我為他栽培死士。前後八年時間,我為楊家暗中培養死士近千人,這些年他們暗中為楊家賣命,至今隻剩六百三十餘人,從前都是藏在昌河街的同義炮坊和十裏香酒鋪,隻可惜端午那日,楊環忽然命我燒毀了那兩處地點,如今證據難查。”
他越說越是情緒激漲,眼神中的怒意、恨意根本壓抑不住,隻差上前揪住楊琨的領子暴打一頓了。
“你可知,汙蔑朝廷命宮,乃是死罪?”江懷玉一拍桌子,聲音不怒自威,可他心裏卻明白,唐多順所說的這些,正和原禁軍校尉林世安的口供對得上。
“我本就是該死之人了。”他咬牙說完,扭頭看了一眼父親、兄長和幼子,隻覺心中十分愧疚。
殊不知此刻唐封居的心中比他愧疚千倍,不止是對父親還有池玉,更多的是對多順,這麽多年來自己一直在連累他,使他從前那樣一位滿腔熱血義氣,要為蒼生謀福的正直之人,不得不為楊家賣命多年。
楊琨手放在桌下緊握成拳,心裏十分慌亂,麵上卻又不能露出絲毫破綻,“唐多順,我楊家招你惹你了,你要這樣汙蔑與我們?!”
“汙蔑?”唐封居看著他,“難道不是你楊家殺害寧妃和六皇子,汙蔑孫繁在先,又殺害孫諒,欺君說其是畏罪自殺在後?”
此言一出,堂內頓時寂靜無聲。
“休要血口噴人,你兄弟二人簡直是顛倒是非黑白!造謠生事張口就來,眼中可還有天威王法?”楊琨一拍桌子,指著他們痛罵,額頭卻冷汗直滴。
直到看見吳坤終於從外麵進來,才忍不住鬆了口氣,然而他卻神情凝重的衝自己搖了搖頭;楊琨差點氣出老血,臉色白了紅,紅了青,一顆心可謂是提起、放下,又提起。
為何搖頭?搖頭是何意?大哥不是在外麵布好局了嗎?
“汙蔑?”唐多順仿若聽到笑話一般,“是不是汙蔑,楊大人心知肚明,楊家更是心知肚明!”
“你——”楊琨氣急敗壞的指著他,“此人滿口胡言,目無朝廷命官,按大周律例當斬!吳坤,還不快取他二人首級!”
吳坤聞言,沒有一絲猶豫,拔劍刺去。
堂上坐著的另外兩位大人,紛紛驚起而立,大呼:“且慢!”
“住手!”江懷玉才喊了一聲,就看到那楊家隨從手中的劍已經到了唐封居的身側,這時,半空中突然又殺出一道寒光。
是一條銀鞭,卷住了吳坤的劍!
屋內眾人還沒看清是誰,就看到那吳坤連劍帶人,一下被那鞭子拽飛了出去。
“怎麽回事?”江懷玉皺眉,看著門外。
“諸位不必驚慌,是在下府中的人。”趙振遠解釋道,隨後扭頭質問楊琨:“倒是該問問楊大人,這是怎麽回事?”
楊琨袖中雙拳緊握,此刻刑審堂內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怎麽回事?是啊,到底怎麽回事?為什麽唐璧和唐池玉已經被大哥的人抓走了,卻出現在這裏?而明明在大理寺外埋伏著的自己人,反而卻沒有出現?就連這最後孤注一擲的吳坤,也被半路殺出的程咬金絆住了手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繡春苑
**“.……二可恨鴇兒喪良心,她不該,忘恩負義無人情。我為她,掙得多少雪花銀,到頭來將我賣與沈延林。”
一身絳紫長衫的少年,靠在憑欄處,聽台下人唱戲,正聽得入迷。
“秦公子,你這來京城都小半年了,什麽時候打算把票號開起來啊。”趙慕鳶把玩著桌上的紅梅玉杯,覺得很是入眼。
“不急,才整修完鋪子,得挑個好日子呢。”秦扶桑手指點著梨木欄杆,回頭對她笑了笑,“三小姐到時候可要去捧場。”
“那可不成。”她坐起身,“我要是去給萬寶票號捧場,我那周家表哥不得說我,是胳膊肘往外拐啊。”
“嗨,我又沒說要你為萬寶票號做什麽,就你這身份,到時候隻要往我那票號一坐,喝杯茶,那就算抬舉我了。”他調侃道,“喝杯茶,周家總不會看不過去吧?”
趙慕鳶放下手中的茶杯,打量他一眼,“秦公子也別太抬舉我,我能什麽身份啊。”
“這大理寺少卿府上的三小姐,還不夠有身份啊?”秦扶桑笑笑,視線又轉回戲台上。
她便起身也走到憑欄處,看著台上名妓扮相的蘇三,心裏是真摸不準,這秦扶桑是真不知道自己別的身份,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這位可沒扶柳先生唱的好,隻可惜今日扶柳先生不在繡春苑,咱們也是沒耳福了。”
“扶柳先生的名頭,放眼京城能有誰能蓋的過去,旁人自然不能相提並論。”
二人正說著,隻見一群身穿藍衣的官差闖了進來。
“停,別唱了——”
“讓開讓開,官府辦案。”
“把這些人都帶回去。”
“這是怎麽了?”秦扶桑神色詫異,看著這突然闖進來的人,“怎麽像是京兆衙門的人啊?”
“不是像,就是。”她看著那群官差,把台上的蘇三,文武場的師傅們,統統給押走了。“看來今兒這出戲,是聽不完了。”
“正唱到興頭上呢。”他顯然有些遺憾,招手喚一文進來,“去打聽打聽,看是怎麽回事兒。”
“回公子話,是扶柳先生到京兆衙門擊鼓鳴冤,指認當年殺害她愛徒的凶手去了,聽說是和楊家有關。”一文答道,方才在外麵就聽到繡春苑的下人們在談論這事兒,還說準備逃跑了,他正猶豫著要不要進來和公子說一聲呢。
“楊家?哪個楊家?”
“這麽大的動靜,還能是哪個楊家。”趙慕鳶看著台下一片混亂,“自然是丞相楊琇的那個楊家。”
“說到楊家,你知道嗎?”秦扶桑忽然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楊烷要回京述職了,最多不出七日就到京城了。”
“這個時候?”她皺眉,“北地如今不是正值戰亂嗎?他怎麽能回來?”
“北地名將輩出,少他一個楊烷,亂不了的。”
趙慕鳶眉頭更緊了,她倒是把這麽一號人忘記了,楊烷她了解的不多,隻聽說和楊家本宗的幾位大人不大和睦,但說到底他是楊家的旁支出身,那就也算是楊家的人。
九江煙閣
“哈哈哈哈哈哈——”賽罕笑得前仰後合,“我跟你說,那個楊琨當時就急了,也不看看自己那身板兒,大理寺隨便幾個人上來就把按住了,官帽都歪到後腦勺了!還有慕鳶他父親,你知道當時他那臉色有多好笑哈哈哈哈哈……”
“有這麽好笑嗎?”魁川跟著她傻笑,可他也沒親眼看到,不知道當時到底是什麽情景。
“你在笑話我父親?”趙慕鳶站在門邊,看著她的那叫一個花枝亂顫。
沒想到她突然回來,賽罕的笑聲戛然而止,趕緊擺手否認,“沒有沒有,我怎麽會笑話你父親呢,我會這麽不尊重人嗎?”
“會……”魁川悄聲接了一句。
“找打呢?”賽罕衝他揮了下拳頭。
“大理寺那邊怎麽樣了?”
“楊家在大理寺外麵埋伏了人,楊琨身邊也跟著個武功不錯的隨從,估計是想等大理寺開審的時候動手,趁亂來個裏應外合,不過太不巧了,被跟著曾晚亭和唐璧的衛青給發現了,當場滅了個幹淨。裏麵的楊琨也是被逼急眼兒了,外麵又沒了消息,本想拚死一搏直接殺了唐封居,還好我眼疾手快攔住了。”她笑得一臉得意,“之後大理寺的人就把楊琨先扣押了,然後那幾位大人審完唐家兄弟就進宮去了,我聽他們的意思,是要請旨把楊家眾人下獄,慢慢調查。”
“那皇上能答應嗎?”魁川問道,“不是說楊家還有個丞相嗎?”
“會答應的。”趙慕鳶坐在書案後麵,嘴角微微上揚。
“那些死士沒審問嗎?”
“審了也沒用啊,楊家之所以培養死士為己用,就是為了防這種情況,刑審對死士根本沒用……”
人的疑心很可怕,更何況是換成一國之主的疑心,若楊家真的連皇子和寵妃都敢殺,皇上豈會放心讓他們近天子之側?
禦書房內
皇帝臉色陰沉的看著唐封居的證詞,底下的趙振遠等人皆是神色凝重。
江懷玉先開口道:“楊大人是正一品禦史大夫,微臣們隻是將他暫時押在大理寺,可根據這唐封居所言,當年之事,似乎還牽扯到了楊家其他人,尤其是楊環,楊大人。”
“楊家根深勢大,今日唐封居隻是才開口說了一句,楊琨大人便想當場將他滅口。”朱禽接話,“依微臣所見,此事非同小可,為避免再有人想要暗中銷毀證據,傷害人證,此時應當將楊家眾人暫時下獄為好。”
“朱大人所言不錯。”童於巒附和道,“微臣也是這麽認為,謀殺皇子和寧妃可是誅九族的大罪,那唐封居定然不會敢信口開河,在事情尚未清楚之前,應當給證人予以保護。”
皇上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站在最後麵的趙振遠一眼。
“趙卿以為如何?”
“回陛下,微臣以為幾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趙振遠上前答話,“不過,丞相大人年邁,隻怕受不住此等折騰,楊家老弱婦孺亦是沒有能力。所以,微臣覺得,倒不如將他們圈禁楊府,若此事真是冤情,日後陛下與楊家幾位大人之間,也不至於生了君臣嫌隙。”
“君臣嫌隙?”皇上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朕視他楊家為肱股之臣,可他楊家眼裏有過朕這個君王嗎?!”
謀害後妃與皇子,暗度陳倉救下監牢罪犯,窩藏多年,還暗中培養大批死士,楊家的眼裏,真的還有大周皇室嗎!
“陛下息怒。”江懷玉等人忙跪地。
“傳朕諭旨,將楊琨、楊環,即刻捉拿入大理寺監牢,楊琇等楊家族人圈禁楊府,無朕旨意,任何人不得進出,直到唐封居一案水落石出!”
“看來楊家是翻不了盤了。”“此時下定論還早呢。”趙慕鳶收筆,問正在喝茶的二哥,“我這字寫得如何了?”
趙鳴鶴放下手中的茶,走過去看了一眼,忍不住點頭誇讚:“娟秀有力,比之從前更佳了。就是這力道,一眼看去不像是姑娘家的字兒。”
“一般的姑娘家,那也沒我力氣大呀。”她笑著作了個挽弓的動作,“衛青送我的那把弓,尋常姑娘可拉不開。”
“是,知道你厲害了。”鳴鶴眼角噙著笑意,“聽說你最近常往戲園子裏跑?讓祖父知道要訓你的。”
拋頭露麵倒還好說,這戲園子再怎麽著,也不是姑娘該常進出的。
“二哥怎麽知道的.……”她麵色一尬,“我那是和秦家公子有生意要談呢。”
“我有個同窗,在戲園子見過你兩麵。”他答道,“你和秦家怎麽會有生意要談?議表哥這幾日就要回京了,讓他知道了不太好。”
“二哥放心。”趙慕鳶解釋道,“不是票號的生意,是一些別的。”
正說著,餘嬤嬤掀了門簾進來,帶了一身寒氣也不敢近前,隻站在遠處把信交給瀲枝,“小姐讓我去黃一嘴那取的東西,他前兩日有事耽擱了,為表歉意,還退了小姐一半的銀子。”
“我還以為他拿著我的錢跑了呢。”趙慕鳶調侃道,順勢問了二哥一句:“二哥知道懷菽郡王和長姐的事情嗎?”
“懷菽郡王?”趙鳴鶴眉眼微露疑惑,看樣子是連這個人都不知道的。
“是阿瑾姐姐的表哥。”
“那和長姐又是怎麽回事?”
“也沒什麽,就是聽說和長姐有一麵之緣。”她說著,把信遞給他,“所以才讓人想辦法去打聽了下,二哥先看看吧。”
若僅僅是一麵之緣哪裏值得她如此費心,趙鳴鶴聽出了她話裏的意思,接過來細細看完,“這內容可信嗎?”
“十有八九不會出錯的。”黃一嘴的消息,還是能信得過的。
“信上說此人品性謙厚,至今府中尚無妻妾,才學亦是出眾,在懷菽同輩青年才子中還算有些名望。”
“那不是挺好的嘛。”
“你如今連這些事都操心上了。”二哥敲了下她的腦門兒,“再不久就是父親的生辰了,可要我屆時代父親給他下張請帖,先讓父親二伯他們見一見。”
“這事兒不急的。”她急忙阻攔,“長姐才及笄呢,我不想讓她這麽快就談婚論嫁。”
長姐過了年也才十五,她作為現代人,心裏十分清楚,這麽小就成親實在不妥。
“那你還去打聽人家。”二哥點點頭,“真是孩子氣,還能纏著長姐幾年,不讓她出嫁?”
“能纏幾年是幾年。”她衝二哥笑的明媚,雖然八字還沒一撇,可但凡是想往長姐身邊兒湊的,她都要把底子先給摸清楚了才好。
“龐大夫回來了。”瀲枝站在屏風旁通稟道,剛說完外麵就傳來魁川和餘嬤嬤問好說話的聲音。
趙鳴鶴一看時辰也不早了,便起身道:“我回梅廬了。”
“二哥慢走。”趙慕鳶福身,送他出去。
正好魁川站在門口,見趙鳴鶴出來,喚了聲二公子,然後就跟著她進了暖閣說話。
“嚴劉氏昨日染了風寒,她有孕在身不宜吃藥,我還是開的食補方子先讓她吃著,等明天再過去看看。”
“怎麽染了風寒,嚴重嗎?”
“不嚴重,就是有些咳嗽。”魁川將手放在火盆邊烤著,“小祿子這兩天也能下地走路了,不過要想休養好,最少也得到年後了。”
“既然他能下地了,那就讓夏蟬還回來伺候二哥吧。”眼下這局勢,二哥身邊不能少了人保護。
“這樣也好。”他暖回了身子,坐到桌邊開始吃點心,“衛青和賽罕最近在忙什麽?總見不到人。”
“一個在跟著扶柳先生,一個在跟著蘿兒。”這兩個都是重要人證,絕對不能給楊家的人留下手的機會。
“那我什麽時候去給齊家二公子看病啊?”
“過幾日吧。”她靠在小榻上,伸手摸著依偎在自己腿邊的kitty,便聽到它開始打呼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