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太上皇駕崩
“嗡——”鍾聲悠長而深遠,回蕩在寂靜的皇城夜空裏。
肖則盼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驚醒,下一瞬間就意識到了這是什麽聲音,“來人!”
不得了,這是喪鍾!
今晚無月,零星的星子也慘淡的很,屋內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肖則盼摸黑坐起,屋外的人也很快進來點上了燭火,憑香與泠知泠良等四位大宮女也聽到響聲急匆匆趕過來,以最快的速度打理好皇後。
最後給她穿上一身素淨的衣服,鳳攆就停在房門外。
“快點!”
隨著這一聲嗬責,抬攆的太監加疾了步伐,快跑起來,坐在上方的肖則盼明顯可以感受到晃動。
這一刻還是來了,即使知道以太上皇的身體,多撐一日都是奢侈,可事情發生時還是有種始料未及的驚惶失措。
平陽宮。
一進宮門就聽到了低低的哭號聲,一路走來宮女太監跪了一地。
肖則盼站在門口,正好可以看見皇太後挺得筆直的背影,地上趴伏著數位太醫,兩股戰戰不能自禁的有,一動不動毫無生氣的也有。
她竟然是來的最早的一個了,本就在平陽宮的太妃都還沒有過來。她緩緩靠近皇太後,離龍床上已經沒有生氣的太上皇也越來越近。
床上的老人沒有她想像的那麽狼狽,眉目安詳看起來隻是睡著了。幹枯的手一隻放在被子上,另一隻……被皇太後緊緊的握在手裏。
一隻蒼老,一隻雖然不複年輕但依舊白皙光滑。
真不像是同一個輩分的人。
正想著,皇太後轉過臉,靜靜地看了她一眼,臉上幹幹淨淨,一點淚痕都沒有,就連眼裏也是幹的。“通知皇上了嗎?”
很平靜的問話,無悲無喜。
肖則盼點頭:“已經吩咐下去了。”她看見皇太後的手悄悄收緊,不知道是在貪戀那點餘溫還是想要將已經冰冷的手指重新暖和起來。看起來像是不在意,更多的恐怕是不承認與自欺欺人。
得到回答,皇太後又把頭轉了回去,平日裏嚴肅冷淡的臉上頭一次顯現出溫柔的神色來。
她入宮近四十年了,陪著他什麽風浪都經曆了,也都咬牙挺過來了。她與他自小相識,感情談不上多好但絕對不壞。直到十七歲那年進了宮,真正成了他的女人。她家也曾是世家大族,對當時不穩的朝政可以起到的扶持作用不可估量,很快就順利的由妃封至皇後。她自己也在幾乎朝夕相處的日子裏愛上了他。
皇太後微笑,交握的手鬆開來。看著他老態龍鍾不複年輕的麵貌,幾十年前的時候,可還不是這樣的呢……
那時候的皇帝少年得意,風流的緊。這偌大的後宮裏都是他搜羅來的各地美女,這後宮像是另外一個禦花園,不過是裏頭的風景隻能由皇帝一個人看罷了。他對她很溫柔,但又有些疏離,沒有那麽親昵自然的疼寵。她心裏很清楚,這個自己戀慕至深的男人不愛她。不愛便不愛吧,反正他的心還屬於他自己,她愛他就可以了。
皇太後的目光逐漸幽遠,暗沉沉似乎含著些恨意。
後來有了他的第一個孩子,皇長子又是嫡子,自是萬千寵愛集於一身。那一段日子,大概是她這輩子最為鮮活的回憶了。一個月有大半的時間,她愛的人都在她的身邊。隻是好景不長,半年後的選秀中皇上看中了一個人。本來她也沒有當一回事,這麽多年了這樣的事情還算少嗎,她都要生不起嫉妒來了。隻是這一次不一樣了,原本那樣喜新厭舊的一個人,居然開始專一起來,認真的討好起這一個在她看來沒有什麽出色的女子。
那一片梅林時時刻刻揪著她的心,偏偏她又像自虐一般,無事便往那兒走。其實,隻不過是想多見見他罷了,因為他總是會陪著那個女子在這裏散步。這樣的待遇她從來沒有享受到過,她怎麽能不羨慕。不過那女人最後還是死了,不是皇後卻寵冠後宮是個什麽下場,每個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那麽多的手段。她沒有動手,因為有一個人自認會收拾她的。
皇太後摸摸他的鬢角,花白的頭發令她心內抽痛不止。
當時的太後賜了她一杯鴆酒,還不是說沒了就沒了。她永遠也忘不了他赤紅的雙眼,恨不得將所有人撕碎的痛苦。護不住的,她的時候就到這裏了。能陪他走下去的,就隻有她自己。哀極的皇帝將所有的力氣都花在了朝堂上,當她說不清多久沒有見過他時,噩耗悄悄傳來了。她的家族被按上了謀反的罪名,該殺的殺了,該流放的流放了。而她因為皇太後力保,又有皇長子的存在,皇後地位得以保全。
這是恨吧,怪她沒攔住皇太後的毒酒?可這和她有什麽關係?她還愛他,也不能不恨他。這幾十年來她依舊是高高在上無人能夠撼動地位的皇後,隻是他也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以待。其實習慣了,也就好了。
手指拂過他的眼皮,滑過高挺的鼻梁來到嘴唇,蒼白的,病態的。看吧,最後大概隻有我一個人記著你……
他年紀一天比一天大,直到他老的病了,她才真正被接受了。因為病床前都是她忙裏忙外的照顧著,一如以前。他服軟了,他像是意識到自己這麽多年的錯誤,與她說的話多了,笑容也多了。可她卻笑不出來了,這糾纏了幾十年的人眼看著就要走到盡頭,怎麽才合適呢?
收回手,皇太後慈愛地看著肖則盼,又有些同情。大概真的隻有皇後才能理解皇後,她那麽多年的偽裝在一個和自己無比相似的人麵前敗下陣來,那一天她終於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從她失去了親人那一天開始第一次哭泣。
肖則盼讀懂了她眼神裏的含義,但不知道她的這種情感從何而來。
人終於一大撥一大撥的趕到了,秦玦今晚宿在丘懷宮,離平陽宮很遠,晚來了些。可以看出趕來的匆忙,衣衫有些淩亂。陸以如有意無意地躲在秦玦背後,像是有某種畏懼。
皇太後的眼睛微微眯起,忽然犀利地掃過秦玦的背後,那樣的姿態身影,多相似。她嘲諷的笑了,讓殿內的人都驚了一下。
肖則盼給秦玦讓出道來,走動間的衣角拂過跪在一旁的太醫,那太醫往後瑟縮了一下,又不動了。
秦玦隻是靜靜在床前佇立了一會兒,就往外走出去了,一個人也不帶。
皇太後似乎並不驚訝,秦玦離開後她就吩咐起來,各方各麵一一叮囑到位。
肖則盼突然明白她不哭的原因了,這樣的人,怎麽會把自己的脆弱暴露在這麽多人麵前呢,她應該永遠都是強大的,無堅不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