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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楊柳

  清晨才下過雨,柳枝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微風輕拂,柳條如絲絛一般擺動,千萬點碎光閃爍。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出去,折下了一支青翠的柳枝,水珠被抖落,打濕了少年青衫的袖口。


  丹菲伸出手,接過了那支柳枝。柳葉冰涼,握在手裏,好似握著一抹春光。


  “你是阿江的朋友?”少年聲音清潤儒雅,帶著恰到好處的溫柔嗬護,“你衣裙髒了,可要我送你回家?”


  丹菲搖了搖頭,道:“我自己能回去。”


  “真是個倔強的孩子。”少年發出輕快愉悅的笑聲,那聲音振動著女孩的耳膜,連著她小小的心髒也跟著不規律地跳動起來。


  丹菲臉頰滾燙,小心翼翼地抬頭望他。少年高挑挺拔,猶如楊柳,他的身上散發著一股清潤溫和的氣息,讓她所有的躁動和迷茫都瞬間平息下來,感覺到難得的寧靜與安逸。


  她就這麽望著他,望著他。即使他大多時候的目光並不在自己身上,可是她卻始終無法把視線移開。


  “醒了?”


  丹菲眨了眨眼。陽光有些強烈,她覺得不適。很快,男人換了一個姿勢,為她擋去了光。


  身體很沉重,疼痛的傷口又帶著一股清涼感,顯然有人給她上了藥。耳邊能聽到鳥語和林海沙沙聲,以及山泉涓涓流淌的聲音,身下則是柔軟而溫暖的草墊。空氣中,清潤的淡香替代了血腥,丹菲都不知道這是山林的味道,還是段義雲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


  “你傷得不重,但是傷處有些多。我讓阿雪給你處理了傷口,已經沒事了。來,喝點水吧。”


  修長穩健的手臂攬著她,將她扶了起來,讓她靠在了一副寬厚溫暖的胸膛裏。水壺遞到唇邊。丹菲接過來,小心翼翼地喝了幾口後,還是忍不住大口喝了起來。


  “慢點……”段義雲的話裏帶著笑意,“沒事了,你已經安全了……沒事了……”


  丹菲雙目一熱,放下了水壺。


  “你……”開口時才發現喉嚨沙啞得厲害,聲音就像粗糙的沙礫,“你沒死。”


  “是。”段義雲低聲答道。


  丹菲緩緩轉過身去,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做夢一般呢喃:“你還活著……真好……”


  段義雲扶著她的手細微地抖了抖。隻有經曆過生死之後,才能明白舊識口中的這句簡簡單單的“真好”意味著什麽。


  水壺從丹菲手中掉落,她緊張地、近乎痙攣地抓住了段義雲的手,嘴唇翕動,半晌才道:“段寧江……阿江她……她……”


  段義雲沉寂下來。他一言不發地注視著丹菲慌張而憂傷的臉,等待著她說出那個自己多少已經有所預感的噩耗。


  丹菲掙紮了許久,終於從喉嚨裏擠出了零碎的字句:“阿江她……她已經不在了……”


  段義雲閉上了眼,身子如石雕一般,許久都沒動。


  一旦開了口,丹菲又覺得稍微好了點。她低垂著頭,斷斷續續地把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全都敘述了一遍,包括段寧江臨終的囑托,以及自己是如何陰差陽錯冒名頂替的。


  當說到段家大伯燒了書信的時候,段義雲渾身一震,張開了眼,目光如炬。


  丹菲急忙道:“他燒的不是阿江交給我的東西。”隨即又仔細說明了一番。


  段義雲鬆了口氣,微微笑了笑,“你果真機靈。”隻是語氣沉重而悲痛,為著自己至親的長輩無情的背叛。


  丹菲沉默了片刻,道:“東西還在我這裏。你可要拿回去?”


  說著,從腰帶縫裏抽出一卷薄薄的憑券來,“先前我就覺得不對勁,便把它抽了出來。那些人果真知道鐲子有問題……看來衛佳音都與他們說了。”


  段義雲拿著憑券仔細看了看,“看樣子,這份東西現在放著不安全了。”


  丹菲拿著這憑券也覺得是個燙手山芋,“阿江當初說,若大伯不可信,就把東西給崔家……”


  “不!”段義雲果斷否定,“我現在誰都不信!”


  丹菲為難,道:“我原本也想著完成了阿江所托,就和我姐姐返回蘄州。”


  “蘄州還未收複,你們回去做什麽?”段義雲皺眉喝了一聲,覺得語氣太過嚴厲,這才放軟了聲,道,“抱歉,都是因為我們段家連累了你,還讓你遭受了這麽大的危險。剛才我要是來晚了一份,恐怕就救不下你了。”


  丹菲搖了搖頭,道:“我母親和繼父一家也死在了蘄州。這個仇,不僅僅是你們段家的。”


  段義雲神情複雜地看著她,沉聲道:“我是被屬下從屍堆裏挖出來救活的。”


  丹菲怔怔地望著他。


  “我當日是真以為自己活不了了的。被亂刀砍倒的時候,心裏想著的,也是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沒想老天爺可憐我,還了我一條命。我躲在地窖裏養傷,躺了整整一個月才能下床,然後就馬不停蹄地過來找阿江……阿江是段家女兒,她死也死得有意義。我也慶幸她最後遇到了你。如果這東西落到韋家手裏,蘄州的百姓,就是白死了。”


  “我明白的。”丹菲輕聲道,“那你打算怎麽辦?”


  “我不能在長安久留。我打算回去投奔張齡玉將軍帳下,上陣殺敵,將瓦茨驅逐出關。”堅毅決絕的目光讓段義雲那雙一貫溫柔的眸子格外明亮,帶著刀疤的麵孔也染著陌生的狠厲之色,“我們段家,我的父親,忠肝義膽,舍身衛國,卻落得身敗名裂,碎屍萬段的下場!我不服!我不會眼睜睜看著段家就此沒落。這本該是個受萬人稱讚敬仰的姓氏,父親本該勳爵加身,殊榮隆耀。阿江,她本應該安享榮華生活,嫁人生子,而不是淒慘地死去。段家的子孫們將來提起父親,提起我,甚至提起阿江,都該飽含崇敬仰慕與愛戴,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埋怨前輩們給這個姓氏蒙羞!”


  心髒激烈地跳動著,丹菲口幹舌燥,腦子又有些發暈。她呆呆地注視著激憤之中的段義雲,清晰地察覺到他有什麽地方改變了。那個溫潤如玉、和善寬厚的兄長一般的少年,已經隱在了盈盈的春光之中。取而代之的這個男人,一身慘烈的傷痕,風霜淒楚,眼神痛苦而決絕,像是一頭被逼到了絕境的獸。他露出了鋒利的爪子和獠牙,肌肉僨張,隱忍地潛伏著,準備隨時縱身撲殺。


  丹菲不知道這個改變對於段義雲來說好不好。因為家破人亡,冤屈和侮辱,的確能把一個人活生生地逼成魔。她此刻隻是覺得很失落,仿佛心裏塌陷了一塊。她知道,當年那個帶著融融笑意,遞給她一支青翠楊柳的少年,是再也找尋不到了。


  “曹娘子,”段義雲控製住了情緒,柔聲喚丹菲道,“我知道我們家已經麻煩你夠多了,可還想請你幫最後一個忙。”


  丹菲耳朵有些發熱,輕聲道:“隻要是郎君所托,我自當竭力而為。”


  苦澀的笑意飛快地從眼底閃過,他什麽時候需要利用一個小女孩的仰慕來輔助自己的大業了。可這猶豫也隻是一瞬間,段義雲堅定地咬了咬牙,道:“我和我的屬下都不便進長安。我想請你去把這憑券上的東西取出來,尋個法子交給我。”


  “怎麽交?”


  “你想法子再出城,我們自會來找你。”段義雲伸手按在丹菲的肩上,深深凝視著她的眼睛,“韋家沒有找到東西,必定還會再尋來。你要小心行事。若是實在送不出來,也請另外尋個妥當的地方收藏。家中,切不可告訴他們我還活著的事。大伯那裏,更需要你多多周旋。”


  丹菲一一記下,“我都省得,大郎君放心。”


  段義雲看著她一本正經的神色,不禁一笑,道:“叫我阿兄。”


  “啊?”


  “你已是段寧江,就該叫我阿兄才對。”段義雲寵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發,“我也一直當你是自家妹妹一般。你放心,等東西安置好,我就安排人送你離開段家。”


  丹菲半邊身子都有些發麻,半晌才道:“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段義雲爽朗一笑,“等收複失地,奪回河山,我自然要回來!我要回來重振段家聲譽,重振這個家族。你放心,就衝著這點,我必然無論如何都會活著回來。帶著榮耀,活著回來!”


  眼看天色不早,尋找丹菲的人估計已經快急瘋了。段義雲親自帶著丹菲走小路下山,將她在路口放下。


  段義雲叮囑道:“崔熙俊性子雖然有些清冷,但是為人正直端方,可以信任。你若有難處,向他求助便是。就是……”


  “就是不能提你還活著的事,是吧?”丹菲抿嘴一笑。


  段義雲又不禁撫了一下女孩柔軟的發頂,“他人很好,隻是他身邊的人,未必都可信。比如今日之事就蹊蹺得很。”


  “我會留神的,大……阿兄請放心。”


  女孩低著頭,溫順而安靜,削瘦的身影卻又透露著一股倔強與堅韌,同段義雲記憶中的那個身影重合在一起。


  國破家亡,他的世界天翻地覆,唯獨這個不曾深交過的女孩,卻還沒有變,依舊如青嫩柔韌的楊柳一般。


  臨別之際,段義雲翻身上馬,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丹菲……”


  “什麽?”他拉住韁繩。


  迎著男人深邃的目光,丹菲聲音清潤,道:“我叫曹丹菲。”


  段義雲眼神閃動,愧疚之下,又是濃濃的感動。


  “保重……阿菲。”


  丹菲目送段義雲和他那些之前幾乎沒露麵的隨從策馬離去,直到連馬蹄聲都聽不到了,她才轉過身,沿著小路繼續向前走。沒走多久,她就看到了山坳裏的山民人家。


  女孩身上的傷勢引得那戶山民夫婦大驚。丹菲取出錢給那個漢子,叫他去段家山莊裏通報,自己則在婦人的幫助下重新裹了傷。


  到這時,丹菲才徹底鬆了口氣,躺在炕上。昏昏欲睡之際,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震得大地都在顫抖,直到院門口才停下。


  丹菲強撐著爬起來,由那婦人扶著走了出去。


  崔熙俊正利落地翻身下馬,冷峻的麵容已經是一片鐵青,鋒利的視線直把丹菲上上下下掃了好幾遍。


  丹菲有氣無力地看了他一眼,道了一聲崔表兄。


  “傷得可重?”崔熙俊問。


  “都是皮肉傷,不礙事。”


  “賊人呢?”


  “沒有賊人呀。”丹菲不傻,“野豬被我射傷跑走了,我從馬上跌了下來,差點迷了路。”


  崔熙俊掀了掀嘴唇,想揭穿她,又知不妥,隻得忿忿作罷。


  他冷聲道:“沒帶馬車來,你可還騎得馬?”


  “走得慢些就無妨。”丹菲溫順地答道。


  “那就動身吧。”崔熙俊說完,轉身就跳上了馬背。


  一個仆人牽了馬過來,丹菲抓著馬鞍,吃力地爬了上去。呆到坐穩,已又出了一頭冷汗。


  崔熙俊看她即使如此,秀氣的嘴唇依舊倔強地抿著,一雙黑玉似的眸子浸過泉水一般,亮得刺眼。他不免越發覺得厭煩,不再多看,一夾馬腹就按原路折返奔去。


  奴仆們大都是崔家人,跟在崔熙俊身後疾馳。路口拐彎的時候,崔熙俊朝後瞟了一眼,見那個女孩麵色蒼白地緊跟在隊伍,明明很吃力了,卻硬是咬牙不肯啃一聲。


  自討苦吃。


  崔熙俊嘲諷地冷哼一聲,不再回頭。


  段五娘去南山別墅散心,不小心被衝散,落馬受傷的事,在段府裏擊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浪。官家閨秀在外走丟並不是什麽體麵的事,雖然沒出大岔子,說出去也不好聽。於是段家便沒聲張。


  在家裏,二娘倒是尖酸地挖苦了丹菲幾句,埋怨她蠢笨無能,嫌棄她丟了段家的臉。


  丹菲倒沒說什麽,還是劉玉錦看不下去,道:“五娘可是被崔四郎找回來的。她若丟臉,和也崔郎脫不了幹係。二娘再多說幾句,傳到崔家人的耳朵裏,怕就要上門來提親了。”


  二娘又氣又怕,果真不再提這事了。


  丹菲私下也誇了劉玉錦幾句,“養你千日,也終有用你一時。不錯,不錯。”


  那日後來發生的事,劉玉錦私下都聽丹菲說了,後怕得嚇出一身冷汗,晚上還做了噩夢,夢到丹菲真的被豹子咬死了。她一連好幾天都忐忑不安,抓著丹菲道:“你說韋家會不會派人來下毒?或者又把你綁架走?”


  丹菲啼笑皆非,“毒死了我,他們找誰要東西去?”


  劉玉錦拿銀叉叉了一塊桃子,吃了兩口,又低聲道:“自從你出事後,兩個夫人就再不準我們出門了。你想好什麽法子出門取那個東西?”


  “不知道。”丹菲做著繡活,頭都沒抬,“現在我正在風頭浪尖上,不好貿然行動。過幾日風波平靜了再做打算吧。”


  “你還真信他。”劉玉錦很是有點不屑,“他明知道你處境危險,還讓你幫忙。他段家的仇恨,關我們什麽事?”


  丹菲掃她一眼,道:“我們的爹娘也是在屠城裏死的。”


  劉玉錦沒了話,隻好使勁啃桃子泄憤。


  段員外郎得知丹菲遇險之事,也把她叫過去問了話,開門見山就問道:“此事是否和你送來的信有關?”


  丹菲裝傻的技巧已是如火純清,一臉茫然道:“侄女不知道。侄女當時確實是被那群野豬衝散了,拐上了另外一條路。後來跌下了馬,自己沿著山路摸索下的山。”


  崔熙俊後來帶來尋人的侍衛都是他的親衛,口風極嚴,足可以把段員外郎這個停職在家的文職閑官瞞得死死的。


  段員外審了半天都不得要領,隻好勉強相信此事的確是個意外,把丹菲放回去了。


  段二娘被劉玉錦嚇了後,在家裏等了好幾日,見崔家都沒有動靜,便知道此事不過是個噱頭,這才鬆了口氣。隻是從那時起,她就越發看丹菲和劉玉錦不順眼,在閨學裏想著法子刁難兩人。


  上午習字的時候,丹菲一打開文具盒子,一灘墨汁就留了出來,沾了她一手,衣袖裙擺全都弄汙了。


  八娘和劉玉錦驚呼一聲,過來幫她擦拭。丹菲笑著不讓她們倆走近,道:“沒得把你們也蹭髒了。”


  “怎麽不小心些?”女先生最愛潔淨,皺著眉責備道。


  “是學生粗心。”丹菲也不辯解。


  二娘冷笑道:“五妹別是傷還沒好吧?若是身體招不住,早些回去休息的好。”


  劉玉錦插口道:“好端端的怎麽會把硯台打翻?先前看到二姐身邊的環兒在收拾阿菲的桌子,怕不是碰了什麽吧?”


  “我的婢女怎麽會去給五妹收拾桌子,她又不是沒有人伺候。”二娘高聲道。


  眼看就要吵起來,丹菲揚聲道:“阿錦,可願陪我去換衣服?”便把劉玉錦拉走了。


  回了院子裏,劉玉錦還在生氣,道:“肯定是她幹的!還是華族貴女呢,就這點能耐,和衛佳音有什麽區別?”


  “你又沒當場捉到,拿什麽去指控她?”丹菲淨了手,滿不在乎道,“不過就是一點墨汁,不礙事。你要和她吵起來,被她指責罵你寄人籬下,你很開心嗎?”


  劉玉錦氣紅了臉,悶頭喝果露。


  阿竹笑道:“五娘也是為了錦娘好。二娘脾氣大,家裏誰人不讓著她。反正她眼看著就要嫁人了,暫且忍一忍就是。”


  “二姐的親事說得如何了?”丹菲問。


  阿竹道:“聽說差不多定下鄭家七郎了,隻等除了服就下定。大夫人極看好這門親事,昨日又開了庫房,把庫存清點了一邊,開始計算嫁妝了。”


  丹菲笑道:“難怪今日給阿婆請安,大伯娘看我們二房的眼神有些不同了。對了,母親說是午後回府,我們還得準備一下。”


  姚氏之前聽了丹菲的提點,一早就借口娘家兄長身體不適,去了姚家大郎的府上,和兄弟們商量段家分家之事。


  段家的女眷全然不知如今政局風雲變幻,依舊隻致力於經營自己眼前這小小的一畝三分地。爭家產、嫁女兒,就足夠消耗掉家中兩位夫人絕大部分精力。剩下幾個大點的女孩,除了算計嫁妝和爭風吃醋,也沒多餘的心思去關心高牆之外發生了什麽,更是對家族的危機渾然不知。


  丹菲有時候十分羨慕二娘。她蠻橫無知,卻又無知得很幸福。她有父母兄弟,他們都會為她規劃未來。隻有丹菲和劉玉錦,才需要迅速地懂事和成長,為自己做打算。


  姚氏午後回了段府,八娘立刻拉著她把上午二娘欺負丹菲的事說了。姚氏漫不經心地聽著,也覺得灑點墨汁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她對兩個女兒道:“你們大伯和大伯娘已是看中鄭家七郎君,兩家都已經說定了。我看分家之事,拖不了多久了。這些日子裏,若是二娘再尋你們麻煩,你們多忍耐著些。”


  姚氏與兄弟商量的計策十分見效。沒過幾日,段員外郎有舊友登門拜訪,送來些人參藥材,然後和段員外郎在書房裏說了一陣話。送走了客人後,段員外郎一臉慘白地在屋裏呆坐了許久。管事看不過,前去詢問,段員外郎這才如夢初醒,推開管事,大步奔回了院子裏。


  大夫人正在挑選衣料,準備給女兒們做幾身新衣,好等除服之後穿。丈夫麵色鐵青地衝進了屋,幾下把婆子婢女趕走,沉聲道:“夫人,我們怕是要分家了!”


  大夫人一驚,道:“夫君在說什麽?二弟的孝還沒過呢!”


  段員外郎跺腳,“此時不分,就怕真有個萬一,就來不及了!”


  大夫人嚇著了,道:“什麽萬一?你聽到了什麽?”


  段員外郎抹著額頭的汗,低聲道:“先前孫兄特意來提醒我,說韋家正在搜集二弟叛國通敵的罪證!”


  大夫人驚呼一聲,跌坐在坐榻上,麵色蒼白。


  “這……這是怎麽說來著?不是說他瀆職失守嗎?怎麽又牽扯到叛國去了?”


  段員外郎想到自己親手燒掉的那些書信,心想這分明是韋家先下手為強。此刻他隻有斷臂自保,方能留一條活路。他又想到自己可以把丹菲送給韋家求饒,可又想丹菲入府經了李崇一鬧,長安城裏人盡皆知,他要真的把侄女送出去,怕也要落個苟且偷生的罵名。


  這樣左思右想,段員外郎腦子裏已是亂成一鍋粥,隻認準了一條:“其餘的不說,先把家分了!”


  大夫人道:“那母親的嫁妝怎麽分?”


  段員外郎氣她婦人短見,“命都要沒了,還惦記著那點銀錢。”


  大夫人道:“夫君若想讓二房點頭同意提前分家,那母親的嫁妝就要對半分。這錢就是二娘和三娘的添妝,其餘你那幾個小娘養的,統統沒份!”


  段員外郎氣得胡子直翹,卻又拿她無可奈何。再不分家,若真的給段家蓋個叛國通敵的罪,就算不累及九族,他這親哥哥一家是鐵定跑不掉的。到時候別說這一萬貫,就連片瓦都保不住。


  “就照你說的分。”段員外郎狠下心,“你這就去請二弟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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