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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知遇

  扶蘇一行在小聖賢莊的動態,外界莫不在關注。


  潛逃至桑海的墨家一行更是派出盜蹠、庖丁,搜集相關情報。


  盜蹠倚仗得自然是他自己絕頂的輕功,但秦軍看守嚴密,急切之間,難以靠近。


  相對的,庖丁則是要便利許多。


  身為有間客棧的主人,紮根桑海多年,小聖賢莊重要人物的日常餐食又是出自其手。


  加上今日酒宴所用,也是有間客棧一手經辦。


  借此名義,這才得以由儒家弟子引入,進得莊來。


  可讓庖丁神魂皆冒的是,憋不住跟著他們一起至此的天明與少羽卻在莊內失散了。


  本來由他二人扮作店內夥計也是為了更好的遮掩,沒想到二人好動,一不留神就不知去了哪裏。


  等到偶然瞥見,二人卻已經換上了儒家衣飾混在一幹儒家弟子當中。


  有些人和事,在命運的網織下,仿佛是注定會交織在一起似的。


  扶蘇巡視齊地已經旬月,小聖賢莊之行又自認獲益良多。


  儒家伏念先生守禮有節,雙方相談甚歡,他的態度是傾向於四海歸一,君臣士民各安其位的。


  至於以劍論道的勝負,表麵結果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儒家的態度,而伏念的表態,扶蘇還是滿意的。


  儒家可用,儒學當興,此時陛下那裏可能對此有所排斥,但至少,在自己能夠規劃這個天下的時候.……

  伏念是現如今儒家的掌舵者,他的態度即是儒家的態度,至少如張蒼之流,儒家家大業大,些許雜頑代表不了什麽。


  雙方釋放出各自的善意,各有所得。


  目送扶蘇一行離去,伏念沉穩平靜的心湖難免也有一絲漣漪泛起。


  儒家雖然引領諸子百家的潮頭,但若是能夠有帝國官方的背書,那麽真正光大興盛的時機也就到了。


  以儒學蓬勃的生命力,加上官方允準支持,所能形成的良好局麵可想而知。


  “長公子是仁德至誠之人,若他能順利執掌大秦,實乃天下蒼生之福。”


  顔路以及張良因為各自的出身遭遇,對仕秦心有抵觸。


  前者恩師就是被羅網盯上,後來為了成就上一任驚鯢劍主,舍身成仁。


  張良出身韓國相門,韓國世代受秦欺負,張氏感同身受,對秦國的印象自然也十分惡劣。


  不同於二位師弟,一心光大儒家的伏念是從心底希望扶蘇能成為大秦儲君,以期將來。


  扶蘇被召回,主要原因是鹹陽即將開始春日大祭,作為帝國長公子,在這個關鍵節日是一定要在場的。


  李斯、趙高自然是與之同歸,章邯仍舊以影密衛嚴控齊地諸般動態,隻等皇帝東巡。


  “見過掌門師姑。”


  昔日北冥子收徒大典上的小女孩如今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銀發青衣,宛若謫仙。


  這讓韓經一聲師姑,顯得沒有那麽突兀。


  “原來前日於小聖賢莊泄露氣息之人是你!”


  曉夢倒執秋驪,一擺拂塵,神色淡然。


  師兄赤鬆子以前倒也提起過這個出身韓國宗室的弟子,直言其天姿過人,身賦異稟。


  隻是赤鬆子太乙山觀妙台論劍失利,第二年鬱鬱而終,兩人的聯係紐帶就此掉了,因此曉夢與韓經並不曾有過更多的來往。


  “當日人多眼雜,韓經的身份又比較特殊,隻好露出氣息引得掌門關注。”

  “失禮之處,還望掌門莫要怪罪。”


  二人都隻在對方眼前,那如果不以靈識感知,仿佛站立處空空如也。


  道法自然,上體天心,自然環境下的人或物當然也是其中一部分。


  而天宗和光同塵的心法,修煉到精妙之處,就能時刻與自然融為一體。


  曉夢也有著這樣的感覺,心下詫異於韓經修為之高深。


  怪不得師兄言及此人,直道其修道天賦百年不遇。


  “天下風雲匯聚桑海,你本就是局中之人,出現在此也不奇怪。”


  一等一的道種良胚,可惜卻為紅塵俗物纏身,不得解脫。


  “你不惜冒著暴露身形,引我相見,想必是有著不得不為的理由?”


  “敢問掌門,天宗此番大舉入世,是否意味著全麵投向大秦,卷入這天下紛爭?”


  曉夢出關入鹹陽,可不是孤身一人,同行的還有大批天宗菁華弟子。


  赤鬆子附秦而不侍秦,更多的就想行走天下求道釋惑時方便些。


  也不知新任掌門曉夢對天宗的未來到底是怎麽規劃的,對秦國又是怎樣的一番觀感。


  “我天宗超然物外,無意涉足朝堂政局。”


  “至於江湖上的風波,倒可以作為弟子們曆練之用。”


  她的意思就是此番入世,作何規劃全看事態的發展,到時候再決定是否出手涉足其間。


  天宗功法重在感悟,一味苦修是難有大成之時的。


  避開朝堂,著眼江湖,既避開了最大的凶險,又能讓天宗弟子有所得。


  這就表明如今的天宗不會像人宗那樣活躍,對秦國的方針大致未改。


  事實也證明,曉夢確實是隻針對逍遙子以及人宗,相助章邯也是興之所致隨手為之。


  “既是如此,韓經就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了。”


  曉夢帶領的天宗沒有全麵倒向秦國,韓經也就不必擔心將來會同室操戈。


  不是怕打不過,而是念及其中的香火情。


  “對無上大道的尋,真的就不能讓你放下權名之爭嗎?”


  曉夢聰慧,自然明白韓經的顧慮在哪。


  她仍對韓經糾纏於俗務浪費天賦感到婉惜。


  赤子之心,體會不到權利富貴對韓經這樣的人的吸引力。


  “這未嚐不是我的道!”


  韓經笑了笑,輕搖了下頭。


  她惜他深陷紅塵,他笑她涉世未深。


  “誰在那裏?”


  曉夢出聲低喝,韓經也感應到了,轉過身來。


  “咳,咳……”


  過了片刻,隨著緩慢低沉的足音,伴著這幾聲咳嗽,來人方才現出身形。


  “南公!”


  曉夢神色一凝,沒想到會在此地遇到南公。


  “曉夢大師.……”


  “哦,還有這位先生,老朽是不是打攪了?”


  “南公前輩怎麽會在這裏?”


  曉夢輕移蓮步,不解得問道。


  她與韓經倒不是懷疑南公偷聽,畢竟一來南公離得距離尚遠,二來南公向來品質高潔。


  “老頭子乘車一覽此地山光水色,一時困頓,沒想到就此睡了一覺。”


  “年紀大了,就喜歡多走走、多看看,畢竟看一眼少一眼.……”


  南公雖然言語談及生死病死之衰,神色上卻絲毫沒有沮喪之色。


  相反,他的臉上一直掛著一副看穿世事的淡然笑意。

  “天色晦冥,恐有風雨,我送前輩出山林。”


  韓經很自然往南公處走了一段,上了牛車,親自為前輩長者駕車。


  匆匆約見曉夢,就是想摸清現在天宗的態度。


  他與曉夢共通語言甚少,現在是到了分別的時刻了。


  “天地反覆,人心不古,現在像韓公子這樣古道熱腸的年輕人不多了。”


  是駕車,沒讓老前輩開車,韓經心裏五味雜陳,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前輩似乎對韓某很熟悉?”


  “河伯,還有瑤兒那小丫頭都曾向老頭子提起過你,你很好。”


  河伯與山鬼為陰陽家所追殺,他們能周旋保全至今,全賴南公的庇護。


  上次楚地之行,遭遇陰陽家長老舜君領著娥皇女英緝拿河伯等人,韓經出手解圍,就此結下善緣。


  “隨蒙韓先生為老頭子趕了一路車,接下來的路就交給大青自己走吧。”


  南公拍了拍大青牛堅實的臀部,“韓先生就在這裏下車吧。”


  被放下車的韓經舉目四望,眼前就是一條筆直的官道。


  前麵一座石橋之上,人聲鼎沸,一大堆人呼喝起哄。


  一名身著粗衣布衫的負劍青年正屈辱的從另一人的跨下爬過。


  韓經第一反應是,好在風虞貅不在,要不然就沒法解釋自己為何能未卜先知了。


  當初為了激勵他重新振作,可是拿韓信受跨下之辱,隱忍終究有成的事跡舉了例子的。


  “媽媽,你看那個人,好像一條狗啊.……”


  一道清脆的童音在人群中響起,一位紮著羊角辮的姑娘指著橋上狼狽的韓信脆聲道。


  韓經怔了怔,朝著橋頭走去。
——

  “殺人啦!”


  “殺人了!”


  紮堆看熱鬧的人群轟然而散,恨不得爹娘給多生兩條腿。


  都是些市井百姓,偶有幾個過路的江湖人物,可任誰看到橋上血如泉湧的場麵,都會選擇遠離。


  原本得意洋洋的無賴地痞,在有人突然冒出來後,一道炫目的劍光閃過,就成了現在的兩截模樣。


  “你殺了他.……”


  韓信的眼神是複雜的,既有恥辱得到宣泄的感覺,又有永遠不能親手報仇的遺憾。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這些韓信也會。


  而且他深信,自己一定能功成名就。


  鑽襠之時,正是這樣的自信,以及遐想出來的複仇之時的快意給了他莫大的勇氣。


  隻是突然插手的這名男子幹淨利落的一劍,徹底打亂了他的遐思。


  “大丈夫昂然七尺,立於天,行於地,怎能如此折辱!”


  “我也是不願看到英雄受辱於小人無賴之手。”


  拋開隨手取自看熱鬧的江湖人腰間的佩劍,韓經目光灼灼。


  這可是公認的軍神韓信,助劉邦成就大業的三傑中最傳奇的一位。


  劉邦之三傑,張良、蕭何、韓信。


  張良與韓經勢如水火,雖不助秦,但對漢地三郡,關鍵是韓經,同樣是惡意滿滿。


  多方尋訪,蕭何卻像從來不存在一樣,遝無音訊。


  而韓信卻陡然出現在韓經麵前。


  莫非這是南公有意為之,目的就是讓韓經與韓信這們的人才有所接觸碰撞?

  “漢城韓經!”


  “淮陰韓信!”


  拱手相互致禮,韓信雖然粗布爛衫,麵上也有餓殍之色,但眼神卻是熾烈如火。


  “我知道你。”


  “故韓公子,新鄭大豪,今日的漢地執政。”


  箕子之國都漢城,在秦國詔旨明發天下後,天下人皆稱那裏為漢地三郡。


  漢水源頭,巴蜀之地很難再出一位漢王了。


  “如果說,我也知道你呢?”


  韓經似笑非笑,韓信微微蹙眉。


  對方的意思是自己的以往的行為都落在他的眼中,很多需要遮掩的秘密都被外人窺得。


  “有時候隱忍蟄伏負重前行固然是大丈夫所要承受的,但快意恩仇方才不失男兒本色!”


  “先生以為呢?”


  言語間不乏點撥評價韓信之意味。


  “論起隱忍蟄伏,天下間恐怕誰也比不了韓公子吧?”


  韓信反詰了一句。


  韓信雖一文不名,但卻熟讀軍書兵卷,見識廣博,而且最為重要的是,其人是影密衛的一員。


  成為極為特殊的編外人士,相當於線人的身份,加入影密衛,韓信是有著自己的打算的。


  並非為了那點獎金謀口吃食,雖然生活確實困頓到了極點。


  主要是他有著深遠的眼光,想要借助影密衛這一特殊的組織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在他為影密衛服務的同時,影密衛的諸多情報口也向他敞開。


  韓經的一係列操作以及身份的轉化變動,全是韓信由影密衛得來。


  加以判斷,他可以肯定,漢城是在積蓄力量,以待天下有變。


  行走於這個帝國的基層,又長期遭遇黑暗,韓信深知,帝國的根基正在坍塌。


  “所以我認為自己目前做得還不錯。”


  對韓信的詰問,韓經是直接認了下來。


  “先生不也是這樣麽?”


  “命乖時舛,運途不濟,空有通天的才能、滿腔的抱負,可惜少有人識。”


  “英雄困頓於閭裏阡陌,丈夫受辱於潑皮輕剽之徒,怎能不叫人扼腕長歎!”


  聞聽韓經一番陳辭,韓信皺頭稍稍舒展,隻是眼裏的疑惑之色更濃。


  “公子真當韓信是英雄偉丈夫?”


  出身落魄士人家庭,名不見經傳,三餐皆無所濟,如何會進入韓經這樣的一方豪強眼裏,並且受到對方的美言褒獎?


  韓經話裏的吹捧讚賞以及隱隱的延攬之意,韓信全都一一領會。


  “困厄於一時算得了什麽!”


  “能屈能伸如何算不上大丈夫!”


  “至於是不是英雄風雲人物,這就要看個人的造化了。”


  遞過一塊碧玉圓佩以及身上的全部錢物,“這是我的信物以及些許轉圜之資。”


  “處理好你自己的事情,來漢城,那裏才是你乘風化龍,成為英雄人物的地方。”


  韓經走遠,韓信手捧著玉佩、金銅之幣,怔怔得仍在原地,邁不出腳步。


  熱不棲惡木蔭,渴不飲盜泉水,時人氣節如此。


  韓信沒有推拒韓經遞過來的信物、金銖,並非是他人窮誌短。


  這些不僅是金錢,也是君子求士的贖身錢,更有韓經的知遇之恩在裏麵。


  齊恒得管仲,燕昭遇樂毅。


  天下有人懂我韓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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