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春來萬物生,春去草木枯。
秋日塵土飛揚的路上,背著巨大木箱的男子神色愜意的半眯著眼睛,拎著隻酒壺,嘴裏還哼著小曲兒,慢悠悠往前走著,忽然被絆了一個趔趄,手裏的酒灑掉了半壺。
“哎喲——”他大叫一聲,心疼的看了眼地上的酒,又扭過頭看了眼方才絆到他的東西。
“怎麽是個孩子啊。”男子晃著手中空了一半的酒壺,蹲下來戳戳那孩子,“你還活著嗎?活著就快點起來賠我酒啊。”
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
他手指摳著泥土地麵,一點點挪到門前,抬手輕輕拍了兩下門。
“給我點吃的吧.……”
“誰啊.……”開門的人看到扒著門的人,半張臉都是青白交錯的“眼睛”,嚇得臉色大變,抬起一腳踹了過去,“妖子!滾遠點兒啊!”
本就骨瘦如柴的小孩子,一腳被他踢出幾米外,滾了幾滾,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妖子啊妖子,為什麽要叫我妖子,我也是人呢。
他歎了口氣,好想活下去啊,好想吃飯啊,好想,好想被娘親抱在懷裏.……為什麽,這麽難呢?
“你叫什麽名字啊?”男子盤腿坐在草屋門口,一手搗著草藥,一手還不忘抱著酒壺喝酒,側頭看了一眼屋內已經醒過來的那個孩子。
“我,沒有名字。”他靠在破舊的木床上,答道。
“你沒有父母嗎?”
“有。”
“那你怎麽不回家?”
“娘不讓我回去。”他起身要下床。
“哎哎哎,你下來幹什麽?”男子出聲攔住他,他現在可不適合隨意走動。
“找吃的。”
“你很餓?”
“有點。”
“那你胃口還挺大。”男子摸摸下巴,昏迷的時候才剛給他灌了兩碗白粥,這才一個時辰不到。
“應該吧。”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畢竟從來沒有吃飽過,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胃口算不算大。
“你現在不能吃太多東西。”男子走到火爐邊,掀開瓷罐盛了碗白粥,他本就身上帶傷又常年未曾飽腹,忽然吃太多對身體也不好。
“好。”他接過白粥,蹲在火爐邊默默喝著。
這孩子,還真是聽話啊,男子打量著他那詭異的半張臉。
“你是妖子吧?”
“嗯,別人都這麽叫我。”
“我也可以這麽叫你嗎?”
“好。”他點點頭,喝完最後一口粥,將碗放回火爐旁,抬起頭對他笑了笑。“多謝,有什麽需要我做的事情嗎?”
“那倒不必。”男子搖搖頭,雖說自己挺混賬,但還是有些醫德的,救個孩子還能圖他點兒什麽?“你知道別人為什麽這麽叫你嗎?”
“知道。”他點點頭,抬手摸上自己的左半張臉,“大概是因為我臉上的東西吧。”
“你的娘親不讓你回家,也是因為你臉上的那些東西吧?”
妖子,在百越是禁忌,他能活到這麽大,已經是不容易了。
“我不知道,可能是吧。”他低下頭,神色有些黯淡。
“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道。”
“我是大夫。”
“大夫?”
“就是給人看病的。”
“哦。”
“你臉上的那些東西,我可以幫你去掉。”
“不,不用了。”他有些緊張的看著那個陌生男子,連忙擺擺手。
“為什麽?”男子很不解。
“.……如果去掉了,娘會找不到我,認不出我來。”
聽到他這樣說,男子忽然覺得有些難過,醫者縱然再厲害又能如何,總醫不好人心。
“我教你醫術吧。”
秋去春來
小小的草屋,慢慢變成了竹院,搭起的棧道連在湖麵上。
“蠢貨!是白芷,白芷!”
“您又沒說清楚.……”
“這還用我說嗎?簡直蠢的無可救藥!”男子掐著腰站在院子裏,看著身材瘦削的少年抱著一簸箕一簸箕的藥材,跑來跑去,一眨眼,就已經長得比他還高了。
“真的要把它殺死嗎?”少年憐愛的抱著懷裏的兔子。
“不殺它也行啊,要不我把你開膛破肚,用你的身體來教?”
“那算了算了,還是用兔子吧?”
“你這針法比眼瞎了的老太太還差。”
“很差嗎?”
“你這能縫住傷口我名字倒過來寫,蠢貨!”男子手裏握著鋒利的工具,氣急敗壞的罵著
“師傅我害怕!!”少年看著麵前的浴桶裏,黑漆漆的水裏還飄著蜈蚣的屍體還有蛇的腦袋。
“你怕什麽怕,不就是幾條蛇和蜈蚣嗎?”男子從後麵一腳將他踹進去,“天天白吃我的,白喝我的,幫我做個實驗怎麽了?”
“噗咳咳咳——”他被嗆進去幾口黑乎乎的藥液,扒著浴桶邊忍不住胃裏翻騰不已,卻還是止不住好奇的問道:“實驗是什麽?”
“就是你現在在做的事。”男子轉過身,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一隻活蜈蚣,拉過他的手臂劃開一道口子,然後將蜈蚣放到他的傷口。
“啊啊啊啊啊啊,師傅疼疼疼!!!!!”
慘叫聲響徹整個小院,男子視若無睹,繼續抓過活的蜈蚣和蛇往桶裏丟,然後按住他的身體,讓他無法逃出浴桶。
一炷香後,少年裸露的手臂上,印滿了深深淺淺的傷口,流出來的血從紅色慢慢變成黑色,他這才從懷裏掏出一枚藥丸,塞進少年的口中。
每一日,每一日,這樣的慘叫聲都會持續一個時辰。
終於,當數十條蛇狠狠咬在少年身上,少年卻隻是愁眉苦臉的趴在浴桶邊,看著自己的師傅。
“師傅,我真的不會死嗎?”
“你現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嗎。”男子冷眼看著他垂在浴桶外的手臂上,慢慢垂下眼眸。
十年如一日,練就百毒不侵之身,說難也不難,隻不過堅持下來的人,屈指可數罷了。
“今日不用再泡毒澡了嗎?”少年抱著自己疊的整整齊齊的裏衣,看著坐在院子裏曬太陽的男子。
“不用了。”男子起身走進屋裏,再出來時,背後多了一個包袱,“我走了。”
“師傅你去哪?”少年追過去。
“當然是回家。”男子背對著他,“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沒娘要啊。”
“我……”他頓了頓,神色失落。
“我說的你都記住了吧?”
“記住了,不可以讓別人知道我會醫術,不準用醫術救人。”
“嗯。”男子點點頭,抬腳剛要走,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我給你起了個名字,龐魁川,如何?”
“龐魁川?”
“龐者,大也,魁梧之軀,胸懷有如山川。”
龐魁川,是我的名字。
他咬緊牙,伸出手和趙慕鳶的手交疊在一起,剛要說什麽就看到她的身後,那群戴著奇怪頭飾的人的首領,之前一直在旁邊看著的那個男子,正往這邊走來。
“比起被殺死,墜崖而死或許真的更好。”他站在趙慕鳶的身側,看著垂死掙紮的兩隻螻蟻,嘴角露出輕蔑的笑容,“不過,我還是覺得親手殺了你們更好。”
“鬆手慕鳶,快鬆手!!!”龐魁川看著那個男人緩緩舉起了手中的長矛,眼睛染上一片猩紅。
趙慕鳶沒有說話,隻是倔強的拉著他,手臂幾乎要斷掉了也不在乎。
懸崖邊,千鈞一刻之際,遠處披著一身夜色的少年策馬奔來,隔著幾丈之遠大聲怒喝。
“住手!”
那匹馬從人群中間衝過,然後停在手持長矛的男子麵前,馬上的人抬手摘掉帽兜,露出自己的麵容。“住手,郇思!”
男子舉著長矛的手停在半空,那身披黑色鬥篷的少年,雖是難得露出冷峻的神情,在這黑夜中卻依舊是比天上月還皎皎瑩瑩。
趙慕鳶聞聲回頭,待看清了少年的模樣,脫口便喚了一句:“季公子?!”
季沉淵急忙翻身下馬走了過去,俯身一把握住她的手,二人一同使力將魁川拉了上來,這才開口與她說話。“我在來的路上碰到了賽罕,她說你們往這個方向跑了。”
“賽罕怎麽樣了?”
“隻是受了點傷,無性命大礙,桓叔帶著她在後麵走的比較慢。”
“季莊主怎麽會來到此地?”郇思微微皺眉打斷二人。“這二人可是國師大人親自下令,要趕盡殺絕的。”
“我為何不能來這裏?”少年的臉色不甚好看。
“您這樣,讓我們很是為難啊。”郇思臉色微變,這九鶴山莊的莊主,從前可都是甘願拉下臉麵來與國師大人打交道的,“還是說,季莊主不願和八蠱人繼續做生意了?”
“九鶴山莊和八蠱人,做過什麽生意嗎?”季沉淵拔出了腰間的佩劍,“既然拖了這麽久都談不成,那現在先當一回敵人,也未必不可。”
郇思聞言不再多說,手中的長矛便刺了過來,想要先發製人,既然他想和八蠱人作對,那就好好給點顏色讓他瞧瞧,季沉淵拔劍瞬時間擋住,既然說了這樣的話,也就代表不用給這些八蠱人留麵子了。他手下招式如行雲流水,雖說劍比矛短,可這劍在季沉淵的手中,郇思的長矛也絲毫沒占到便宜。高手過招,尋常人能看得清楚便不錯了,根本毫無插足的機會,若是時機沒看準,說不定還會誤傷自己人。
趙慕鳶蹲在樹邊,看著二人你來我往,這才對季沉淵的身手真正有幾分了解,從前的季沉淵所展露出來的,不過冰山一角吧,也許如今這樣的他,也隻是冰山一角?她是真的有些摸不準了。
“.……隻是一些皮外傷,沒什麽大礙。”龐魁川檢查完衛青的身體,又看了一眼趙慕鳶,“你的肩膀。”
“我沒事……”她看著逐漸處於上風的季沉淵,正說著話,忽然覺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