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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京城

  趙立阮跪在廊簷下,聽著院內的添水一遍遍響著,日頭也從頭頂移向了西方。


  常思從屋內而出,小聲道:“二老爺,老太爺叫您進屋說話。”


  趙立阮這才起身,理了下衣衫走進屋內。


  “可反省出什麽了?”趙奉盤腿坐在書案後,麵前摞了足有三四尺高的竹簡。


  “兒子不該輕信於人.……”


  “愚子!”不等他說完,趙奉就拿起桌上的竹簡砸過去。


  那竹簡在蘆葦席上滾了幾滾,停在了趙振遠的腳邊。


  他腳步一頓,俯身撿起竹簡,耳邊傳來趙奉震怒的訓斥聲。


  “.……國之當前,小義當棄;若人人都同你一般,舍大義,求小義,國將不存,君將不安!就因為你的小義,我趙家滿門險些送命,大周江山險些易主!”趙奉越說越氣,又抓過手中的茶杯丟了出去:“若你隻胸存小義,陛下如何放心任用你,不若早日辭官回金陵去算了!”


  “父親。”趙振遠走過來問安,將那竹簡放回桌上,招手喚來常思清掃傾灑在席子上的茶水。


  “此事倒也不能全怪二弟,那胡寅便是我看了也覺得是派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想那宣德王,誰見過不誇一句君子之風?便是正人君子又如何?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忠大周江山,他忠謀逆宗室,今日你先心軟,來日他可不會手軟。便是撇開宣德王一事不說,人家是正三品河南指揮使,你本是從五品地方知州,卻一躍暫掌正二品總督之權,就憑這一點,你就該防著那胡寅,河南數百萬的人命,你怎敢惘視!”


  “父親,二弟連夜奔赴京城,明日一早還要進宮麵聖,若要責罵,還是待他從宮中回來之後吧。”眼看著父親越說怒火越盛,趙振遠忙從中勸慰。


  “麵聖?今日我不先罵醒他,恐怕明日他就要向陛下給那胡寅一族求情。”趙奉冷哼一聲。


  “二弟哪裏會有那般糊塗。”趙振遠說著,看了一眼跪坐在席子上的男子,“是不是立阮?”


  “兒子知錯了。”趙立阮低聲剛說完,趙奉就甩袖進了內室。


  “時辰已晚,兒子就不耽誤父親歇息了。”趙振遠見狀忙如此說道,內室寂靜無聲,他便起身先走到了門外。


  “立阮,還不快走。”


  屋內傳來一陣窸窣之聲,隨後便是趙立阮走出來的身影。


  兄弟二人沉默著走了出去,外麵夜色已深,常思在前麵打著燈籠,往東苑而去。


  “立阮。”趙振遠停下腳步,看著麵色略有憔悴的二弟。


  “你的身上不隻是背負了皇命,還有趙家上下的性命,想想周氏,還有三個孩子,你,可絕不能糊塗。”


  雖然父親已經責罵過了,但趙立阮聽不聽卻沒人拿得準,萬一明日他真的在朝堂上替胡寅的妻兒求情,皇上應不應是兩說,趙家從此後,卻是絕對不會再令陛下信任了。


  “我不會。”趙立阮留下這麽一句話,轉身進了東苑自己的廂房。


  趙振遠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歎了口氣,也不知道二弟是隨了誰的性子,嘴裏是認錯,心裏卻還是覺得自己是對的。


  九月二十七,是阿木爾他們離開金陵的日子,趙慕鳶一大早便跑到城門口去送他們。


  “明年我們應該還會再來中原,明年再找你。”阿木爾騎在馬背上笑著衝她揮揮手。


  “明年見!”趙慕鳶也衝她揮揮手,笑著大聲回應她。


  隨著商隊的鈴鐺聲越來越遠,阿木爾一行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管道上。

  “小青,我也好想去蒙古啊。”


  趙慕鳶有些依依不舍的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忽然很好奇這個時候的蒙古,是什麽樣子的。


  “不行。”衛青說著,一把拽過她的韁繩調轉了方向,趙慕鳶還在被趙鳴鶴禁足中,今天也是偷偷跑出來的。


  她也知道自己現在是“戴罪之身”,隻能悻悻而歸。


  二人剛回到碧籮館,謝管家便過來報喜。


  “大小姐,三小姐,大老爺擢升了大理寺少卿!二老爺擢升了吏部侍郎!”


  “真的嗎?父親和二伯伯都擢升了?”趙月鶯眼神中都是驚喜,拉著謝管家問東問西。


  從大理寺丞到大理寺少卿,父親的擢升倒也說的過去,但二伯伯可就不隻是職位飛升了,連工種都給變了。


  又是在吏部,宋尚書可是吏部尚書,皇帝這到底是什麽意思?是想要通過二伯伯,直接把趙家拉入朝堂鬥爭的漩渦中心?

  趙慕鳶放下手中的書,忽然有些看不進去了,一扭頭看到衛青正趴在窗邊逗kitty。


  “小青,陪我切磋吧?”


  “你?確定是切磋?”衛青眼都不抬繼續逗著kitty,壓根兒沒把她的話當回事。


  “我說真的。”她說著,拿出了自己之前在鐵匠鋪買的劍,二話不說就拔劍砍了過去。


  毫無防備的衛青被她嚇了一跳,用刀鞘擋了回去,“你認真的啊。”


  “不能再認真了。”趙慕鳶盯著被他輕鬆擋回去的自己的劍。


  果然,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真的不是一點半點啊。


  “叮——”


  “鏹——”


  “當啷——”


  趙鳴鶴一進來就看到院子裏,趙慕鳶在和衛青對打……說對打,可能有些不太確切。


  因為隻有趙慕鳶是滿頭大汗的揮著劍,很認真的在打,而衛青則悠閑的坐在石凳上,一手抱著kitty,一手握劍陪她鬧著玩兒一樣,還是用的劍鞘,連劍都沒拔出來。


  趙月鶯則趴在窗前看的津津有味,趙鳴鶴走過去站到窗前,問她:“阿鳶怎麽了?”


  “我怎麽知道。”


  “你不是跟她住一個院子的嗎?”


  “那我就得知道嗎?”


  *

  穿紫袍,登朝靴,一朝蒙聖恩,世代忠皇家。


  趙立阮目不斜視的出了金鑾殿,韓陟走在他身側,有些不可思議:“你居然沒有為胡寅求情?”


  同在洛陽任職,他與胡寅關係還算不錯,但趙立阮和胡寅就關係親近了,否則也不會有機會讓他盜走軍令,帶走了十萬大軍。


  可從第一日進宮麵聖,直到今日宣德王一事塵埃落定,他居然一句話都沒有為胡寅說過,這太不像趙立阮了。


  “撫遠將軍,胡寅有妻兒族眾,我也有。”他說著,抬起頭看了眼頭頂的雲。


  道不同,不相為謀,父親這句話,說得很對。


  回到趙府,管家鍾甫正忙裏忙外的,指揮著眾人往外搬東西,挪家具,他站在門口看了半天。


  從今以後,他不是洛陽知州趙立阮,而是吏部侍郎趙立阮了,大哥也官拜大理寺少卿,離大九卿隻有一步之遙。


  以後的趙府,再不會是這麽一個小小的三進宅子能容得下了。


  趙奉得知趙立阮一直沒有替胡寅求情,也算是放下了心。


  “我正與你大哥商議,過段時間就把周氏還有幾個孩子接到京城吧,鳴鶴也到了可以進國子監讀書的年齡了。”


  “一切都聽父親的安排。”趙立阮恭敬道。

  常思進來擺了棋盤,兄弟二人切磋起了棋藝。


  “之前未曾來得及細問宣德王一事,現在有了時間,不如細細講來。”


  聽到趙振遠提起這事,趙立阮才一拍桌子,怎麽把這麽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

  “宣德王和胡寅不是我殺的,是阿鳶那個叫衛青的侍衛殺的。”


  聞言趙振遠露出了錯愕的神情,與趙奉對視一眼,“這是怎麽回事?”


  趙立阮便仔細講起了來龍去脈。


  “這麽說,殺宣德王這一功勞,還是你冒領的?”趙奉氣的胡須都忍不住抖了幾抖。


  “殺宣德王的人必須得以我的名義,否則阿鳶做這些就沒有意義了,我這也是為了趙府著想啊。”趙立阮真是憋屈,怎麽他做什麽在父親眼裏都是錯的,不顧大局說他隻懂小義,顧大局又怪他冒領功名。


  聽到他還狡辯,趙奉真是氣的胸疼,問他:“那侍衛呢?就算以你的名義,人家該得的功勞也要得!”


  “我和他說了跟我一起進京,他不願意我能有什麽辦法,人家就隻想做阿鳶的侍衛。”趙立阮幹脆棋子一扔,也不下棋了。


  “阿鳶那個侍衛.……”趙振遠皺眉,露出了擔憂的神情,“父親,我看還是早點把阿鳶她們接到京城吧,她那個侍衛,我總覺得有些怪異。”


  “何止你覺得怪異,能做出這麽些事,足以說明那衛青不是普通的高手,卻甘願做個普通的侍衛,任誰去想都怪異吧。”


  趙奉手指敲著桌子,在腦海中回想了一遍前些時日趙慕鳶的回信,大街上買回來的.……恐怕連她自己都還不清楚,那侍衛的身世來曆吧。


  “有什麽好奇怪的,就不能是和阿鳶誌氣相投嘛.……”趙立阮小聲嘟囔了一句,馬上就招來了趙振遠的怒視。


  “阿鳶一個閨閣女子,和男子有什麽誌氣相投的。”


  “這可說不好,明知道洛陽城有十萬叛軍,卻連夜隻帶了一個侍衛過來,還殺了叛軍首領的腦袋,我都懷疑這是不是你親生的女兒了。”趙立阮回瞪他一眼。


  趙振遠正要反駁,卻聽到趙奉沉聲說道:“如果是阿鳶,也許立阮這次說的沒錯。”


  “父親.……”


  “振遠,恐怕阿鳶她,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強大。”


  “可是阿鳶還隻是個九歲的孩子……”趙振遠急著解釋,在他心裏,阿鳶一直是個乖巧聽話的孩子,倒不如告訴他這人是月鶯,還有點可信。


  “九歲又如何?太祖皇帝八歲能辯百家,十歲能領兵退東吳,十二歲打下南魏,十四歲就自立為帝,當時那些開國功臣們,有誰敢不心悅誠服?”


  “可那.……到底是男子啊。”連趙立阮聽到這些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太祖皇帝在周朝人眼中,無疑是神人一般的存在,大周今日能有如此恢弘廣闊的領地,幾乎都是靠太祖皇帝打下的,父親竟拿太祖皇帝來舉例。


  “你說的沒錯,阿鳶也就是輸在了女兒身而已。”趙奉摸著胡子,趙振遠或許是因為不了解才覺得不可思議,可趙慕鳶是在他眼皮底下長大,是以他對這些事驚訝之餘,還有那麽一些理所當然。


  說到這裏,他又想起了那丫頭同自己辯駁時,理直氣壯的模樣。


  “我這一生,撐死都不一定活夠百年,短短一百年而已,若要日日靠別人的目光來獲取喜悅,我寧願隻按我自己的心意活上那麽幾天。”


  她可不是會在乎那麽多規矩的,普通閨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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