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各安天命
褐色的藥汁光看著就覺得嘴裏泛苦,偶爾飄來的一絲藥味更是苦到了陸以如的心裏。她盯著肖則盼看了一會兒,終於垂下了高傲的頭顱:“皇後娘娘,我求你,放過我的孩子……”
“並不是本宮不放過你,淑妃怎麽還是不明白。”肖則盼走到上方的位置,慢慢坐下,“凡事趁早為好。”
陸以如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放下驕傲,低聲下氣去求她,見到這樣毫無回轉餘地的表現,怒極反笑:“肖則盼,剛剛那句話是我這輩子說的最錯誤的話,從今往後,你千萬不要落到我手上!”
她端起桌上的碗,門就在此時被“嘭”的一聲踹開,手一抖,碗中的液體濺出少許。
“肖則盼,你好大的膽子!”秦玦身後跟著喜多,福安垂著頭一溜小跑跟上。
肖則盼挑眉,剛坐下的身子複又站起,福一福身:“皇上吉祥。”下一刻眼角含了笑迎過去,“皇上,這其中有些誤會……”
“啪——”
清脆的耳光聲響起,肖則盼的臉被這一扇側到肩上,嘴角流下一點猩紅。她抽抽嘴角,臉上火辣辣的疼,垂在身側的手倏然收緊。
“朕親耳所聞親眼所見,冤枉不了你!”秦玦自己的手掌也一陣一陣的發麻,被眼前的這個人寒透了心的他這一下用了多大的力道,連他自己也很模糊。
肖則盼的臉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腫起,憑香心疼又惶恐,她跪下磕著響頭,連聲哀求:“皇上,娘娘也有她的苦衷,求皇上饒過娘娘這回!皇上,求皇上饒過娘娘!”
秦玦鼻端酸澀,這人的手他牽過,身子也抱過,此時卻感到這麽陌生,恍如初見。剛剛打過人的手開始顫抖,應該是毫不猶豫的,為什麽此刻心中充斥的,居然全都是懊悔?
兩人之間的沉默僵持了許久,憑香額上已經青腫而後磕破,肖則盼拽下帕子,彷如用膳完畢端莊的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沒出息,磕頭有什麽用,皇上自有決斷!憑香,站起來。”
她微微仰頭,秦玦比她高上一個頭要多,直視著他有些吃力。
秦玦被她無瞋無怨的冷淡目光再度激怒,他視線掃到陸以如還端著的那碗湯藥上,冷笑:“皇後選的好時機,朕不過臨時讓福安去辦點事,你後腳緊跟著送來了這東西……既然皇後喜歡,福安,把藥給皇後灌下去!”
“灌”之一字咬的特別清晰,陸以如終於從打擊中回過心神,喜極而泣。
福安心裏咯噔了一下,每次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的為什麽總是他……皇命不可違,他看著皇後清澈的眼眸,在心中哀歎,現在就可勁兒撒氣吧,總有您後悔的時候。
他小心翼翼接過那隻仿佛有千斤重的碗,端到皇後麵前。
肖則盼從頭到尾臉上沒有一絲波瀾,隻是在福安靠近的時候,輕輕眨了一下眼睛。
“皇後娘娘,請用。”
一直站在後邊沒有發出過一絲聲響的喜多突然發難,言辭尖刻:“福安公公,皇上說給皇後娘娘灌下去!若是公公下不了手,奴才可以代勞。”
秦玦沒動。
福安心中暗罵一句“多嘴”,這叫喜多的奴才,遲早得處理了!他抬頭小心看了一眼皇後的表情,忽見她笑了。
她腫著半邊臉有些可笑,吐出的話語很是清晰:“勞煩公公了。”
秦玦沒動。
“得罪了。”福安狠下心,將臉偏開一些,這一碗湯藥終於如秦玦所言,粗暴地給灌下去了。
來不及吞咽的褐色液體自嘴角蜿蜒而下,浸染華服,即使是配合著的,也嗆的不輕。肖則盼狼狽地幹嘔著,隻是已經咽下卻不容易吐出來。
這自己刻意讓禹州加了料的東西,果然難喝的要命!肖則盼有些後悔,這就是多行不義必自斃麽……
“將皇後押入刑訊司。”
她無比配合,從門外而來的侍衛架住她的肩,也隻是順從地塌下肩膀,熄了眼中跳動的一絲亮光。
鳳來宮上上下下,全都一並進去了,從最末處開始審問,直到四泠,竟無一人知曉此事。
驚魂未定的淑妃在秦玦懷裏斷斷續續地將皇後的話大致重複了一遍,言語中包含著莫大的委屈。太醫來了好幾位,挨個兒看了確定的不能再確定地告訴她孩子很好,陸以如蹙著的眉頭也沒有緩下來。
福安留了個心眼,雖然這件事看起來像是板上釘釘毫無意外的,但是他憑借對皇後為人的認可,還是從喜多手裏將那湯碗湯盅搶救出來,完整地送到了安太醫那兒。
刑訊司的獄卒對皇後十分客氣,將牢房細致的打掃了,驅趕了蚊蟲還熏了香,才將她請了進去。
“皇後娘娘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與小人說,小人一定想辦法為您達成。”那獄卒方麵厚唇,看起來異常憨實。
肖則盼有些奇怪這人的態度,難道他在這時候還敢攀附自己?
那獄卒看出她的疑惑,主動解答道:“小人姓常,娘娘尚在太尉府時,於家弟常武有恩。”
想起來了,那常武給她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雖然出身不好,但是格外奮進,家中貧寒買不起書他便借來自己一頁頁抄下,沒有紙買不起墨就用炭枝寫在衣上被子上牆上,用刀刻在木頭上竹片上。其用功刻苦足以使天下人汗顏。
肖則盼偶然撞見他,見他往竹片上刻的內容正是她所喜歡的一部書裏的話,當場聊了幾句十分投機,她便將此人帶回了太尉府,給了他管理藏書閣的這份閑差,就當交了個書友。
卻不想因此還結了這麽個善緣,肖則盼對他點點頭:“多謝常獄卒。”
她坐在打掃的幹幹淨淨的石台上,喝著常文送來的清茶,牢房裏的陰涼,恰恰中和了天氣的悶熱。
這世上萬般緣法,各自有命,誰又能道明因果。
她算是不掙紮了,怎麽走不是走下去呢,怎麽想不是過活著呢?這一種態度很消極,叫認命。
盛怒之下猶得再三思,像今日這樣,不單撕裂了舊傷疤,更添新傷。
肖則盼擱下茶杯,手指撫上鬢角,幽幽歎氣:學不會的總要學會,不然這人心是怎麽也留不住的,再多了,怎麽折騰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