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木棉花開
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春海的山路並不好走,山路上的石板因為常年處在陰濕的環境裏而長了許多的青苔,踩上去時稍有不慎便會滑倒。
雨下的很大,林秧找件雨衣給林穗披在身上,將她的頭還有身子護的嚴嚴實實的。
“姐。”身後的人的呼吸越來越弱,林秧的心更緊張了幾分,她將背上的人往上提了提,聲音急促短暫:“姐,堅持住啊!”
她們住在山腰,距離下山還有很長一段路,村裏大多數是留守的兒童和孤寡老人,他們大多都早早的睡了,在這樣的雷雨天,根本沒人回注意到外麵的事情。
“姐。”
林秧沒有聽到林穗的聲音,就一直叫她。
“姐,你別嚇我。”林秧加快速度,時不時抖一抖身上的林穗,“姐,你跟小秧說說話,姐,你別睡啊!”
“姐,姐,姐姐。”
身後的人依舊沒有聲音,環繞在脖頸上的手卻漸漸的鬆開了,慢慢的耷了下來,掃過她的衣角一遍又一遍。
感受到這一動作的林秧後背突然僵了一下,往前走的步伐忽然挺住,小心翼翼的回頭看背在身上的林穗。
林穗依舊靠在她的背上,沒有任何的呼吸,手也冰冰涼的,眼睛問沒有絲毫要睜開的跡象。
雨水拍打在臉上,冷的刺骨,與她眼角的淚水相融合,緩緩流下。
她張了張口,想要叫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騰出一隻手,輕輕的戳了一下林穗的臉頰,依然沒有任何的動靜。
“不會,不會有事的。”林秧勻速收回手,重新將林穗背了起來,搖頭:“不會,不會有事的。”
她抬腳,繼續往山下走,還有兩節台階她就下山了,等下了山在走兩條街就到醫館了。
姐姐不可能有事,她命那麽大,怎麽可能有事。
她們還沒有找到媽媽呢。
她們的媽媽還在等著和她們團聚呢。
“姐,姐。”林穗又叫了她兩聲,努力壓抑內心的情緒,哽咽著說:“姐,你跟我說說話,你怎麽不說話,你這樣我突然好害怕,你跟我說說話好不好?我就你這麽一個親人了,你跟我說說話,說說話好不好……姐!”
林秧背著她,猛的往前跑了兩步。
“啊——”
夜晚的路本就看不清,路上的水坑反光,因為的路上鋪著一層又一層的小石子,踩上去滑滑的。
因為著急,林秧沒有看清前麵的路,直接仰麵摔了下去,濺了一臉的泥水。
林穗壓在她的身上,依然一丁點的動靜都沒有。
摔倒後的林秧沒有抱怨疼痛,而是立馬轉身檢查林穗,檢查她有沒有摔壞,檢查她會不會因為感受到動靜而睜開眼睛,想看看她會不會醒過來哄她。
可她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林秧摸著她沒有一點脈搏的手腕,心瞬間涼了。
“姐。”她翻了個身,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裏,臉貼近她的臉去感受她身上的體溫。
涼了。
一點溫暖都沒有了。
“姐,你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林秧很輕很輕的問了一聲,試圖從她那裏得出一點回答,“姐,你跟我說說話,回答我一下,你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
對方依舊沒有回應。
林秧抬手抹掉眼角的淚水,任由淚水拍打在身上,撐著地爬起來,重新將林穗背到身上,倔強的同身後的林穗講:“姐,我一會兒就到醫館了,等到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嗯,我真的當你默認了。”
“姐,我今天去了校長家裏,校長家裏種著星海那邊的木棉花樹,那裏的書開花了。”
“你還記得娘曾經跟我們說過什麽嗎?娘說,等看到木棉花開的時候,我們就到家了。”
“姐,我今天看到木棉花了,你說,春海鎮會不會就是我們的家,你說,娘會不會一直留在春海?你說,她會不會把星海的木棉花帶到了春海。”
“姐,你得快點睜開眼睛,你睜開眼睛,我們才能去校長家裏看木棉花。”
“木棉花真的好美,好美……”
“我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帶你去看一看,看一看那木棉花,看一看那盛開的木棉花。”
…
阮元開車將施白水送回了耀明,等在回到冥風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鍾。
淩晨三點的他托著疲憊的身體,回答民宿,簡單的洗了個澡,洗漱完已經快要淩晨四點了。
他打開手機掃了一眼,想看看宋宵有沒有回他消息。
看到聊天記錄裏定格在中午十二點的消息他愣了愣,她說:【我晚上會拍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戲份,隻可惜你看不到現場,如果你要看的話,估計隻能等劇播在看了。】
當收到這條消息的時候,他正好在服務區休息,於是順便回了她。
【難忘今宵】:嗯,那就開播再看。
消息剛發送出去,宋宵的消息就蹦了進來。
【元宵不是湯圓】:沒在高速上?怎麽回的這麽快?還是你開車玩手機了?開車不能玩手機,容易出事情的。
【元宵不是湯圓】:真的不能玩,你看到我這消息先別回,等你平穩落地以後在回。
阮元盯著宋宵發來的消息低低的笑了聲。
小姑娘關心她,害怕他開車回她消息出事,他得跟她報個平安才是。
要不然小姑娘以為他開車出事可咋辦?
阮元故意的拖了一分鍾的時間。
【難忘今宵】:沒事,在服務區吃飯。
那頭的小姑娘似乎一直盯著消息,回答的非常的快。
【元宵不是湯圓】:這麽快就到服務區了?
【元宵不是湯圓】:沒想到你們東西還挺快。
【元宵不是湯圓】:你晚上回來了就早點休息吧,今天就別來劇組了。
【元宵不是湯圓】:免得讓劇組裏的同誌都以為我在虐待你。
【元宵不是湯圓】:你知道嗎?我的新劇本快有二十厘米高了。
【元宵不是湯圓】:……
小姑娘騰騰騰的發了一堆,讓阮元一時間不知道該從哪個回起,敢在微信出了引用功能,要不然她肯定會揪著他沒回她哪個問題而跟他撒脾氣的。
宋宵的消息一個接著一個的蹦,阮元一個接一個的慢慢回,等回的差不多的時候,那頭突然蹦出來一長段的語音。
【元宵不是湯圓】:)))5""
翻譯:我們開工了,晚上再聊。
阮元:“……”
他剛回完她的消息,她就開工了。
無奈,阮元隻得回了一句“嗯”,隨後又補充:【晚上聊,或者明天見。】
這條消息出去後,那邊一直沒有給回複。
淩晨四點。
宋宵依然沒有給回複。
劇組有時候收工晚,難免會有累的疲憊直接仰頭睡的時候。
宋宵可能沒有看到他給她回的消息。
阮元盯著屏幕看了會兒,隨後塞進枕頭底下,閉上眼睛睡覺。
這一睡,竟讓他做了夢。
夢裏下著雨,嘩啦啦的響,吵得人耳朵疼。
他站在一座三層高的樓上,俯視著下方,看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將目光鎖定在了那個穿著粉色小裙子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站在一張圓桌上,正在以同樣的方式仰視著他,麵色蒼白,似乎受了很多苦的樣子。
看到這副樣子的小姑娘,他下意識的抬腳往前走了兩步,顯然一副忘記了自己正站在樓上的樣子。
等意識到自己踩空的時候,他已經順著樓層掉了下去,摔到了一團軟乎乎的棉花上。
等他安全落地,接住他的棉花忽然化成一團霧消失在他的麵前。
他仰頭望了望往天上飄的霧,伸手輕輕的碰了一下,指尖剛觸碰到,那顏色還有些深的霧氣忽然散開,朝著天邊散去。
等收回視線之時,那個原本站在圓桌上的小姑娘不知何時便移動到了他的麵前。
她的臉小小的,身高不足一米二的樣子。
阮元垂眸看她,覺得她這副模樣有幾分的熟悉。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抬起手掌看了看,這才抬頭平視麵前不足一米二的小姑娘。
小姑娘望著他,漂亮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的。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伸出手,示意他拉她。
阮元盯著她那肉肉的小手愣了會兒神,慢慢的將手遞給她。
小姑娘的力氣很大,哪怕是在夢裏他都感受到了一股明顯的疼痛。
“嘶。”
他吃痛的叫了聲,倒是惹得麵前的小姑娘不快了。
小姑娘擰著眉,握著他手的力氣又重了幾分,原本溫和的桃花眼上帶上了一抹戾色,仿佛在質問他。
“你為什麽不來看我?”
阮元:“?”
什麽,什麽為什麽不去看她?
為什麽這個對話,讓他莫名的發寒,有一種他殺了人,然後那人問他,為什麽這麽多年沒有去看她的感覺。
阮元努力的在印象裏尋找這個小姑娘,卻怎麽也沒有想起來。
“你……說什麽?”他不確定的問,“我應該去哪裏看你?”
“你為什麽不去片場看我?”小姑娘盯著他,十分冷漠的問:“我已經一整天沒有看到過你了,你為什麽不來片場看我?”
阮元“嗯?”了一聲,被小姑娘問的蒙裏蒙騰的。
片場,她說,他應該去片場看她。
可他好像並不認識什麽小的童星。
“小妹妹。”阮元叫了她一聲,下意識的要彎腰,詢問她是不是認錯人了,可彎腰才察覺,他也是一個一米二的小屁孩,彎腰的話就有一股等著挨打的意味。
想到這兒,他下意識的要直起腰來。
結果,他剛直起來一半就被麵前的小姑娘給彈了腦門。
小姑娘一副什麽都沒做的模樣,雙手背在身後,依舊一副戾色看他,質問:“你為什麽不來看我?”
阮元抬手揉了揉剛剛被彈了的小腦門,奇怪的看了一眼麵前的小姑娘。
隻覺得這小姑娘還挺不認生,整個一自來熟,對陌生人都敢動手動腳的。
“你為什麽不來公園看我?”
阮元:“……”
怎麽還換問題了?
“你為什麽不來公園看我?”小姑娘依舊執著的問這個問題,“你說過的,你要來看我最後一麵的。”
阮元:“???”
最後一麵。
“小妹妹?”阮元盯著她一本正經的模樣,下意識的吞了一口口水。
他仿佛確確實實的聽到了一股生離死別的味道。
他曾經說過要去看她最後一麵的。
什麽最後一麵,他怎麽不記得有這件事?更不記得他認識的什麽朋友在七八歲的去世。
“阮元。”小姑娘忽然叫他的名字,說話的聲音冷冰冰的,“你說過的,你會來送我的,你說過的,你會送我離開星海,你說過的,你給我準備了禮物,你說過的,你什麽都說過的……”
“星海?”剛剛站在樓上,他沒怎麽仔細的看周圍的樣子,還以為他是在耀明。
小姑娘說星海。
難不成這裏是星海?
不對,小姑娘剛剛說,他沒有送她離開星海,那麽這裏就可能不是星海。
可是周圍的景色好熟悉啊,身後那條路仿佛是通往某一個景區的山路。
小時候他經常和朋友一起去山上玩,後來山那邊出了事情,他又因為膽子太大,敢一個人山上去人販子窩裏救人而被趙宋元給揍了一頓。
那個時候的畫麵,現在想想也依然是記憶猶新。
等等。
拐賣……人販子。
小姑娘。
如果沒錯的話,他當時便是救了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也就七八歲的年紀,身上穿的衣服看起來價格不菲,小鞋子都是皮的。
阮元下意識的回頭打量正站在麵前的小姑娘,這小姑娘穿著一身粉色的裙子,腳底踩著一雙白色的小皮鞋,頭上帶著一個布靈布靈的皇冠,看起來像個妥妥的小公主。
小公主,桃花眼。
“你為什麽沒來送我,你說過要送我的。”小姑娘忽然垂下眼睫,拉著他的手依然沒有要放下的意思,隻是力氣稍微鬆了些,她低頭小聲的嘟囔,“我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你說的,要給我一份生日禮物,你說過的,要給我最好的生日禮物的,可是我等了好久,我沒有收到……”
“我要走了,我們以後可能不會見麵了。”
“我的小名叫湯圓,大名叫宋宵。宋朝的宋,元宵節的宵,和你一樣,都是元宵節生的。”
“媽媽說我病了,我們要離開這裏,他們說要帶我出去治病,以後我和你可能不會再見麵了。”
“但我們以後也許會在電視上見麵,因為電視裏都在報道我的新聞,媽媽說,我沒有隱私了,是個活在電視下的人。”
“如果你以後想我了,就在電視裏看看我吧,也許我以後還會演電視呢。”
“可如果我想看你了怎麽辦,你都不來送我,我的記憶力不太好,如果我忘了你怎麽辦?”
“……你都不來送我。”
“也許,你也不會記得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