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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別母親(改)

  曹丹菲在人群裏尋尋覓覓,好不容易才捉到劉玉錦的袖子。


  劉玉錦站在一個羅漢像後,像個小賊似的打量著正在佛像前磕頭的段寧江。段寧江身邊除了婢女婆子,就隻有段義雲站在一旁,哪裏有那個神仙般的郎君在。倒是段義雲今日穿著珍珠銀色的緞袍,勁瘦的腰間勒著一條青玉帶,整個人挺拔俊朗,猶如一株掛雪的青鬆一般。


  曹丹菲怔了怔。段義雲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朝這邊望過來。曹丹菲急忙拉著劉玉錦藏到佛像後。


  “興許是阿穀那丫頭看走眼了。”曹丹菲道,“我們回去吧。他們就要過來了。”


  劉玉錦掃興,悶悶不樂道:“我知道你在笑我。是,人家是刺史之女,官家千金。我卻隻是商人之女。縱使劉家有千百萬的家財,我和和她還是有雲泥之別。人家壓根兒就不屑和我比。”


  “我沒笑你,你自己也別總妄自菲薄。”曹丹菲拉著她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數和活法,知足者才長樂。”


  劉玉錦笑了笑,“阿菲,你的道理總是一套一套的,倒是活得灑脫。”


  曹丹菲但笑不語。她怎麽能不灑脫?她本來是獵戶之女,因為母親嫁了富商,自己也才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可這一切本來就不是她的,別人隨時都可以奪去,她歸根結底還是那個一無所有的貧家女。所以她從來不和別人比,不嗔不嫉,想要什麽,就自己努力去取好了。天下沒有什麽是該別人理所當然送到你手邊的。而隻有自己下功夫拿到手的東西,才能握得牢固。


  兩個女孩各有所思地走到大殿門口,忽然耳邊傳來一聲嬌笑,“這不是劉家大娘嗎?怎麽隻帶著一個婢女就來上香?劉家不是號稱有百萬之財,怎麽在親生女兒身上卻摳門若此?”


  這樣尖酸刁鑽,必然是衛家女郎無意。


  果真,衛家三女郎衛佳音穿著件簇新的湖藍羅襖,抱著鍍金銅手爐,笑盈盈地攔在劉、曹二人。她生得濃眉大眼,笑起來本來該爽朗親和,可偏偏性子偏激心眼狹小,如今看來滿臉奸相。


  衛家也是官宦之家,身份比段寧江略低一點,但也是蘄州城裏領頭的官家千金。劉玉錦和曹丹菲平日在女學裏可沒少受兩人排擠。


  段寧江自恃是刺史千金,行事一派孤傲清高,從不拿正眼瞧兩人。衛佳音卻是最愛拿兩人尋事,不是在女先生那裏揭露劉玉錦的功課是曹丹菲代做的,就是挑釁著劉玉錦和自己吵架拌嘴。女先生自然偏心幾個官家的女郎,挨罰的隻有劉玉錦和曹丹菲。


  劉玉錦恨衛佳音恨得牙癢,一聽對方這麽一說,張口就回頂道:“我帶什麽人來上香關你什麽事?你又哪隻眼睛看見劉家摳門了?我這一支簪子就抵你這一身行頭!”


  曹丹菲拉不住劉玉錦,聽她這麽一說,心裏也不禁歎氣。劉玉錦平日吃了這衛佳音不少苦頭,怎麽還學不乖,說話依舊這般沒心眼。


  衛佳音果真嗤笑道:“劉女郎莫嚷嚷了。蘄州城裏誰不知道你們劉家是暴發戶?我們衛家是詩禮人家,自然清貧。劉女郎何必到我麵前來炫耀?”


  話音一落,衛家的婢女就在旁嘻嘻笑起來。


  劉玉錦麵紅耳赤,這才反應過來,氣道:“你……分明是你說的……阿菲!”


  曹丹菲被點了名,不得不出來助陣——就如往常一樣。倒是劉玉錦,衛佳音笑曹丹菲是她婢女的話沒聽到,隻記得人家譏諷她窮。


  曹丹菲拉了劉玉錦一把,挽住了她的手,輕言細語地對衛佳音道:“衛女郎切莫再作弄我家錦娘了。她性子直,心眼單純,不會同人使歪作怪。衛女郎何不找個和你勢均力敵之人一分高下呢?”


  這話拐著彎罵衛佳音小心眼多作怪,仗勢欺人。蠢笨如劉玉錦都能聽出來,更何況衛佳音。衛佳音當即氣紅了臉,狠狠瞪著曹丹菲。曹丹菲依舊一副溫順老實的模樣,低眉順目,任哪個外人看,都是被人欺負了的模樣。


  這個曹丹菲,慣會做小伏低,在女學裏就是這副樣子。看著老實受人欺負,其實油滑得像泥鰍,若不是總代劉玉錦受過挨罰,沒誰能挑出她的錯處。連女先生這般偏心的,心裏都喜歡她,私下也多有關照。


  “好一副伶牙俐齒!”衛佳音冷笑道,“看來劉家養你真有用處。劉玉錦帶你出門,倒是省下了一條狗。”


  曹丹菲抬眼一掃,冷冷的目光讓衛佳音不禁打了一個寒顫。隻聽曹丹菲淡淡道:“衛女郎出門到是呼奴使婢,熱鬧得緊。可見衛家對您是真心關愛。想必把您放在蘄州十來年不過問,必定有什麽苦衷。”


  衛佳音出生不久就被抱養給無出的大房。衛家二房官運亨通,官拜國子監祭酒。大房卻資質平平,回了蘄州老家辦了個書院,做了山長。大房娘子後來自己生了一兒一女,雖然待衛佳音如往常一般,但是究竟比不過自己親生的兒女。被親身父母送人一直是衛佳音心中的痛,曹丹菲這一句話,不啻於在她傷口上撒鹽。


  看著衛佳音臉色白裏偷著青,劉玉錦歡快地想鼓掌叫好。曹丹菲見好就收,趕緊扯了扯她的袖子,把她阻止住。


  寺廟裏人來人往,兩家都是城裏有頭有臉的人家,女孩子們若就在這裏吵鬧,名聲傳出去了也不好聽。


  這時段寧江扶著婢子的手從大殿裏麵走出來,抬頭就撞見劍拔弩張的三人,眉頭一揚,“可真是巧。”


  “巧什麽?”衛佳音嗤笑,“分明是過來想偷窺你家那個俊秀表哥的。真是,平日又不是不出門,怎麽就像沒見過男人似的。”


  劉玉錦惱羞成怒,滿臉通紅,跺腳道:“你胡說什麽?誰沒見過……唔唔……”


  曹丹菲捂了劉玉錦的嘴,一臉陰冷地對衛佳音道:“衛娘子慎言。都是體麵人家,張口偷窺閉口男人的,我還當官宦之家的女郎好教養呢。”


  “你說我沒教養?”衛佳音氣紅了臉。


  “我可沒這麽說。”曹丹菲平靜道,“我隻知道你剛才說的那番話,我臉皮薄,可說不出口。不過或許這就是大家風範,吾等商戶女兒,學也學不來。”


  衛佳音大怒,正欲反駁,段寧江低喝了一聲:“夠了。堵在門口爭吵,還當不夠丟臉?”


  衛佳音素來聽段寧江的話,撇著嘴忍了,道:“怎麽沒見你阿兄?”


  段寧江微微顰眉,道:“方才阿爹派人把他叫走了,說是瓦茨的南院大王暴斃,現在換北院大王當權了。”


  北地的人家,都對關外幾個大部族多少有些了解。瓦茨族是關外最強大的民族,也是最善戰的,數年來一直騷擾邊關。瓦茨族大汗年邁垂老,兩個兒子分封南北院大王,之前一直是長子南院大王掌政。這些年來瓦茨倒還安分,邊民們小打小鬧,未成大禍。哪想轉眼就換了人坐王座了。


  曹丹菲也皺眉道:“我聽說,這北院大王,年輕很輕,卻是個驍勇好戰,冷酷凶暴之人。”


  段寧江見她知政事,投來讚許一瞥,道:“我也聽父兄說過。所以阿兄和表兄一聽到這個消息,就憂心忡忡地走了。”


  劉玉錦道:“咱們今年初不是才嫁了個公主給那個南院大王嗎?南院大王既然做了天子女婿,就該安分些才是。”


  “誰料到這南院大王命這麽短?”衛佳音譏笑,“還不知道這個宜國公主年紀輕輕就做了寡婦,又身在異國他鄉,如何自處。”


  段寧江一派簪纓世家閨秀的端莊作派,從容道:“我聽聞這位宜國公主是位有膽識、有見地的女子。說她滿腹才學、品行端方、知情識趣、豁達慈善,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女子。”


  衛佳音酸溜溜道:“再好有何用?聖上要拿公主和親,舍不得自己的女兒,便指了她。她原是郡王之女,做公主的代價就是嫁到荒寒之地。且嫁了沒過一年就要守寡,將來還不知怎麽辦?”


  眾女都不禁感歎這宜國公主命苦,暫時忘了先前的口角。曹丹菲見氣氛不錯,便開口告辭,和和氣氣地帶著劉玉錦走了。


  回了家後,才知道瓦茨的南院大王暴斃的事,已經在城裏傳開了。劉百萬也在和陳氏討論此事。劉百萬擔心政權變動,影響生意,陳氏則到底是女子,隻感歎這宜國公主命苦,將來不知如何。


  過了兩日,就傳來瓦茨大汗退位,北院大王登基的消息。一時間各路消息滿天飛。有的說新大汗窮兵黷武,邊境怕是要關。有的說新大汗已經上書天子,求娶寡嫂宜國公主,俯首稱臣。


  邊關百姓最怕戰火。大家忐忑不安地過了一個多月,天子終於給新大汗下書,讓他按照瓦茨風俗,娶宜國公主。


  “聽說宜國公主本上書請求回國的。”劉玉錦趴在案上磨墨,對丹菲道:“想是聖上覺得反正還要嫁個公主給新大汗,不如就直接用她好了。”


  丹菲提筆記賬,頓了頓道:“可憐她一個金尊玉貴的公主,命運也如浮萍,不由自己。”


  玉錦笑道:“還是我們好。小門小戶,富足安康,自由自在。”


  丹菲也笑了笑。


  這般驚擾了一陣,就快到年關了,女學已經閉館,曹丹菲每日管家理事,反而還比平時忙一些。


  莊子裏的糧已經交了,鋪子卻需要一一清點。曹丹菲一連算了幾日的帳,又把掌櫃叫過來問話。掌櫃和家中管事都知道陳氏有孕,如今見曹丹菲管家,便知道是家中夫人終於把持了大權,連帶進門的女兒也當家作主。眾人識趣,對曹丹菲倒是恭敬多了。


  曹丹菲雖然年輕,但是發號施令有條不紊,處罰得當,曉得寬厚家中老仆,又知道給管事的留幾分薄利。家裏仆人見她公正嚴明,漸漸真心敬重她。鋪子裏的管事見今年多讓了他們半分利,更是對曹丹菲交口稱讚。


  劉百萬見家裏管理得井井有條,也在陳氏麵前誇獎了曹丹菲幾句。陳氏卻不敢給自己女兒居功,道:“阿菲都是和錦娘商量著一道管事。錦娘聰明能幹,都是夫君您的功勞。她母親在天有靈,見女兒這般聰慧,也當欣慰才是。”


  劉百萬撫須笑道:“兩個女孩兒都能幹,都是夫人管教得好。”


  春娟在門外道:“二娘送年貨來啦。”


  “快進來!”陳氏神色一亮,對劉百萬道,“今年分年貨和送禮也是由這兩個孩子打點的。莊子上昨日才把年貨送來,她們今日就分好了。老爺隨妾身好生瞧瞧,看這兩個孩子分得好不好?”


  劉百萬自然笑嗬嗬地應了。


  不待片刻,曹丹菲進了屋,幹練地指揮著幾個婆子把三口大箱搬了進來。還有七八個籮筐裝著土儀不便進屋,堆放在門前廊下,等陳氏過了眼,就叫抬到廚房去。


  曹丹菲穿著胡青色繡寶相蓮草紋的交領襖子,下麵係著一條靛藍色的素裙,梳著利落的回鶻髻,隻戴了一朵珠花。俊秀的麵孔依舊青嫩稚氣,卻帶著超脫年齡的老沉持重。


  她向母親和繼父行過禮,便吩咐婆子把箱子打開,手持單子,將今年的年貨一一念給長輩聽。


  “兩個莊子今年一共送來活雞、鴨、鵝各八十隻,獐子三十條,狸子二十條,全羊全豬各十二條,野豬八條,熊掌十對,兔子一百對,活魚和臘魚各六十斤,風雞、鴨、鵝各五十隻,各式幹果共三百斤,銀霜炭一千斤,柴炭一萬八千斤,碧粳米、白粳米各三十斛,白糯米二十斛,高粱米五十斛,常米六百石。還有各色幹菜,外賣的粱穀,牲口各項共折銀一千一百二十兩。除此之外,還有狐皮四十條,白狐皮十條,玄狐皮八條,虎皮、熊皮、狼皮各二十張。李莊頭還送了一對雪白的小狐狸,兩對錦雞。黃莊頭送了兩對花斑小兔,一對白鵝,還有一匹棗紅小馬。各鋪子掌櫃也都送了禮,就在這些箱子裏。阿爹和阿娘先挑,中意的就讓下人收起來。”


  女兒口齒流利,有條不紊,般起事來頭頭是道。陳氏滿意得連連點頭,問道:“給阿錦的份可送過去了?”


  “已經送過去了。連著張姨和孫姨的都已經送了。”曹丹菲道,“阿錦看中了那對狐狸和白鵝,都已經抱去她院子裏了。這些寶瓶、布匹和釵環都等阿娘挑了後再送去給阿錦挑。”從頭到尾,隻言不提自己。


  “我這黃臉婆子哪裏還需要這麽些紮眼的玩意兒?”陳氏見女兒會做人,越發得意,道,“我如今有孕,也不便戴這些首飾。你和阿錦看著分了就好。”


  “等孩子生了,夫人總是要打扮的。”劉百萬卻道,做主給陳氏挑了兩隻絹花,一支白玉鳳含金珠釵,並一對寶蓮嵌紅玉華勝,當即還把那支玉釵擦到了夫人發間。


  陳氏麵帶嬌羞,兩眼含著脈脈溫情,雖然已年過而立,可看著依舊如雙十女郎一般明媚嬌豔。劉百萬看得心神蕩漾,一臉愛意綿綿。


  曹丹菲見母親哄得繼父如此開心,嘴角也抿起一個笑。她補充道:“今年毛料便宜,南方便收購得多許多。我和徐掌櫃商量著趁著年前再從關外進些貨回來,賣與最後一批南歸的商隊。”


  劉百萬點頭稱可,誇道:“阿菲聰慧,小小年紀就已經把生意經吃透了,一個人抵得半個管事。”


  “夫君您別誇她了。”陳氏謙虛道,“她才幾歲,懂得什麽做生意?能把家賬算清都已經不錯了。生意上的事,還當有掌櫃和老爺您來掌握著。別讓她這小女娃子給攪亂了,賠了錢進去可壞了。”


  曹丹菲靈動,立刻附和著母親的話道:“阿娘說的事,我都是聽掌櫃的們指點,一知半解,不敢自己拿主意。阿爹您若覺得好,我就代您和徐掌櫃說一聲。”


  劉百萬斟酌道:“既然這樣,那我還是親自去和他們商議。畢竟進貨不是小事。”


  陳氏母女把劉百萬送走,轉頭回到屋裏,陳氏就輕輕在女兒胳膊上擰了一把。


  “毛躁的丫頭,還說自己有分寸,什麽能管什麽不能管都不知道?莊子上的事隨你拿主意,不過就那一畝三分地的事,大不了哪裏去。生意上的事是你這外姓女兒能過問的嗎?”


  陳氏嗓音不高,可是字字尖銳,戳得曹丹菲抬不起頭來。


  “阿娘不要生氣,當心肚子裏的小弟弟。”曹丹菲扶著陳氏坐下,接過春娟遞過來的茶,送到母親手邊,“女兒一時順了口,顧慮不周,以後不會了。”


  “你一貫機靈開竅心眼多,怎麽這次糊塗了?”陳氏又拿十指點了點女兒的眉心。她雖容貌秀麗明豔,可到底是農女出身,又做了十來年的獵戶之妻,一雙手保養得再好,也是有些粗糙,且力氣大得很,兩下就把曹丹菲的眉心戳出一個紅印子。


  陳氏看著心疼,急忙收了手。幸好女兒模樣像她,皮膚也是雪似的白淨細膩。眉心的紅印看著倒像是一點淡淡的胭脂,反而讓小女兒眉目俏麗了幾分。


  曹丹菲見母親不出聲,以為她還在生氣,賠罪道:“阿娘別生氣了,女兒知錯了,以後一定不這麽莽撞。其實女兒知道這忌諱,也並沒有越俎代庖去管事,隻是詢問一下阿爹罷了。阿娘用私房置辦兩間鋪子了這兩年都是女兒在打理,不都好好兒的麽?若阿爹不介意,我也樂意多參與點生意上的事。”


  陳氏軟了幾分,道:“此事不宜操之過急。阿娘知道你這幾年受了許多氣,有些耐不住了。可是越是如此,越是要沉住氣。大官可是精明的人,怎麽會不知道我們的小伎倆,不過不予計較罷了。若是做得過了,你說劉家重要,還是一個女人重要?”


  曹丹菲抿著唇沒出聲?

  陳氏歎氣,把女兒摟進懷裏,“天下男兒,像你親生阿爹的有幾人?偏偏又早早地死了,留下我們母女倆這般醃臢地算計生活。”


  曹丹菲一聽母親提起亡父,心裏發酸,眼睛紅了。曹獵戶去世的時候她已有十歲,又極得父親寵愛,父女兩人感情親厚非常。


  那年深冬,曹丹菲生病發熱,曹獵戶進山想多獵點獵物換錢給她買藥,不料碰到了當地最凶猛的熊瞎子。曹獵戶被抓得一身是傷,勉強逃出山,被村人抬了回來,熬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咽了氣。


  陳氏說起這段事,又傷心起來,垂淚道:“你阿爹當時留著最後一口氣,就是為了叮囑我好好照顧你,將來把你嫁個好人家。你是不記得了,你兩歲的時候我帶你回外祖家,橋頭一個癩頭和尚說你有青鸞之命,將來是要做官家大娘子的。回頭阿娘給你選個上進又忠厚的鄉貢生嫁去,等他將來金榜題名,你就是誥命夫人了。”


  曹丹菲不像別的女孩,提到嫁人就會羞怯,她反而嗤笑道:“阿娘,那姑子廟裏的橫梁上還畫著青鸞圖呢。你怎麽知道我就一定是做管家夫人?”


  “呸呸!好端端提什麽姑子廟?你不嫁人,難道想去山上做女冠不成?”陳氏本想說那些姑子女冠正經修行的少,做暗娼的倒是大多數,又覺得這話不便對女兒說,便轉了話題,“年貨清完,你也就清閑了。過幾日就是你阿爹的忌日,我身子不便,你代我回鄉下,到他墳頭祭拜吧。”


  曹丹菲低低應了一聲。


  陳氏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發,“我的兒,阿娘最高興的,就是把你生得這般俊俏又聰明。你呀,將來會是有大福氣的人呢。”


  過了臘八,就是曹獵戶的忌日。曹家在高壩鎮的土丘村,從蘄州城出發,騎馬要大半天。臘八前一天,曹丹菲頂著天上的星子起床,去向母親告辭。


  陳氏今日也起得早,非要留女兒吃了朝食再出門。曹丹菲為著趕路方便,換上了一身窄袖緊身的男裝,頭發用一塊方巾束著,整個人利落清爽。


  陳氏嫌她太素,取了一根白玉簪插她發髻上,然後退了兩步,上下打量一遍,笑道:“誰家好俊俏的小郎君?”


  曹丹菲靦腆一笑,“阿娘,我明日一定能趕回來吃團圓飯,您在家裏好生歇息。小弟弟的衣服,讓春娟她們做就是,你別傷了眼睛。”


  “知道了。”陳氏牽著她的手,送她出門,“你路上幹糧可帶夠了?真的不用叫阿羅他們跟著一道去?”


  “這條路走了三年了,我都熟悉的。人多勢眾地回去,又要叫曹家人說閑話。”


  “那群碎嘴的臭婆娘。”陳氏唾道,“即不肯施舍我們粥米,將我們趕出去,又見不得我改嫁。非要我們娘兒倆餓死你阿爹墳前才叫守孝不成?不用理他們,你隻管怎麽舒適怎麽來。”


  “我知道的,阿娘。我不與他們一般見識。”曹丹菲乖巧地應下,“你回去吧,外麵冷。”


  陳氏應著,卻站著不走,看著曹丹菲翻身上了馬,“年末遊民多,路上你多留神。唉……你四歲便跟著你阿爹進山,最是機靈的,倒是嫌我嘮叨了。”


  曹丹菲彎腰拉了拉母親的手,撒嬌道:“阿娘不嘮叨,阿娘最好了。”


  陳氏嗔笑道:“好啦,就快及笄的人了。現在城門該開了,你早去早回。”


  曹丹菲點點頭,拉緊韁繩,“阿娘,我走啦。”


  陳氏依舊站在屋簷下,微笑著看著女兒策馬而去。巷口拐彎時,曹丹菲回頭望了一眼,隻見母親裹著一身素雅的蛋殼青披風,站在寒風中脈脈注視著她。


  她那時並不知道,這是此生最後一次見到母親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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