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九江煙閣
瀲枝坐在羅漢床邊,拿著小錘子敲核桃。
宋家,真的想和趙家聯手嗎?祖父與父親也真的想要和宋家聯手嗎?皇上會同意嗎?
如果她是皇帝的話,會怎麽看這件事?
趙慕鳶心不在焉的吃著瀲枝剛敲開的核桃,如果她是皇帝的話,依照現在的局麵,比起趙宋聯手,擊倒楊氏後平分朝堂,她更希望看到三足鼎立,此消彼長的局麵。
一個臣子的手中權力太多,對於皇位的影響力是不容小覷的,同樣一張餅,如果有很多人來瓜分,那就不一樣了。
可是,現在的趙家還太弱,如果皇帝想要早點施行權衡之道的話,也說不定會借此事扶持趙家,快速在朝陽站穩腳跟。
那麽,皇帝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想到這裏,趙慕鳶深感無力,她太討厭這種感覺了,明明可以預想到結果,卻沒有能力去改變。
如果她可以再強大一點,強大到讓任何人都不能忽視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就可以讓祈鸞,或者趙府的其他人,不用再去犧牲自己?
答案是肯定的。人果然隻有強大了才行啊。
她寧願做那個會被對手忌憚,想要和別人聯手打壓自己的人;也不想成為因為忌憚對手,而要付出代價去和別人聯手才能變強的人。
不夠,現在的她還遠遠不夠,趙慕鳶歎了口氣,丟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核桃,起身道:“把我抄好的那幾遍《大學》收拾好,咱們去榆犀堂。”
榆樨堂
趙慕鳶過來的時候,祖父正坐在後院的廊簷下看書。
“不是讓你在院子裏抄書嗎?又跑出來做什麽?”趙奉說著,抬手落下一子,旁邊是捧著臉苦思棋路的常思。
“想請祖父指點下我的字寫得如何了,可有進步?”她笑著,遞上自己抄好的那幾篇。
趙奉放下手中的書卷,接過來看了一眼,便又丟給她:“寫的什麽東西?怎麽越寫越差了。”
“越寫越差了嗎?沒道理的呀。”趙慕鳶摸摸鼻梁,難道是因為她最近臨摹的湘竹居士的字體,而祖父不喜歡湘竹居士的字風?
“沒道理?”他側頭看了一眼跪坐在廊下的小姑娘,眉眼間透著一股靈氣,“這世間什麽是有道理的?人不可能一生都停留在一個位置,不是往前,就是往後。”
“人怎麽可能會往後走。”她笑著將手中的紙張理整齊了,遞給常思,“常思,你把這些收走,我來和祖父下。”
常思忙點點頭應了一聲,喜笑顏開的退下了。和老太爺下棋太折磨人了,從來沒贏過就算了,老太爺還是一邊看書一邊和他下的棋,太傷自尊了!
“有一種人,會越走越快,當他走快的時候,便會影響著別人也加快腳步,當一群人都加快腳步的時候,這個時代的便會改變。”
趙慕鳶聞言,悄悄瞥了眼廊簷下的老者。一身青灰色道袍,發須間夾雜著幾縷銀灰,神色一如既往的悠然淺淡。
從她跟在祖父身邊啟蒙時,就覺得無法理解,為什麽以祖父的才能與魄力,卻隻做到了翰林院編修的位置,一直到今日,她也沒想明白這個問題。
“看我做什麽,看棋盤。”趙奉捏起棋子敲了敲棋盤,喚回了她的注意力。
“祖父說的是,阿鳶若是不加快腳步的話,也會被新的拋棄在身後。”她笑笑,盯著棋盤上的格局,“和宋家聯手,也是趙家加快腳步的一種方式嗎?”
廊簷下一片寂靜,寒風吹來冷冽梅香。
榆犀堂的後院栽滿了梅樹,這個時節放眼看去,滿院紅梅正是開的妖嬈多姿。
“阿鳶,你到底還是太過年幼。”
因為年幼,才會不舍得割舍,因為年幼,所以會對一些犧牲覺得憤怒,想要反抗。
“阿鳶願意一輩子年幼。”
如果長大需要親人的犧牲作為代價,那她願意一輩子年幼。
“我方才剛說過,人不可能一輩子都停留在同一個位置,不是往前,就是往後。”
“那麽。”趙慕鳶抬起手,掃清了棋盤上的棋子,“我不和別人搶那個不就行了嗎?我,隻用自己的,作為。”
趙奉看著她說這句話時,笑的一臉輕鬆的模樣,搖了搖頭,“談何容易。”
這時,常思走了進來,笑的眼睛都要看不見了。
“老太爺,皇上今早給貴人娘娘晉了妃位,宮中的賞賜已經送過來了。”
趙奉愣住,盯著廊簷下正在收拾棋子的趙慕鳶看了一會兒,才起身離開。
給小姑姑晉了位分,這意思,就是不同意祈鸞嫁給四皇子了。
皇帝,果然是是皇帝,想要扶持趙家,又不想趙宋兩家真正綁到一起,這樣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你看,隻要足夠強大的話,想要的,就都可以得到。
想要強大,首先她要.……
“小青,我們出去聽戲啊。”
趙慕鳶緊了緊腰間的絲絛,走到了院子裏,問道:“你來趙府也有兩天了,哪邊最好翻出去應該清楚的吧?”
衛青收回手中的劍想了一想,聽戲……好像也不是什麽危險的事情,雖然說大早上就去聽戲有些奇怪。
“繁月閣東麵挨著花園,翻出去就是街市。”
翻出去就是街市啊,那可太好了,趙慕鳶笑著大步走了出去,留下院子裏的丫鬟麵麵相覷。
“小姐這是要去哪裏啊?”
“去聽戲啊,小姐剛才不是說了嗎?”青枝搗鼓著衛青送來的箭靶,累的滿頭大汗,為什麽這個箭靶這麽沉,怎麽都立不起來。
“可是小姐出門不帶我們嗎?”紫檀說著,過去幫她一起抬箭靶。
“帶我們幹什麽,有衛青在就夠了。”青枝說著,咬牙猛地一抬,終於是將那箭靶抬了起來,滿意的拍拍手,進屋去了。
可是……小姐剛剛說的好像是翻牆出去啊……那樣也沒關係嗎?
“油茶咯——”
“豌豆黃兒,又香又甜的豌豆黃兒。”
趙慕鳶看到街市上許久沒吃過的小吃,便忍不住犯饞,等到了紅袖館時,肚子也吃的圓滾滾的了。
紅袖館,是京城最大的——“戲園子”。
之所以加了雙引號,是因為這個戲園子,唱的都不是正經戲文,大多是些古時聽來尺度很大的戲曲,例如《西廂記》《牡丹亭》這些。
至於她為什麽會知道,咳咳咳……她也隻是小時候無意間,聽趙府內的下人提起過。
紅袖館?
衛青看著眼前紅漆木的招牌,怎麽看都覺得這戲園子的名字.……有些奇怪。
“喲,小姐,您這兒是要吃飯呢?還是住店呢?這對麵啊,就是酒樓,小姐怕別是進錯了地兒。”紅袖館的媽媽姓葉,是個體態豐腴的女子,從前也是紅袖館的角兒出身,掩唇輕笑時尤帶幾分風韻。
“我啊,來聽戲。”趙慕鳶笑笑,從袖中取出幾張銀票拍在她懷中,“我要聽張生和崔鶯鶯,媽媽可要挑兩個唱得好的人來。”
葉媽媽看了一眼那銀票頓時,笑得更開心了,玉手一伸:“小姐,您這邊兒請,我呀,定給小姐挑我們館裏唱的最好的。”
看到她上了二樓,衛青猶豫了片刻,這才跟過去。
二樓廂房內,趙慕鳶半靠在小榻上,看著走進來的兩個女子,一個書生扮相,一個小姐扮相,兩人皆是身姿窈窕,容貌嬌豔。
那二人上來後,看到點戲文的竟然是個還沒有她們年紀大的小姑娘,悄悄對視了一眼,這才甩著水袖慢慢開了腔。
衛青坐在窗邊,看到桌上擺著棗泥酥,邊吃邊聽著那二人唱的戲文,越聽臉色越黑。
這唱的是什麽.……淫!詞!豔!曲!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瞪了一眼小榻上的人,“你聽的這是什麽?”
那兩位姑娘被嚇了一跳,忙停了下來。
“西廂記啊。”趙慕鳶說著吐出嘴裏的瓜子兒皮,揮揮手示意她們別停,繼續唱。
西廂記.……西廂記.……西廂記,衛青咬牙,問她:“聽別的不行嗎?”
“聽別的做什麽?這多有趣兒啊。”她樂嗬嗬的看著張生攬了鶯鶯入懷,那鶯鶯一臉嬌羞,視線卻時時瞥向小榻這裏。
趙慕鳶忙推了他一把:“屏風後邊兒待著去,你把鶯鶯勾引走了張生怎麽辦。”
衛青憋著火,索性到廂房內室的床上睡覺去了,耳不聽眼不看為淨。
紅袖館一樓
大堂內,一位身穿寶藍色直綴的男子怒道:“你說什麽?柳葉兒姑娘被別人點走了?”
“嗨喲,管公子莫要動氣,我們柳葉兒也要吃飯的啊,總不能管公子不來,就不讓柳葉兒伺候別的客人了吧,這可說不過去。葉媽媽好聲好氣的安撫著他,怎麽偏偏今兒過來了呢。這管公子也真是的,若是早來個一時半刻的,她也不會讓柳葉兒去伺候那位小姐了。
“本公子才不管你們那麽多呢,總之四.……總之我現在就要帶柳葉兒走,柳葉兒在伺候哪個貴客?本公子去和他說。”
“哎喲這可不行啊管公子……”葉媽媽見他上樓就要鬧,打心眼兒裏是害怕。
“不行?有什麽不行的?”
管讓說著就上了二樓,挨個兒去推廂房的門,偏偏屋內的人一看到是他,還都不敢吱聲兒。
“柳葉兒姑娘在這裏嗎?到底在哪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