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郎新貌(6.20小改)
盧夫人笑盈盈道:“多漂亮的孩子呀!就像畫上走下來的一般,一個個俊秀得教人移不開眼。兩位夫人好福氣,生了這麽些天仙似的嬌女。可惜我膝下隻有幾個混小子,可不教我羨慕麽?”
姚氏一反常態,竟然絲毫不反感,反而笑得十分開懷,道:“看盧夫人把孩子們誇得。女孩們哪裏擔當得起?”
說罷,叫女孩子們過來見禮。\t
丹菲跟著姊妹們一起行了禮,起身時就見二娘眼珠飛轉,朝自己投來譏諷的一瞥。三娘竟然也朝自己看了一眼,卻是帶著幾分擔憂。
盧夫人把女孩挨個兒瞧了一遍,輪到丹菲,特意拉著她的手,道:“聽聞你很不容易,吃了許多苦。如今可是苦盡甘來了。”
丹菲靦腆地低著頭,道:“小女謝夫人關心。”
盧夫人見她神情嬌羞,語氣溫柔,完全看不出來是個家破人亡後千裏尋親的孩子,不免有些驚奇。
“五娘膽子小,讓盧夫人見笑了。”大夫人硬生生插話,又拉過三娘,道:“這是我三女兒,閨名寧瑤,今年已滿十六了。”
盧夫人見三娘神色冷清高傲,就有點不喜,見了禮後,又轉頭和丹菲說話,道:“你在蘄州長大,官話卻說得這麽好。”
“夫人過獎。”丹菲謙虛道,“小女剛來長安時,也說得一口方言。後來經過家人和女先生教導,才改過來的。”
“可見是個聰敏的。”盧夫人笑得愈發慈愛,“對了,我家十二郎君今日也跟著一道來給老夫人請安。我們兩家既是通家之好,不妨叫他過來和姐妹們見個禮。”
大夫人臉色僵硬,姚氏卻樂了。
二娘看不懂母親臉色的轉變,隻以為事情都按照原先計劃的那般發展,朝丹菲露出幸災樂禍的笑意。
一個婆子帶著一個年輕男子走到簷下。那男子拱手行過禮,這才撩起衣擺邁了進來。男子二十出頭,身材高壯矯健,寬肩長腿,膚色微黑,五官卻是端正俊朗,高鼻方口,劍眉星目。隻見他站立在那裏,好似一株青鬆般挺拔。
堂上幾個女人的臉色霎時就有些有趣。大夫人和姚氏先前已經見過了盧十二郎,早有預料,此刻一個喜笑顏開,一個麵若玄壇。
大房幾個女孩早就聽聞盧十二郎“美名”,如今乍見這麽一個英俊的郎君,又錯愕又驚喜。尤其是二娘,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眼睛圓瞪著,幾乎失態。三娘詫異過後,似乎鬆了口氣,便把頭低下了。到是四娘,怔怔地望著盧十二,似乎是呆住了。
丹菲雖然不明就裏,但是也知道大房暗中吃了癟。且不管她們什麽算計落了空,總之自己是撿了個好處。於是她維持著斯文優美的儀態,低眉順目,麵帶羞澀微笑,朝盧十二郎揖了一個萬福。抬起頭來,正迎上盧郎炯炯有神的目光。她心裏一動,又靦腆地低下了頭。
盧十二郎生得高大健壯,嗓音也洪亮,利落地道:“五娘子無需多禮。”
姚氏樂嗬嗬道:“十二郎可是大變樣了。記得前年見你時,你還胖乎乎的,還是個小孩子模樣。轉眼就出落成大小夥子了。盧夫人有此佳兒,真是好福氣。”
盧十二郎爽朗一笑,道:“讓段二夫人見笑了。去年祖父急病臥床不起,我在榻前服侍,才驚覺自己頑劣不堪,教長輩們好生頭疼。這才痛下決心,悔改思過。”
盧夫人笑道:“這孩子一夜之間就懂事了,也讓我們做父母的鬆了口氣。他如今已入了千牛衛,有了正經官職,人也越發穩重了。如今我最大的願望,就是看著這孩子娶個賢妻,成家立業。”
說著,又笑盈盈地朝丹菲望過去。
丹菲再傻也知道盧夫人的表情是何意思,把腦袋埋得更低了。她不像二娘他們,她有要事在身,沒閑工夫謀劃終生大事。
姚氏對此事倒是樂見其成,當即嗬嗬笑道:“十二郎君難得來一趟,咱們家中還有幾個適齡的兒郎,不妨也認識一下。我記得三郎和四郎他們此刻正在武堂,五娘不妨給十二郎引路。”
大夫人急忙道:“二娘你們也一路去!可不要怠慢了客人!”
二娘脆生生應下,對盧家十二郎道:“十二郎請這邊來。”
盧十二郎下意識朝丹菲望了一眼,就被二娘和四娘引著向外走去。丹菲羞怯地垂著腦袋,跟在人群末端。
一群人呼奴引婢地出了內堂院子,四娘道:“若走夾道,有些遠了。咱們不如從後花園繞過去。”
盧家郎君是客人,自然從善如流,道:“久聞段家花園雅致精美,今日小生可大開眼界了。”
四娘朝著他嫣然一笑,色若春曉一般,一雙美目脈脈含情,櫻唇輕啟,露出一點細白的貝齒。身段窈窕豐潤,領口露出一抹雪白的肌膚,舉手投足都散發著一股普通華族女郎少有的誘人風韻。那是一種原始而又大膽的誘惑,來自她母親許姬的言傳身教。
盧郎心跳頓時漏了一拍,麵孔有些發熱。他早年放蕩,是領略過風塵之人,不由得就被四娘吸引了大半。再回頭看走在後麵的丹菲,頓時覺得她雖然標致清麗,卻失之呆板木訥。倒是眼前這個女郎豔麗輕佻,十足對他口味。
隻不過幾個眼神的來回,盧十二郎就和四娘眉目傳情起來,跟著她乖乖朝後院走去。二娘看在眼裏,暗罵了一聲風騷浪蹄子,卻又不好當著外人的麵教訓自家妹妹。今天這事真是晦氣萬分。她一直以為這盧十二郎是母親口中的蠢笨的黑胖子,哪裏想到人家轉眼就變成了翩翩公子。沒有把五娘算計上,反而讓自己亂了陣腳。盧家門第高貴,遠非段家能比。如今的盧十二郎就是一塊鮮肉,吊在眼前。她自己是沒份了,可也不想看著四娘占便宜。
這樣想著,二娘伸手拽了三娘一把,想讓她去和盧十二郎搭話。三娘看著盧郎輕浮的笑就一陣厭惡,冷傲地哼了一聲,別開臉不去看姐姐的眼神。
丹菲哪裏在乎前麵幾個少男少女的情愫紛爭,心裏隻揣摩著怎麽脫身。大概是老天爺聽到了她的心聲,他們一行還未走遠,就有個婢子追過來,找到丹菲,道:“五娘,豐滿記的牛掌櫃求見。”
丹菲一聽,整個人頓時來了精神,道:“二姐,盧郎君見諒,我家這管事有要事尋我,我不得不去一趟。就有勞幾位姐妹陪盧郎君遊園了。”
二娘巴不得她走開,當即就和善地笑道:“你幫著二嬸管家理事,是有些忙的脫不開身。咱們就不拖著你了,你自去忙吧。”
丹菲欠身行禮,然後就帶著劉玉錦告退了。八娘張望了一下,也不肯和大房幾個姐姐湊合,便也跟著溜了。
丹菲匆匆回了西院內堂,牛管事已等候在側廳裏。劉玉錦得了丹菲的眼色,說是要學著做果釀,就把八娘拉走了。丹菲把合歡和阿竹留在外麵,獨自進了側廳裏。
牛掌櫃恭恭敬敬地給丹菲行禮。他是個年過不惑的黑矮男子,方臉闊鼻,一副忠厚老實的模樣。但是既然段寧江能將如此重要的書信憑證托付給他,此人必然不可貌相,有他精明油滑之處。
“牛掌櫃,坐下談吧。”丹菲和氣地點了點頭,自己也在榻上坐下。
牛掌櫃不留痕跡地打量了丹菲兩眼,道:“早聞五娘回到長安,老奴聽了很是欣慰,隻是一直未曾來請安,還請五娘寬恕。”
丹菲爽朗道:“牛掌櫃深得父親信賴,我便也視你如心腹。我知你關心我的安慰,那些虛禮,不用也罷。”
牛掌櫃麵露欣賞之色,俯身道:“老奴深得刺史知遇之恩,願為五娘效勞,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牛掌櫃說得嚴重了。”丹菲微微笑道,“此次請你入府,也是有件小事請你幫忙。”
“五娘隻管吩咐。”
丹菲開門見山,取出了憑券,道:“我有一樣東西,寄存在豐滿記裏,牛掌櫃可還記得?”
牛掌櫃略一思索,道:“年後蘄州那邊送來許多包裹山貨,老奴記得確實有個包裹,單子上寫著要五娘親收。老奴當時還納悶,以為是蘄州那邊送錯了。”
他語氣輕鬆自若,似乎並不知道包裹裏是什麽東西。
丹菲把憑券遞了過去,道:“東西沒送錯,卻是管事把單子寫錯了。包裹裏是我繡來送給阿婆的觀音像,本該斜著給母親收取的。後來兵荒馬亂的,我都差點忘了這事。現在看阿婆身子不好,才又想了起來。牛掌櫃明日就把這包裹送過來吧。對了,聽說豐滿記的鋪子裏,有不少好布料。母親正打算去南山佛寺給父親和阿兄做一場法事,牛掌櫃下次來,送些布帛來。我們好布施給寺廟。”
丹菲有條不紊地吩咐著,語氣輕鬆,臉上似笑非笑,愈發顯得深不可測。
牛掌櫃接過憑券,看了一眼就收起來,笑道:“五娘太過客氣。您要鋪子裏什麽東西,吩咐一聲就是,何需拿憑券出來?”
這憑券是給曹丹菲用的,段寧江本人來取,自然用不上。
“你們貨物進出總要做賬,有個憑券好寫明細。”丹菲和氣地笑著,一派大家閨秀的端莊優雅。
“五娘心細,老奴慚愧。”牛掌櫃叩首,“老奴明日就將包裹和布帛送來給五娘驗收!”
“有勞管事了。”丹菲這才露出和煦的笑意,道,“我也與你說句實話,如今分家已成定局,母親整日都忙著清點算賬,忙碌得很。這些瑣事,就由我來操持。牛掌櫃也不用聲張的好。”
牛掌櫃急忙道:“五娘放心。老奴一定把事情辦好!”
“這樣我就放心了。”丹菲緩緩點了點頭。
送走了牛掌櫃,丹菲走出側廳,就見劉玉錦和八娘各捧著一罐子果釀走了進來,笑嘻嘻地讓她品嚐。如今是初夏,正是吃糖酪櫻桃的好時候,新鮮的脆桃也已上了市,鮮美可口。三個女孩坐在席墊上,吃著果露點心,倒是十分輕鬆愜意。
“可都吩咐好了?”劉玉錦趁八娘不注意,湊在丹菲耳邊問。
丹菲點了點頭。
“他可信?”劉玉錦不安。
“若他已被人買通,東西早就到了別人手裏,那韋家的人何必還來找我麻煩?”丹菲道,“不過我摸不準他是否知道包裹裏的東西是什麽。”
“姐姐們在說什麽悄悄話?”八娘忽然問。
丹菲淺笑道:“妹妹可知道這個盧十二郎是什麽來曆?我今天怎麽見大伯娘和母親的神色有些怪。”
“我也不知道。”八娘搖頭。
倒是旁邊的合歡笑了起來,得意道:“幾位女郎有所不知。早兩個月,那盧夫人就曾拜訪過咱們家,有意說親,想為十二郎聘娶我們家女郎。大夫人嫌棄他貌醜無能,不樂意結親,就想推到我們二房頭上。二夫人頂住了也不肯。不料今日一見,他竟然大變了樣!兩位夫人顯然是又把他相中了。你們說奇不奇?”
八娘拍手笑道:“先前二姐譏諷五姐,原來是為了這個。現在她可吃了癟了!”
劉玉錦撲哧笑道:“我看這十二郎就算掉了幾斤肉,性子也沒什麽大變。不見他先前一個勁瞅著五娘,後來四娘一笑,他又丟了魂似的跟著走了?如此輕浮薄浪之人,就留給大房消受的好。”
“錦姐姐說得對!”八娘道,“回頭我要和阿娘說,千萬不可把五姐許配給他。”
丹菲撲哧一笑,道:“婚姻之事,當有長輩做主,做晚輩的怎麽好插口?你年紀也不小,可得學著端莊穩重點,談吐謹慎,別動不動把什麽婚嫁之事掛在嘴上。”
八娘嘟著嘴,有些不服氣,倒還算聽話。這個五姐雖然為人低調溫婉,但是別有一番威嚴氣勢,麵對二娘的刁難也一貫從容不迫。八娘早先有些排斥她,可經過狩獵遇險之後,也漸漸認同了這個親姐姐。
丹菲舀了一碗冰鎮的糖酪櫻桃,兌了點鮮榨的桃露,遞到八娘手裏,道:“如今分家在即,家裏風波不小,我們都該低調小心行事。盧家這個十二郎,我看也不是良配,由著大房幾個姐姐爭奪就是。依照二姐和四姐的性子,不鬧出點事來是不罷休的。我們隻管看熱鬧就好。”
她這話音剛落,就見一個曇兒匆匆跑進了院子來,布滿細汗的臉上有著一種混著著驚愕和鄙夷的神情,道:“女郎,後花園裏出事了!四娘跌倒落水了!”
三個女孩都吃了一驚。劉玉錦不禁對丹菲道:“這熱鬧來得還真快呀!”
曇兒一抹汗,道:“還有,還有……是盧家十二郎跳進池子裏,把四娘抱出來的!”
咣當一聲,八娘手裏的碗跌在席墊上。她瞠目結舌地朝丹菲拱了拱手,語氣極之崇敬。
“五姐真是料事如神,女中諸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