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黑雲壓城
皇城裏的大鼓激烈地敲了一天，城樓上的漢子揮汗如雨，頭上紮著的紅色布條隨著手上的力道晃起，鼓起的手臂充滿力量的美感。
直到夜幕垂下，一陣絢爛的煙火過後，這沸騰的平都，才算熱鬧起來。
肖則盼一身華服，在憑香的虛扶下自平陽宮出來，一連串不停歇地“皇後娘娘吉祥”聽著還有些恍惚，秦玦離開，已經五日了。這短短的時間，過的無比艱難。
秦玦離開一事十分隱秘，回京的人裏知道的唯有暗衛和她，連皇太後也是不知，更別說竇憐凡了。
擔憂十一的身份被發現，肖則盼隻能寸步不離地跟著他，皇太後單獨找他談話的時候跟著，竇憐凡製造曖昧想要增進感情的時候跟著，現在已經惹得兩人很不滿意了。
皇太後言語間暗帶指責，肖則盼也隻能硬著頭皮頂上，幾次欲開口說出真相，卻又暗自吞下。
不是不信任皇太後，而是皇太後太信任她身邊的孤荷和木芙，這也是秦玦瞞住她的原因。本來若是兩人相合，裏裏外外就都能周全了。但因為皇太後這份信任，成了最大的阻礙。
孤荷當年對皇太後有救命之恩，而木芙，則是太後未出閣之前就伺候著的丫頭，這兩個人，依皇太後的性子，是不會防著的。
肖則盼有苦難言，這偌大的後宮除了無聲無息的暗衛再無幫手，離宮許久，泠知泠良情況如何她並不知道，不可信。至於憑香，這些日子雖穩重不少，但情急之時控製不住情緒，也不能告訴她。
這後宮齷齪之地，有多少手段都拿出來吧。
皇城裏還十分悶熱，雖比起之前好了許多，但感受過行宮的涼爽，再一對比就有些吃不消了。
慢慢走著，前方傳來的呼號聲越來越清晰，肖則盼望去，深藍的夜空下高高的台閣聳起，隻是兩個月不見，就已經建造到這麽高的地方了嗎？
“走，過去看看。”肖則盼想起之前和自己交談過的中年漢子，眼眸一轉，心中有了想法。
憑香輕道一聲“快去”，身後兩個提燈的小宮女飛快的跑過去一段距離，身後隻餘兩個小太監彎著腰，照著皇後走過的路。
兩個宮女一前一後，將這一段沒有點上宮燈的道路照的微明，驚鴻台所在略偏，又處於施工階段，隻在另一側開了專門的宮道用於運送石料，工匠們隻從那一麵進出。
走的近了，前方也慢慢亮堂起來，內側的樹枝上掛滿燈籠，將正在搬運的巨石照的清清楚楚。足有一人長一臂高的條狀方石由四個工匠前後左右分別挑著，一點點往上挪動，看著頗為驚險。
嗓門極具穿透力的監工太監大吼著：“快點快點，搬完這幾塊才能去休息，按照這樣的進度再有半年就能結束了！快點！”
這些工匠顯然是已經疲憊到極點了，正抬起平地上同樣巨石的一個漢子腳下晃了一晃，失力後石頭朝這一側倒下，砸在他的小腿上，隨著慘叫他撲到在地。
工匠們十分有序地將石料抬開，再有幾人放下手裏的東西將那人拖到一邊樹下靠著，沒有一人露出驚訝的表情，仿佛早已習慣。
監工太監狠狠揮了揮手裏的鞭子：“真是沒用！快點快點，你們要拖到是什麽時候，那邊的趕緊過來補上，快點！”場地四處響起這種叫喊，此起彼伏。
肖則盼的手指自鬢角滑下，不用她說，憑香已經讓一個宮女去傳了太醫，那該死的太監是不會管這受傷的人的。
號子聲依舊整齊，此刻聽起來，裏麵全包含了痛苦和憤怒。
整個地方十分大，監工的太監們之間隔得也挺遠，偶爾有兩個太監站在一起說話，不時發出尖細的笑聲。
肖則盼不疾不徐地走了一圈，一圈繞完的時候，那些太監一個個都熄了囂張的氣焰，老老實實地跟在她身後，串了一個長長的尾巴。
等工匠們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身邊的太監都不見了蹤影，然後又一個尖細嘹亮的聲音大喊：“收工——”
匠人們自有一套半路停下的辦法，一陣搗鼓之後，正在往上搬運石塊的匠人也都往下跑了，雙腳落地時慶幸，自己今天，終於平平安安地下來了。
這些天一天比一天晚，因為勞累過度失神摔死失力砸死的已經有五六個之多，更別說隻是像剛才那樣砸到腳的了。
自從皇上離宮，這幫人就跟變了一張嘴臉似的，一整天揮著鞭子喊著趕工，匠人們鬥不過這群太監，隻能被欺壓地越來越慘。
忽然間有人發現，靠在樹底下的兄弟身邊蹲著兩個人，白色的長布慢慢卷著，是在處理傷口！
匠人們激動了，終於有人發現了嗎？有人願意為他們出頭了嗎？那些侍衛不會隻聽那幫太監的來打他們了？
在這裏的一共十八個太監，還有兩個曠職不知道去了哪裏瀟灑。
肖則盼看著麵前一個個都低著頭看起來乖順地不得了的太監，淺笑出聲：“諸位公公監管有力，這短短的時日能有這樣的進程，本宮很是欣慰。你們有什麽想要的賞，盡管向本宮討要。”
十多個人紛紛搖頭，呐呐地說“皇後娘娘，奴才不敢”，個別蠢到極點的還露出了諂媚的笑容，被身邊的人踹了一腳還沒明白過來。
“既然你們自己不說，那本宮就自己看著賞了，可不要嫌少才是。”肖則盼悠然道，一邊圍觀著的匠人眼裏噴出了怒火，原來還是同一貨色！
隻是其中一個漢子擦擦眼睛，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是皇後娘娘，他們終於有救了！
太監們心生疑惑，難道皇後娘娘真的有賞不成？
“來，你們中間出來十八個人。”肖則盼朝匠人群裏招手，看到率先跑出的那位中年漢子，她笑道：“沒事兒，隨便誰都可以，最好是沒受過傷的。”
雖然猶豫，但慢慢地還是站出來了十多人，人高馬大的漢子站成一排，肖則盼讓他們一一站到與那些太監們對應的位置，再讓憑香把剛剛從太監那裏收過來的鞭子分給他們。
她從中間退開，忽然冷下臉：“好了，現在一人領一個，也教教他們怎麽搬運這些石頭，讓他們體會體會這些滋味兒！”
這時候再聽不懂皇後意思的就是傻子，工匠們歡呼起來，既然皇後都說了，那兄弟們盡管放寬心好好收拾這幫太監吧！
匠人們可不懂什麽打人的技巧，使出全身蠻力一鞭子下去就是一個大口子，太監們的哭號聲讓他們拍手稱快，站在那邊冷著臉，眉目精致的纖細女子一下子變得高大偉岸。
他們都在心底默默記下了，皇後今天晚上的幾句話，救的是在場所有兄弟的命！
不知何時到來的侍衛將痛得打滾倒在地上的太監拖走了，工地上靜了一瞬。
肖則盼提起聲音，道：“暫時停工，等本宮報以皇上，決斷下來之後，再派人通知你們。”聲線柔和下來，“大家這些日子辛苦了，趁著這段時間，好好休息。”
說完後憑香跟上，攆車就在不遠處等著，在她步上攆車的前一刻，終於反應過來的匠人紛紛大吼著“皇後娘娘慢走”，甚至有個別還喊了“常來看看”等字眼，足見他們的激動。
肖則盼垂眸，看來這宮中早就開始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