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界線間的存在』
五月午後的微風，正輕拂過青綠樹叢的下方。
頭上傳來陣陣樹葉的憲寧聲，如海浪般沙沙作響的綠色草地，看在眼裏、聽在耳中都令人感到身心舒暢。
妲己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她身上蓋著浴巾，正躺在樹蔭處鋪好的塑膠布上。
身旁睡著換上靈兮運動服的狐神大人。
她的額頭上貼著冰涼貼布，脖子上掛著沾濕的毛巾。
臉頰依然帶著潮紅，但看著她平靜的氣息，應該沒什麽大問題了。
“你覺得怎麽樣，妲己?”
聽到這擔憂的聲音，妲己慌張地坐起身來。
眼前的靈兮正雙膝跪地，往下看著她。
“還好嗎?會不會想吐?”
“不、不會，我已經不要緊了。對不起，學長，給您添麻煩了。”
靈兮的溫柔話語，令妲己感到如胸口緊縮般的陣陣痛楚。
“拿去，靈兮。水跟新的毛巾。”
聽見貂蟬傲氣的嗓音，妲己不由得縮了縮身子。
“啊，謝謝啦，貂蟬。你們那邊怎麽樣?”
“社長、橘右京跟菅原三個人正在比賽，超有看頭的耶。”
“唔哇……讓人覺得想看又不想看……對了，那衛門他們呢?”
聽到靈兮說出口的這個名字，妲己渾身一僵。
“恭子說，他說臨時有事情，就忽然離開現場了，說是會馬上回來。”
“真奇怪?他不是很關心妲己的嗎?”
“不知道耶……說到這，靈兮你在這邊陪她們就好，另一邊有我跟露娜就夠了。”
“咦，可是……”
“沒關係啦。靈兮待在這裏，她們也會比較放心啊。”
雖然聲音聽來冷淡，貂蟬的話語中卻帶著溫柔。
“我知道了，謝謝你。貂蟬總是這麽能幹，感覺真的很可愛耶。”
靈兮開心地說道。但貂蟬聽了卻是一臉怒意。
“什麽嘛，反正我就是不可愛!笨蛋靈兮!”
“咦!?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不管你了。就這樣，我之後還會再來觀察她們情況的!”
貂蟬忿忿地轉過身去，在原地踹了踹草皮就跑走了。
“啊……我真的很不會說話耶，又惹她生氣……”
靈兮垂下肩頭，在塑膠墊上坐了下來。
這時妲己終於抬起頭來，偷偷觀察靈兮的模樣。
目送著貂蟬離去的背影，他的側臉看起來似乎有些寂寞。
妲己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您跟貂蟬學姊……好像……感情很好的樣子呢。”
“咦，是嗎?我們認識很久了，卻還總是會惹她生氣。”
“雖然好像經常挨罵，不過看得出學長您很依賴她——這是為什麽呢?”
“因為貂蟬其實人很好的。”
靈兮幹脆地回答。
“我在小學、國中的時候，就因為靈感體質的關係，一直沒辦法好好跟周遭的人相處。不過隻有貂蟬，雖然老是對我羅唆一堆，卻也很熱心地常常來找我。”
靈兮向凝視著自己的妲己微微一笑。
“我覺得多虧有貂蟬在，自己的人際關係才不會那麽封閉。所以一直很感謝她。”
“………………這樣啊……不過，像那樣……”
妲己輕輕別開了目光。
“像那樣能夠互相信任的，也隻有人類跟人類之間才能做到……吧?”
“咦?”
靈兮反問。這個時候，狐神大人忽然睜開了眼睛。
她茫然地看了看周遭，接著把眼光轉向並列而坐的靈兮和妲己身上。
妲己沒察覺到狐神大人已經清醒過來了，繼續說道：
“靈兮學長是『界線』間的存在。”
“界線?”
“人與妖、人與神。介於這之間，與雙方有密切接觸的存在。隻是，現在學長的情況相當特殊。因為您跟神和妖都有深入的交流，也和她們生活在一起。不過……”
妲己望著隨風搖曳的草地，繼續往下說道：
“不過……這樣的生活能夠持續到什麽時候……您不會感到不安嗎?”
妲己抬頭望向廣人。
以充滿苦悶熱情的雙眸注視著他。
“您不覺得人與非人類之間，總有一天會無法共存嗎?想法跟壽命不一樣就算了，連生活方式也會產生歧見，您沒有這樣想過嗎?而且……”
妲己痛苦地訴說著：
“而且，結果自己隻是不屬於兩個世界的異質者，不管被多少人圍繞，其實也隻有自己孤獨一個人——您沒有感受過這樣的絕望心情嗎?”
隨著爆發而來的情感，妲己激動地說道。
甚至激動到靈兮也啞口無言，隻是默默地凝視著妲己。
“……我也是『界線間的存在』。”
妲己把目光轉到自己的膝蓋上。
“我的父親是人類。雖然剛開始一起生活，但因為我繼承了狐狸的血脈，人類總是會用奇異的眼光看我……結果，最後還是由母親照顧我了。”
妲己緊緊閉起雙眼，用痛苦的聲音繼續說道：
“可是，因為具有人類的血統，我總是無法隨心所欲地使用金狐一族的法術，因此被族人當作是異端者……母親也因為感到羞恥，不讓我出門……所以，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妲己……”
“因為我不是狐狸也不是人類，才會被父親大人拋棄，卻也無法回應母親的期待。存在於界線之間的我，沒有任何屬於自己的地方，也不具備任何……資格。但是……”
妲己忽然抬起了目光。
“但是，第一次遇到學長的時候，您離去前對我說過的那句話，是我唯一的救贖。學長真的就等於我心中的希望。”
少女既溫柔又哀傷的聲音，乘著草皮上吹過的微風送向遠方。
“五月的時候，我從自己的房間遠望著庭院中的杜鵑花，想到學長曾經說過的話。我在外麵的世界也有朋友。就算隻有唯一一個，但是有人願意那樣親切地對待我……”
妲己抑止住自己想問出口的衝動。
在那麽久以前，自己還小的時候，到底對她說了些什麽呢——
“我拜托衛門，調查過有關學長的事情。於是得知了學長的成長過程，過著怎麽樣的生活，所以心想……這個人或許可以理解我卡在界線間的心情……”
妲己說著，忽然抬頭望向靈兮。
心事重重的雙眸，捕捉到靈兮躊躇的眼神。
“學長，在這種地方說這樣的話可能很失禮，但是，我隻有現在這個機會了……”
“什麽話——”
“求求您。拜托，請您……”
帶著懇求的聲音，妲己挺起了身子。
“請您，當我的夫婿吧!”
靈兮驚訝得差點跌倒。狐神大人也訝然抬起頭來。
“哎?咦、咦?怎麽回事?為什麽連妲己都……!?”
“我不會再讓您過著像現在這樣，依靠親戚貧乏救濟的困苦生活。想要的東西我全部都會為您準備好。不管是學費還是什麽，我都可以達成學長的願望!”
妲己伸手握住靈兮的手臂，倚靠在他身旁懇求著。
“我一定會讓您幸福的。投入我的所有，絕對能讓學長得到幸福!所以拜托……拜托您，請跟我一起生活吧。求求您……!”
聲音微微參雜著哭泣聲。
靈兮一臉困惑的神情，凝視著妲己濕潤的眼眸。
“這……對不起，我辦不到。”
妲己睜大了雙眼。靈兮十分溫柔地，但也斬釘截鐵地說道：
“不管是誰來說、說再多次，我都不打算離開靈家。”
妲己的手，瞬間從靈兮的手臂上滑落。
她輕輕地退離他身邊。
“等一下。”
靈兮伸出雙手，放在綾乃的肩膀上。
“如果我不入贅，妲己就會被帶回去，永遠被幽禁在家吧?”
妲己沒有回答。靈兮抓住她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道。
“雖然我不能當你們家的女婿，但是也不想讓這種事情發生。我們想想其它的解決辦法吧?我跟大家都會站在你這邊的。也可以跟身為神明的孫尚香和菅原先生討論看看……”
“…………沒有其它辦法了。”
她無力地回答。靈兮望向妲己低垂的臉龐。
“沒有其它辦法是……”
“隻要被學長拒絕，一切就結束了……”
“結束?什麽意思?”
正當靈兮想繼續追問時——
“靈兮，附近好像……好像出現奇怪的氣息!”
狐神大人帶著害怕的聲音說道。靈兮驚訝地回過頭去。
“咦，狐神大人?原來你醒著——”
忽然間，像襲上後背的一道冷風徐徐吹過。
靈兮和狐神大人不由得往四周張望。
『………………還是失敗了吧，果然是不可能的。』
一道陰鬱的聲音響起。靈兮跟狐神大人都屏氣凝神地警戒著。
妲己的臉色愈發蒼白。她纖細的肩頭，在靈兮手中宛如凍結了一般。
『鬧劇結束了。接下來就交給妾身處理吧。』
在下個瞬間——忽然有道金黃色的巨大火焰出現在他們眼前。
說時遲那時快，一股跳躍般的衝擊，朝靈兮和狐神大人襲去。
「唔哇!?」「喵嗚!」
靈兮與狐神大人的眼前同時一暗。。
“……對不起……對不起，靈兮學長，狐神大人……”
在意識漸行漸遠的時刻，兩人似乎聽見妲己哀傷不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