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回 曲中傳情
符天君對徐良湖、北門吹血等絕世高手都自稱「本皇」,卻對葉芷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自稱「我」,足見心中對葉芷的看重與欣賞。
這種對音律的痴情,正如趙昀對劍的執著,讓趙昀立刻對符天君生出好感,但又不由自主便泛起不快:「符天君對葉芷的眼神,實在過於炙熱。我雖知他絲毫不涉兒女之私,卻就是難以忍受他對葉芷這鬼樣子,恨不得立馬就往他的眼上狠狠揍上一拳。」
這時許良湖突然咳嗽一聲,道:「鬼皇琴藝自是高妙,卻不知比妙音宗如何?」剛剛符天君不冷不淡的諷刺了他一句,終究是不能如清風拂面,轉瞬即逝。是以他特意提起妙音宗,想要壓符天君一頭,心道:「葉丫頭雖把符天君琴聲誇的天花亂墜,怕不是出於本心,而是藉以博得他的好感。妙音宗以音律屹立仙林百年,哼,那自是要遠勝於符天君這個附庸風雅的邪派頭子。」
符天君嗤之以鼻道:「妙音宗以音律作為殺人工具,乃是對音律的污辱,落入下乘,近乎魔道,又怎能與本皇相提並論?」
即便元神還在劇痛,劉小芳仍然住心中好笑:「你明明就是邪派人物,居然說妙音宗是魔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但她面上可不敢流露分毫。仙林都傳鬼皇符天君的修為,在五大邪派首腦中可稱第一,她就算再有十萬個膽子,也不敢作死的。
徐良湖竟也沒有直接反駁,只是道:「鬼皇的話,我會轉告給音宗主。至於她的品評,我會派人傳至流沙逆境。」
「俗陋之言,聽之無趣,反生塵垢。本皇還沒蠢到要去聽楚碧柔的破論。」
符天君瞧都不瞧徐良湖,只將目光對準葉芷,堆笑道:「葉小妹,我查德知音,一時忘形,急於表現拙劣琴藝,還請不要笑我。」
葉芷道:「相交唯知心,音聲已先語,閣下又何來忘形之說?」
符天君大笑道:「想不到四海八荒,所謂才俊並出,卻均不及你一個女子識見,快哉快哉!我所謂忘形,乃是只知敝帚自珍,忘了『知音者,其弦法更在操著之上』這句古訓。卻不知能否有幸聆聽小妹仙音?」
葉芷道:「葉芷技法生疏,自不及大哥精湛。但大哥既有所命,我勉為其難彈上一曲,還請大哥指點。」
他兩人忽然兄妹相稱,眾人皆是相顧駭然,連符天君座下三千鬼騎士都是愕然想道:「鬼皇年紀至少要比葉芷大上五六十歲,又是邪道至尊,居然會毫無徵兆的稱呼她為小妹。而葉芷毫無修為,坦然受之,自然而然,竟似不在乎鬼皇的絕世凶名,真是奇哉怪也。」
符天君拍手稱快道:「太好了,太好了!小妹,快請過來。」
葉芷舉步欲行,北門吹血橫臂攔住,面帶憂色道:「小姐,你如今的身子,實在不宜彈琴的。」
少女臉上那蒼白顏色無聲的印證此言,益發顯得人比花瘦,迎風欲倒。
「小妹,是我失察了,今日暫且作罷。待你病好,再彈奏不遲。」符天君竟如此善解人意,聞過即改,也算是破天荒第一遭。
葉芷堅定的搖了搖頭:「不礙事的。對彈無人,我亦久廢操弦之心。今日既有因緣興會,又豈能白白錯過?北門爺爺,請讓開吧。」
北門吹血滿心無奈,卻知葉芷之心無法扭拗,乖乖的讓出道路來。
葉芷緩緩行到瑤天琴邊上,端身坐定,纖纖蔥管輕撫琴面,嘆道:「焦桐七弦,音清調古。能得此琴,是大哥之幸;能歸於大哥,是此琴之幸。能在名家之前弄名琴之弦,亦是葉芷之幸。」
手指撥弄,低低切切,隱隱微微,便聽三兩個音聲飄入風中。繼而宛轉音調,連綿不絕從琴面上飛將出來,如慕如訴,如歌如泣,徑現凄婉之聲。
符天君將雙目閉上,用心聆聽,不住搖頭晃腦,渾然忘我,怡然自得。
徐良湖不識音律,見符天君現身之後只顧論琴,反將正事全拋在一邊,心中不耐,高聲問道:「鬼皇來此,究竟有何打算?莫不是只為彈琴賞曲嗎?」
符天君眉頭微皺,手掌瞬發一道黑氣,倏然已到徐良湖身前。
徐良湖萬料不到符天君竟會突然翻臉,忙運足元功,盤古錘悍然護身,舞出一道烏光耀目,卻仍是難敵浩瀚之威。重達萬斤的盤古錘竟被小小一道黑氣震懾,「嗖」的脫手而飛。徐良湖的口中更吐出了一大捧鮮血,心脈震蕩難平。
眼見盤古錘要重重砸於地面,符天君又是眉毛微皺,再彈出一縷「鬼幽神功」真氣,舉重若輕,就將盤古錘輕輕托放於地面,遏止了即將發生的震天怒響。
徐良湖面色如土,心中震撼驚懼更比傷勢來的痛徹心扉:「符天君的修為,居然如此恐怖!雖然我與北門吹血的糾纏,害我消耗了大半元氣,但即便這樣,我也不該一招間就慘敗至此啊!莫非符天君已至渡劫巔峰了?哎,賠了夫人又折兵,這般重傷,我已無法圖謀趙昀了。罷了,及早脫身,將趙昀行蹤告與紫微,也許還能混得些湯頭。只是,符天君似對葉芷特有好感,有他插手,我還走的了嗎?」
他臉上陰晴不定,偷眼去瞧符天君,見他完全沉浸於琴聲,忽然醒悟過來:「符天君之所以突然對我出手,乃是嫌我擾了他聽琴。這個瘋子!這筆賬我記住了!」
雖然心中發狠,畢竟怕了符天君的威勢,徐良湖竟連傳音入密也不敢用,只對諸手下使了個顏色,瞬間騰氣御雲,消失無蹤。三大堂主及十八個天志衛士見巨子當先奔逃,也不甘心落後,惶惶如喪家之犬,一急急如餓死鬼投胎,匆忙離去。
北門吹血從未放鬆對徐良湖的警惕,見他先行離去,倒是心中一松:「葉家和墨門的梁子算是結上了。保護小姐為主,先放徐良湖一馬。反是這符天君修為莫測,敵友難分,實在讓我暗暗捏一把冷汗。徐良湖那句話倒真問對了,符天君詭異來此,又怎會只是彈琴聽曲那麼簡單?」
他也不解音律,那一連串凄怨音聲落入耳中也是淡而無味,頗覺無聊,偏頭朝趙昀望去,卻見趙昀一雙眼獃獃的盯著葉芷。
趙昀整個人如陷魔怔,眼角邊還掛著幾滴熱淚,顯是被琴聲感染。
北門吹血心中大奇道:「怎麼姑爺也像是懂琴藝的?原來他不僅精於劍術,也妙解音律,於小姐正是良配。只是小姐的病??????」一念及此,那幽怨琴聲如精靈般叩開他心扉,更引動深埋心底的往事。桀驁一生,相愛不守,悲歡離合,紛至沓來,忽然間悲切無比,忍不住縱橫老淚,悔思翻飛。
葉芷雖在彈琴,一雙眼卻未曾離開過趙昀,只憑心意流淌琴弦。見到趙昀這般模樣,她的眼角亦情不自禁流出清淚,有一種爆炸開的喜悅震蕩心靈:「趙郎,趙郎,你真的懂我。你真的愛我!但我的病,真可以治好嗎?」
預見慘然結局,懷疑遺憾註定,滿心喜悅又怎敵一世凄苦?一顆芳心便自驚顫,十枚手指便知驚愴,冰涼無比的心境,在那僅剩的一縷陽光之中凝眉,溫暖慰藉著幽幽情思。
她所彈奏的曲子乃是《湘妃怨》,說的是上古一段凄美情事。相傳舜帝巡察南方時突然病故,他的兩位妻子娥皇、女英聞訊前往,一路失聲痛哭,眼淚便灑在滿了一路竹葉,斑斑點點,儘是哀愁。而她們在哭泣了一陣后,竟飛身躍入湘江,殉情而死。
千年往事,此時心境,我悲古人,古人憐我。
「世間最痛苦的事,不是相愛卻沒不說出口,而是明明兩心相通,卻被命運捉弄,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死別。趙郎,我本欲裝作矜持,本欲與你斷情,卻終究耐不過心中渴望。我能為你彈這一曲,而你能明白我心聲,此生能有這樣的契合相知,縱然立即死去,老天也算對我不薄了。」
指尖在琴面上輕撫,就像輕撫著趙昀俊朗的臉龐,那些在大荒幻境中的夢境一件件浮現心頭:「那是多麼美麗的夢啊。我與你同看一個星空,你為我不惜捨命換血,你我兩人就這麼一路扶持著,銘記了這美麗幻夢。只是,美夢終是太短,總是會醒的。趙郎啊,我捨不得啊。我怕,我貪,我戀,我更憐我死去時候你的愁苦。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彈著相思曲,弦腸一時斷。你瞧,你現在就這般難受了,真到那時,又叫我於黃泉地下如何安心呢?」
弦聲幽幽,如寒蟬凄切,將四人淚水同匯成千秋愁緒。
三千鬼騎兵也陷入沉默,木頭一樣的站立著,不發一語,眼中似見到了天邊清冷月影。
符天君忽然長吟道:「斑竹枝,斑竹枝,淚痕點點寄相思。楚客欲聽瑤琴怨,瀟湘深夜月明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