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6回 老人的心
什麼是劍?
劍即是我,是執著是極端是炙熱奔放,患得患失,強求兩全。
何者為我?
我即為劍,為純粹為無思為簡單直白,無掛無礙,自然通達。
我與劍之間,只是一心。
在狼狽吐血之時,趙昀忽有所得,識海中響動玄妙仙音,意在有我與無我之間,役心成劍,持劍明心:「我還有一劍,請駱堂主賞評。」
微微一笑中,他直起胸膛,將威斗神劍向前刺出。
沒有真氣縱橫,沒有狂風滔天,只是簡簡單單明明白白的一劍。
這沒有任何威勢的一劍,卻偏偏讓駱萊盛面色大變,高聲叫喊:「秋老頭,還不來幫我!」雙掌凝力,施展出「旋龜護體」,霎時綠光大盛。
秋名山神情凝重,急躍到駱萊盛身前,飽提氣元,狂催一生修為:「紫刀斬乾坤!」長達百丈的真氣紫刀從雲端現出,一刀斬下,千百道紫色刀影暴躁猛擊。
老黃牛實力猶在駱萊盛之上,更用不著主人提醒,先深吸一口氣,繼而將大嘴張到最大,狼吞虎咽般狂吸,試圖讓威斗偏離目標。
威斗神劍轉瞬已至。
刀衰,掌開,嘴裂。
三大絕頂高手合力,仍是難敵一劍之威,同一時間各吐出了一口鮮血。
趙昀嘴角含著紅血,輕笑道:「駱堂主,這一劍如何?」
駱萊盛死死的盯著趙昀,靜默不語,終於嘆了口氣:「若以此劍判定勝負,我已是輸的一塌塗地了。若只由我一人硬抗,我已是重傷難起。」
老黃牛深有戚戚,吞了一口喉間血,鄭重的點了點頭。
秋名山問道:「這一劍,似乎與青蓮劍法全無關聯吧。」
趙昀一臉驕傲:「不錯。這一招的劍意全由我自創。」
以一招同時擊傷三大絕世高手,他當然有資格驕傲。但他最驕傲的,乃是能在青蓮劍法基礎上真正的創出了屬於自己的劍法。
儘管尚未成熟,儘管瑣碎殘缺,但從此刻起,他便可以無愧於心的說出:「我是一名劍客。」
駱萊盛點了點頭:「趙昀,你再一次讓我驚艷了。但你自己亦清楚的很,此招全憑機緣頓悟,無法隨心所欲的重演。你離真正的絕頂高手,終究還差了不少吶。」
這道理趙昀自是明白。青蓮劍法首重劍意,就目前而言,他只能在特殊情況下才能發揮出最強威力。正如與羅天君交鋒的那一劍,可遇而不可求,他曾不斷的在識海中模擬出當時情況,卻再也無法表現出相同威力。
「換言之,有老黃牛相助,你尚不是我的對手,你到底還是難逃階下囚的命運。」
趙昀伸手抹去血痕:「剛剛那一劍便是我最好的回答。駱堂主全力施為便是。」
雲孫錦衣已煥然一新,雖只有素靜黑色,卻也如散發奪目光亮般,驕傲的揚起衣袖。
秋名山皺眉道:「駱老頭,你這可有點耍賴了。若不是我助你,你早就趴在地上了,哪來的臉說這些話?」
「秋老頭,我說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結拜兄弟?怎麼反幫趙昀說起話了?這可不是比武切磋,是他要硬闖猛獸堡。我沒命千萬蟻軍,百萬鳥兵出戰,反而親自出馬,就已經夠給他面子了。」
「哼,強詞奪理,食言而肥,未免墮了猛獸堂主的氣度。」
冷冷一聲嬌喝突兀響起,竟令趙昀、駱萊盛、秋名山、老黃牛四大高手同時轉頭。
一襲明艷紅裙翩然飄至,但那張比薔薇更要芬芳的玉靨上卻如結了一層冰霜,竟是說不出的冷淡。
趙昀驚見駱綺紅到來,欲要開口一時卻感遲疑,心思急轉,只是無言以對。
駱萊盛尷尬一笑,道:「紅兒,你怎麼來了?趙昀這小子想要強闖猛獸堡,若教他得逞,我一把老臉也不用在仙林上混了。」
駱綺紅看也不看趙昀,只是冷冷道:「他不過是要來找我說幾句話,說完便要走的,你一個渡劫高手連讓他進門都不敢?拒人於外,又豈是猛獸堂待客之道?」
「駱老頭,瞧吧。我就說有你受的!」秋名山一臉幸災樂禍的壞笑著,悄悄退出了駱綺紅的視線,心道:「我才不會傻乎乎遭池魚之殃呢。」
駱萊盛亦是避開寶貝孫女的冰冷目光,兀自辯解道:「這小子在萬仙大會上如此狂妄,更讓你,不是,是讓猛獸堂丟盡臉面。我還沒有發難,他自己上門來送死,那可怨不得我啊。」
「呵,連這點胸襟都沒有,還談什麼崛起大業,實在可笑。」
駱綺紅冷笑了一聲,再不瞧場上任何人一眼,倏然御雲鴻飛,遁入猛獸堡高高城牆。
「咳咳。」駱萊盛尷尬的連咳兩聲,惹得秋名山一陣發笑。
趙昀終於回過神來,昂首道:「駱堂主,我們再來比過。」
駱萊盛搖了搖頭:「我說過了,你此刻的狀態,根本沒法與我抗衡。你若是不信,」話聲戛然中斷,駱萊盛身軀瞬移到趙昀身後,右掌如神龍出雲,按住趙昀后心要穴:「瞧見了嗎?」
趙昀大吃一驚,滿眼不可置信:「如此快的速度,我根本來不及感應氣機!怎麼駱萊盛吐血之後,實力反而猛增?」
但他早已想到敗亡的結果,並無一絲畏懼之色,苦笑道:「我終是技遜一籌,任憑駱堂主處置。」
駱萊盛忽然冷喝一聲:「吞下吧!」
「吞什麼?」趙昀愕然張嘴,一枚「獸王保心丹」突的躍入他口中。
他一時還未回過神來,又感一道和煦而又雄渾真氣鑽入他脈之中,更是大惑不解:「駱堂主,你這是?」
口口聲聲要把趙昀五花大綁的駱萊盛不但贈送靈丹妙藥,更不惜耗費真氣,替趙昀安撫受損經脈,反差之大,實在讓趙昀莫名其妙。
駱萊盛須臾收功,收回了右掌,瞪眼道:「還不快去找紅兒?她就住在流水小院。但你若再教她傷心,我必饒不了你。」
趙昀恍有所悟,誠摯道:「多謝駱堂主。」身形疾縱,也躍入猛獸堡之中。
駱萊盛虎目轉到呆如木雞的靈武身上:「你還愣著做什麼?傳令全堡,任何人都不得過問那黑衣少年的行動。同時嚴令守門戍衛與那隊獁象侍衛,不得透露趙昀身份。若傳出去一絲口風,拿你是問。」
「領命!」靈武急忙帶著那四十名心靈受傷的手下去堡中各處傳令。
秋名山樂呵呵笑道:「怎麼,駱老頭,你終於想通了?」
「趙昀既然敢冒著生命之險,獨身闖上猛獸堂,更在我連番威脅之下毫不動搖,說明他對紅兒並非虛情假意。我總不能再讓紅兒傷心吧?」
「呵,如此說來,在猛獸堂的大業與紅兒的幸福之間,你已有了選擇?」
駱萊盛搖了搖頭,目光投向蒼茫闊野:「這兩者難道不是一樣事嗎?在天風谷中,你不是就這般鼓動著我嗎?你自然能夠看出,從一開始,我的出招都是極有分寸,目的自然是想要進一步看看趙昀的潛質。他雖然在三日內躍至渡劫境界,但冒失衝動、不顧一切的性格,本非紅兒的良配。可紅兒一心都在他身上,我只好拙劣的演一場戲了。」
秋名山哈哈大笑:「若非你逼他如此,他怕不能使出剛剛那絕世一劍來。若非我及時出手,你非得躺上一段時間不可,那仙林就有笑話可瞧了。」
「那一劍,確是驚世駭俗。也許,正是他這樣的性格,才能使出這樣的一劍。所以我相信他不至於輕易便死,才願意給他這個機會。」
「只可惜紅兒不明白你的一片苦心,瞧她那板著一張臉的樣子,實在讓我心疼。」
「她惱的可不是我們。我都由著她性子中途從天風谷撤兵,她還能怪我什麼!不過,你聽見沒有,紅兒那幾句話說的極是漂亮呢。七煞讖言既已開啟,接下來的仙林舞台,便該由小一輩粉墨演出了。紅兒身負猛獸堂繼承重任,少不得她勞心勞力。至於我們這些老人,也只剩享享清福的份了。」
「駱老頭,你我雙影縱橫,又怕過誰了?何況你素來志向遠大,怎麼忽然消沉起來了?」
駱萊盛又是嘆了一口氣:「以前紅兒沒看上哪個男人的時候,你我天天催她早日考慮終身大事,各路青年俊彥都恨不得擺到她跟前,隨便挑一個都行,就是希望她早點出嫁。而如今她為了趙昀,跪著哭著求我,對我亂髮脾氣,哼,她對趙昀的在意,都要遠超對你我這兩個老傢伙了。秋老頭,我和你說,眼睜睜放趙昀入堡,我心裡可滿不是滋味。你說我能不消沉嗎?」
「可不是嘛。被你一說,我也滿腹心酸吶,比喝了整瓶醋都要難受。我也是親眼看她長大的,除趙昀外,從沒有見她對哪一個男人如此著緊。都怪我當時攔不住她,叫她與趙昀就這麼相遇了。」
「只能說,紅兒長大了,而我們老了。這天下終究是屬於年輕人的。」
駱萊盛望著那雄峻古堡,高峙城牆,那是他辛苦一生才打下的基業,感慨萬分只匯成半信半疑一問:「趙昀,你真能替我守護紅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