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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娘栽贓(改)

  今年的除夕一直到上元節,整個北地的居民都過得惶惶不安。


  瓦茨出其不意攻破邊城,掀起戰火,屠了蘄州城之後,又迅速揮師南下,殺向高安。高安郡王帶著愛妾幼子逃往長安,隻留下世子韋墨川率郡衛軍抵擋。而後張齡玉將軍率兵支援,兩軍一起將瓦茨軍趕出了高安地界。瓦茨軍隨即兵分兩路,從東西兩側包抄,直奔大周北麵第二道關口秦關而去。


  高安雖然將蠻兵趕走,可也已然遭受了重創。淪陷之地哀鴻遍野,城鎮盡毀,村舍焚之於燼。百姓流離失所,流寇土匪橫行,燒殺搶奪。到處都有言論,說高安遲早失守,於是當地百姓和蘄州逃難來的流民一道,朝秦關逃去。


  驛站前的官道上,從早到晚都有無數風塵滿麵、疲憊淒苦的流民拖家帶口地路過。驛站的小官端著一碗羊肉湯,蹲在簷下啃著個蒸餅,一邊麻木地看著著這些衣衫襤褸的難民。


  天冷潮濕,寒氣凍人,稚童穿著破鞋跟著大人趕路,凍得紫紅的小腳流著膿。阿爹向店小二要碗熱水,孩子便站在一旁,癡癡地看著小官手裏的肉湯和餅子,咽著口水。


  孩子的目光清澈澄淨,充滿著渴求,好似一隻可憐的小狗。


  小官捏著手裏的餅子,有些猶豫。難民太多,人人都饑餓狼狽。他救得了一個,救不了所有。如上峰所說的,倒還不如一開始就不救,狠下心腸來。人各有命,隻能怨天罷了。


  道上忽然傳來幾聲吆喝,馬蹄轟動,路人避讓,一行人快馬奔馳而來,停在了驛站門口。


  “郎君,已趕了大半日的路程,先在這裏歇歇腳吧。”最前頭的青衣侍衛問道。


  他身後一個坐在栗紅駿馬上的年輕男子翻身下了馬,把韁繩往侍衛手裏一丟,就大步流星地朝驛廳走去。


  小吏見他紫衣金冠,排場盛大,便知定是高門貴公子,便放下碗,匆匆起身迎接。


  男子與他檫肩而過,兩枚銅錢落進他手中,耳邊掠過一句話:“拿兩張餅子給那孩子,算我賬上。”


  小吏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忙不迭照辦。


  驛官接了券牒,見上麵寫著“右千牛衛備身”,立刻恭敬諂媚地朝這紫衣郎君作揖道:“原來是崔備身。有失遠迎。備身千裏北上辛苦,下官立刻吩咐廚子準備好酒好菜。”


  說話間,青衣侍衛已經將桌椅擦拭幹淨。崔熙俊一撩披風,坐了下來,身姿優雅,卻又帶著一股軍人素有的幹練利落。


  他一身素色紫緞襽衫,襯得麵容如雪照玉光一般白淨,星眸朱唇。這本是極好的相貌,偏偏他麵色冷清,不苟言笑,散發著一股拒人千裏的疏離寒意,言辭也冷硬簡短。


  “先給我手下侍衛多上些熱湯好肉,隻因還要趕路,酒就少吃些。我這裏上一份羊肉湯煲,醋溜菘菜即可。”


  千牛衛中都是公卿貴族子弟,那都是把瓊漿玉液當濁酒的,這個郎君卻不講究吃食。驛官心裏念叨著,卻不敢有所表示,匆匆去了後廚。


  青衣侍衛和崔熙俊同桌而坐,道:“郎君也辛苦了數日,也當吃好點。不然再這麽操勞下去,身子可受不了。”


  崔熙俊淡淡道:“看看外麵那些饑民,你我都有吃有喝,又不是紙糊的人兒,哪裏那麽嬌貴?再說,現下還不知道五娘在哪裏忍饑挨餓。”


  侍衛道:“段女郎貴人多福,必有天人保佑,定會化險為夷。郎君勿要為操心她,而虧待了自己的身子。”


  崔熙俊終於哼笑出聲,斜睨了手下一眼,道:“阿簡,你這張嘴,近來越發圓滑了,跟誰學的本事?”


  阿簡賠笑道:“能哄得郎君霽顏,便是屬下的功德了。倒是郎君您,回京的中途又折返回來尋人,卻不肯給大官和夫人去信說明。將來若是讓他們知道了,屬下等怕是脫不了一頓教訓。”


  “一路都嘮叨著這個,煩是不煩?”崔熙俊哼了一聲,不耐煩道,“我已去信說在秦關遇了故友,會耽擱幾日。若是告訴家中我又出關,隻會讓高堂擔憂罷了。等把五娘找到,送回京城,也好讓舅父和義雲兄在九泉之下安心。”


  說罷,想到蘄州屠城,高安也兵荒馬亂。段寧江一個十來歲的小娘子,嬌慣長大,就算有奴仆陪伴,在這亂世中求生也必然十分艱難。


  原來崔熙俊去年末來北地遊曆,順道拜訪舅父一家,而後辭別,打算趕回長安過年。不料路剛走了一小半,就聽到蘄州遇襲的消息。


  他當即掉頭重新北上,還未到秦關,就又聽聞了蘄州被屠城,段刺史與大郎殉國。崔熙俊當初辭別時,舅父和段義雲同他把酒相送,哪裏想到不過短短月餘,竟天人永隔。


  關於段寧江,有人說她也一起殉國,也有人說她逃了出來。崔熙俊自然把事情往好的方向估計,不顧屬下勸阻,毅然出關來尋找她。蘄州的段家隻剩段寧江一個尚存希望,是死是活總要給京城段府裏一個交代。


  跑堂夥計接連不斷地把酒菜送了上來,眾人吃喝起來。


  阿簡從隨身帶著的畫筒裏取出一張畫像,叫來了跑堂和驛官,道:“你這裏迎來送往,見的人多,可見過畫中的這個小娘子?”


  畫中正是段寧江的肖像,麵如滿月,眉清目秀,頭戴珠翠,身穿羅衫,外人一看便知是位富家女郎。


  驛官和跑堂看了看,均都搖頭。


  崔熙俊心中失落,道:“你不妨再仔細想想。”


  驛官道:“郎君也可看得到,下官這裏是個小地方,平日所見的,不是商販走卒,就是流民。這娘子畫中娘子這般漂亮又貴氣的女郎,要是出現在我們這裏,就好比天上落下來一隻金鳳凰。如果真見過,怎麽會記不住?”


  崔熙俊聽得失望,擺了擺手,驛官點頭哈腰地退下了。


  阿簡道:“郎君也別泄氣。興許換一家,沒準就有了線索……”


  正說著,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原來是幾個行腳商人路過,在對門的酒館裏歇腳。那幾個粗漢舉止魯莽,罵罵咧咧地催促跑堂地上酒送菜,響亮的嗓音一直傳到路這頭來。


  阿簡走到門廊邊,朝那邊打量了一番。隻見那幾個漢子在店裏吃喝,卻留了一個人守著馬車。店小二送來一大盤子吃食麵餅,車裏伸出好幾隻怯生生的手,抓住餅子就又匆忙縮了回去。倒是有隻手想撩起車簾,卻被守車的人用馬鞭抽了一下。


  阿簡回來道:“郎君,那夥人看著有些蹊蹺。雖然都是商人打扮,看樣子卻都有些身手。”


  崔熙俊用勺子撥開湯麵的浮油,舀了一勺熬得乳白的羊肉湯,送到唇邊,“興許是哪家大戶請的打手護院罷了。”


  阿簡道:“屬下看那車輪印子,裏麵怕是起碼坐了四、五個人,又都是女子呢。若是女眷,怎麽擠著一個馬車,還有人守著不給下車?”


  崔熙俊挑了挑眉,勾起了嘴角,“聽起來倒像是一夥人販子。怎麽,要我去給你買個小娘子回去做小?”


  阿簡苦笑道:“郎君不要取笑屬下了。要讓我家中那河東獅知道,怕不剝下我一層皮來。屬下的意思是,段女郎流落在外,難保沒有人販子打她的主意。就算不曾被拐,也容易招惹這群人的主意。也許問他們,還能問出點消息。”


  “說得有些道理。”崔熙俊點了點頭,“你這就去看看。”


  阿簡得了吩咐,立刻動身去對麵。


  崔熙俊隻等著聽消息,沒想不還沒吃兩筷子菜,就聽對麵傳來爭吵聲,隨後就見阿簡滿臉氣憤地回來了。


  “那群市井奴,好生魯莽。屬下客客氣氣的拿畫讓他們看,他們卻是拍桌趕人。”


  崔熙俊聽著,忽然劍眉緊鎖。


  “不對!”他唰地站起來,抓著馬鞭就大步往衝去。


  阿簡帶著侍衛們匆匆跟上,走出驛站,就見那幾個漢子也正衝酒館裏出來,跳上馬,趕著馬車就要跑。


  “給我攔下,一個都不許逃掉!”


  崔熙俊一聲喝令。訓練有素的侍衛們一窩蜂衝了過去,仗著人多勢眾,轉眼就將那夥人團團圍住。當頭那個麵有刀疤的漢子還想拔刀抵抗,不料被侍衛一刀就將刀打落馬下。怕是再不束手就擒,下次砍的就是腦袋了。


  刀疤識趣,當即帶著手下滾下馬,跪在地上求饒道:“小的們不過是混口飯吃,決計不敢冒犯郎君。方才隻是慌了,怕郎君誤會,才想逃走。郎君饒命!”


  崔熙俊踩著碎雪緩步走過來,清冷厭惡地目光在這幾個男人身上一掃,便不再理會。


  車裏果真藏著四、五個女子,年紀從十歲到二十來歲不等,各個蓬頭垢麵。崔熙俊逐一看過去,越看越失望。段寧江並不在其中。


  女子們見他俊秀不凡,倒都扭扭捏捏地打量他。突然一個小娘子瞪大了眼睛,大呼一聲就朝崔熙俊撲過去。侍衛來不及阻攔,她就已經抱住了崔熙俊的腿,嘶喊了一聲:“崔郎救我!”


  崔熙俊聽得心中大驚,生生忍住踢人的衝動,喝止了已拔出刀的侍衛。


  那小娘子跪在地上,緊抱著崔熙俊的腿,嚎啕大哭。崔熙俊看了半晌,還是依舊無法把這個髒兮兮的女孩辨認出來,隻得出聲問道:“我可認識你?你是誰?”


  小娘子聞言,急忙抹了抹臉,又撩起蓬亂的頭發,露出一張髒兮兮的臉,哭道:“崔郎,奴姓衛,是段寧江的閨中好友,我們在蘄州見過幾麵的。奴的父親是蘄州望德書院山長,叔父官拜國子監祭酒。崔郎可還記得?”


  提到國子監祭酒,崔熙俊便想起來了。他急忙將衛佳音扶了起來。


  “你怎麽在這裏?你的家人呢?”


  衛佳音哭道:“蘄州城破,我父母家人全都死了。”


  崔熙俊不禁抓緊了她的胳膊,厲聲問:“阿江在何處?”


  衛佳音吃疼,頓了頓,隨即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阿江死了!崔郎,阿江被人害死了呀……”


  崔熙俊坐在廳中,修長又骨節分明的手指正輕輕地沿著酒碗的邊沿緩緩劃動。他帶來的侍衛們守在廳外,阿簡和兩個貼身侍衛噤聲佇立在一側,整個大廳裏彌漫著低沉壓抑的氣息,隻有衛佳音嗚嗚的哭聲,不絕於耳。


  崔熙俊耐心地等了又等,見衛佳音還沒有哭夠之意,終於忍不住打斷她道:“這麽說來,你和阿江一道逃出城的?”


  衛佳音終於暫停了哭泣,低聲道:“正是如此。我們倆各帶了兩個老仆,一同出城。當時外麵亂極了,滿地死人,到處都在搶殺。後來遇了流寇,幾個老仆都死了,我們兩個躲進山洞逃過一劫。然後,就遇到了另外兩個女學同窗。那個兩個娘子,一個姓曹,一個姓劉……”


  崔熙俊聽得不耐煩,道:“你先與我說說,阿江是如何……如何遇難的。”


  “奴就是要說這事。”衛佳音抹了把淚,道,“曹娘子是獵戶之女,擅射獵,倒是帶著我們在山裏也沒有挨餓。可是知人知麵不知心,我們早知道她素來是個愛慕虛榮、向往榮華富貴的,卻沒想到她竟然會如此歹毒心狠、見利忘義!阿江身上帶著幾千貫的飛錢券,落入她眼裏,竟然起了貪念。她……她索要不成,就動手搶奪,還把阿江殺害了!”


  衛佳音說到這裏,聲嘶力竭,嗓音沙啞淒厲,猶如鬼哭狼嚎一般。聽者無一不心裏發怵,汗毛倒立。


  哢嚓一聲,崔熙俊指下的碗沿竟被生生掰下一塊。衛佳音見他一貫秀雅斯文,沒想他竟然有此舉,被嚇得倒抽一口氣。


  崔熙俊深吸了一口氣,把玩著碎片,道:“此事當真?”


  “千真萬確!”衛佳音大叫道:“阿江身上還帶有段家的玉牌和一個銀鐲,都被她搜了去。我見狀,也忙把自己身上的錢財和釵環都給了她。她搜刮完畢,就帶著劉娘子走了。我隻好將阿江的屍身埋在山裏,自己跑下山,卻又被人販子抓住……”


  衛佳音說到此,捂臉大哭起來,“崔郎,你一定要抓住那個曹氏賤奴,為阿江報仇!”


  崔熙俊雙唇緊緊抿著,俊秀的麵孔上已是一片森森然肅殺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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