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6 熟悉場景

  曾經的窮鄉僻壤,放到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地方,今天突然一下子湧進來如此多的陌生人。從中午開始一直到晚上,人流不斷,絡繹不絕。堪比那位趕廟會,走了一撥又來一撥,車子一直排到村口處,其場面蔚為壯觀,相當宏大。


  看到這一幕,陸一偉打心眼裡欣慰。李二毛雖是司機,但混到今天這一步著實不易。他成了接待者,忙前忙後接待著比自己職位更高的領導。就連白玉新來了,也只見面匆匆說了一兩句話。這麼多重量級的人物湧入一個小村莊,有史以來第一次。幾乎全縣的四套班子領導全員出動,開展一對一服務。


  到了晚上,依然有客人在趕來。一部分人安排到鎮政府所謂的「酒店」,重量級的人物都統一乘車到縣裡住宿。這筆開支本來該由李二毛承擔,白玉新爽快地全部承擔下來。開心地道:「現在的南陽不比從前,不在乎這幾個錢。要不都是外省的,估計市委蘇書記也要來。」


  晚上十點多,等客人都安頓好后,院子里一下子冷清了許多。除了自家親戚和幫忙的人,其餘人都走了。白玉新因為第二天還有會也回去了,李二毛一個勁地催促他回家,陸一偉還是留了下來,他要為老憨叔守靈。


  初春的東瓦村依然寒冷,院子里壘著旺火,一米高的火苗呲呲往上冒,陸一偉坐在火堆邊淡淡凝望著,而老憨在房間里的炕上躺著,倆人穿越時空彷彿在對話。一起討論如何收土地費,如何實施計劃生育,怎麼樣建果園……


  最落魄的時候記憶是最深刻的,那時候的陸一偉沒人看得起他,見了面像「瘟神」一樣遠遠躲開,生怕沾上丁點關係。反倒是東瓦村的村民對他很良善友好。可以說,他在這裡過得不如意,卻很單純快樂。就像當初上大學一樣,只是,時間長了一點。


  而如今,他已是縣委書記,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還在北河鎮,碌碌無為過著撞鐘的日子。今天下午,見到了不少人。不管以前怎麼樣,他照樣笑臉相迎,熱情接待。或許,越是這樣,他們心裡越難受。


  「陸書記,要不您回屋吧。」


  郭嘉俊將一件大衣披在身上,關心地提醒道。


  陸一偉回過神道:「我在這裡坐一會兒,你休息吧,給你安排住處了沒?」


  郭嘉俊點點頭道:「海東說讓去他家。」


  「哦,行,那一會兒我們一起過去。」


  李二毛送走最後一批客人進來急切地道:「陸書記,您怎麼還在這裡坐著,快回去休息吧,都忙活了一天了。」


  「不礙事,我多陪陪你爸。」


  李二毛倍加感動,有些話卻說不出。坐下來掏出煙遞上雙手點燃道:「陸書記,我爸他要知道您這樣一直陪著他,肯定會很高興的。」


  陸一偉望著房間淡然一笑,吐了口煙道:「那時候我天天和你爸躺在炕上聊天。我給他講外面的世界,天安門,故宮,天壇,大海,竹林……每次他眼睛都瞪著大大的,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感。我說帶他去看天安門吧,就不,說坐飛機怕摔下來,呵呵。」


  李二毛眼眶裡浸滿淚水,抽泣著道:「早就說要帶他去旅遊,總是借口工作忙,一直未實現……」


  陸一偉拍著肩膀寬慰道:「別自責了,你爸是老古董,肯定不去。他一輩子沒本事,卻生了你這麼個好兒子,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我能有今天,還不是您一手帶出來的嗎?」


  陸一偉擺擺手道:「沒聽過那句話嗎,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還是你出色,若不然也不會得到沈省長的賞識。跟著他好好乾,他還年輕,將來很有可能出任省長或者更高。留在他身邊,前途無量。」


  李二毛重重點頭道:「我會努力的。」


  倆人聊了一個多小時,陸一偉終於扛不住了,在郭嘉俊和李海東的陪同下來到曾經住過的地方。進入院子的剎那,不由得觸景生情。


  這房子是他當初逼著李海東建的,在當時是全村最好的房子,現在顯然已不是。左邊是李海東居住,右邊是他的房間,兼村委辦公室。還記得當初在院子里開會的情景,全村婦女老少都擠在一起說說笑笑,好不熱鬧。而現在,空蕩蕩的,許久沒人居住。


  李海東一瘸一拐地打開門,道:「下午的時候我簡單收拾了下,又生了火,你的鋪蓋還在,好長時間沒洗了,你要是睡不慣,我現在去借。」


  進了家門,陸一偉借著燈光環顧一周,一點都沒變,還是當初的樣子。牆上還貼著當年的計劃生育宣傳畫,一張顯示著1999年的日曆,還有一面鏡子,鏡子上掛著梳子,這把梳子是蘇蒙留下的。


  炕上的一角整整齊齊堆放著各類書籍,看到熟悉的場景,他快速上炕翻看著,居然找到了當年的日記本,如獲珍寶翻看起來。


  2000年3月6日,天氣很冷。縣裡召開了三干會,我沒去參加,鎮里召開傳達會也沒通知我,狗日的魏國強,好歹我是副鎮長,就這樣當空氣嗎……


  2000年5月4日,今天心情不太好,蘇蒙剛走我就想她了。她說讓我和她去省城,去那裡一起奮鬥。我也想去,可走了我的果園呢。


  2000年8月2日,今天和蘇蒙通了電話,她說要嫁給我,挺開心的。不過想到她當市長的父親,我們的感情能走多遠,一切是未知數。看來我真的該離開了……


  看著看著,陸一偉淚眼朦朧。


  當初走得時候太匆忙,什麼東西都沒帶,即便調回縣裡,覺得將來還有可能回來。最後確定要留在縣裡了,老憨叔不讓他把東西帶走,生怕不再回來。事實上,他確實沒再回來。


  北河鎮的日子是痛苦的,煎熬的,現在想起來很感謝有這段經歷。磨礪的人生大起大落,有血有淚,有情有愛,記憶的痕迹里,是鐫刻的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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