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犬食·暮暮
北方小城的初秋,已有零星落葉,天邊紅雲簇擁的斜陽,卻還有著溫暖的力道。正因如此,街邊的小販們大多還未收攤,總期待著還能在天黑之前撿幾樁生意。“嬌嬌,你看!”嚴十二在這餘熱未散的街上勒住了馬,叫醒在車裏打盹打了大半天的夏凜,“這家客棧是新開的吧?我記得我們來的時候,這城裏還沒有。”“啊?”夏凜稀裏糊塗地掀開車簾看了一眼,“這是哪兒?”“我們今天走到洛城了。”“哦……那今晚就住這裏吧。”夏凜看了看那客棧門上寫著“春秋客棧”的牌匾也沒有多想,跳下車就要往裏走。嚴十二神情複雜:“我們能不能換一家?”“為什麽?住這裏白吃白喝不要錢啊。”夏凜不解。“住這客棧我壓力很大。”嚴十二說,“總覺得夏煜隨時隨地會從某個陰森角落裏跳出來給我一劍。”夏凜還對今天早上嚴十二說他把貓從二樓扔出去的故事耿耿於懷,也記得剛剛嚴十二又喊他嬌嬌,這一天的新仇舊恨就全部化作他此刻的小小報複:“我是嬌嬌,嬌嬌就要住自己家的客棧。”此時沒有道理可講。嚴十二眼見客棧掌櫃和小二已經殷勤地將夏凜迎進門,嘴角咧到耳朵根,一口一個“二老板”叫得甚是熱情,自己隻得跟了上去——如果不及時跟上,幾天後“嚴十二在洛城對二老板態度不好”的飛鴿傳書恐怕就要傳到大老板夏煜手裏了,到時候……站在夏煜出錢開的春秋客棧門口,嚴十二一聲長歎。他覺得自己宛如嫁入世家豪門的小媳婦兒,不僅每天要伺候少爺吃穿睡玩,還得時時看著掌家大哥的臉色行事,稍有不慎,等待自己的多半就是腿被打斷。好在今日小少爺沒有作妖,安安靜靜地吃完飯就坐在一疊攤開的書稿前咬筆頭。嚴十二不想打擾他,但看著夏凜半身的影子在燭火下被拉長貼在了牆上,還是忍不住悄悄走到他身後,舉高雙手在他頭上比出一對兔子耳朵。夏凜自顧寫字,對自己的影子長了兔耳朵的事情毫無知覺。嚴十二來了興致,一個人玩影子也能玩得忘乎所以,各種動物演過一遍,又開始思索如何才能擺出兩人的親密姿勢。“……”夏凜終於察覺到身後細小的動靜,一回頭看見的卻是收斂了動作和表情,正襟危坐的嚴十二,總覺得哪裏不對但也說不上來。“時辰到了。”嚴十二壓低了聲音,“你該睡覺了。”“你洗澡了嗎?”夏凜問。“沒有。”“那你去洗澡,我自己先到床上去。”嚴十二難得見夏凜這麽聽話,簡直有些受寵若驚。然而等嚴十二洗完澡回來,就發現夏凜已經偷偷喝光了一壇酒。“你又偷喝酒!”嚴十二氣憤不已,“還故意支開我?!”“有什麽關係?”夏凜滿不在乎,“這酒跟水似的,我又不會喝醉。”“又不是怕你喝醉才不讓你喝!”嚴十二一把奪過夏凜手中的酒壇,“酒能解你的藥!一壇酒下去,你今天的藥都白喝了!”“明天再喝藥不就行了!”“不行!”嚴十二堅決地說,“你再這樣我就把你綁在我身上,我寸步不離地盯著你!”“哦,行啊。”夏凜也不肯示弱,“你是想重演清潭寨的時候嗎?我完全不介意。來!現在就一起睡覺!”說著就一把扯下了外衣,還自以為瀟灑地向空中拋去。“來就來!”嚴十二也用同樣的姿勢扔掉了外衣,抱著手臂與夏凜對視。隻穿中衣的二人臉色皆是嚴肅至極,仿佛下一瞬就要拔劍相向。對峙過後,夏凜率先跳上了床,靠著牆盤腿坐下,昂頭放出狂言:“要不是大爺我舊疾未愈,定要你日日下不得床!”嚴十二心領神會,也爬上床與夏凜並排坐下,嘴上卻並不配合:“拿錯了台本兒還搶我的戲,這話該我說才是!”“你這時候應該說,‘奴家可就等著官人重振雄風那一日’!”夏凜糾正他。“不是我說你……你寫的春宮戲真的很無聊。”嚴十二說,“你讓個風流公子不能人事算什麽?”“所以整個故事就是公子要治病啊!”夏凜反駁道。“我不管他要不要治病,我隻知道我沒病!我沒病,我還要陪你演這種戲,這對我很殘忍!”“殘忍?”夏凜不明所以,“你明明答應過我陪我演戲讓我寫得更順!那我演風流公子你演花樓女子有什麽問題嗎?”“有問題,問題很大。”嚴十二攬住夏凜的肩,故意湊到他耳邊輕輕說,“這種劇情讓我特別想假戲真做怎麽辦?”“不好辦啊。”夏凜忍住笑,又飛快地把自己的中衣脫掉,一本正經地勾起嚴十二的下巴,“我現在氣血兩虛,恐怕沒法兒讓你下不來床。娘子不要心急,終有一日,為夫我……”“好了你不要再說了,你再說我真的忍不住了!還脫衣服,入秋了不怕冷啊?”嚴十二見夏凜不僅又開始演,連衣服都脫光了,很幹脆地就把他放倒,被子也給他裹上了。夏凜被他卷成了一隻圓筒,動也動不了,原想著說完那句話再接一個吻就很完美,結果嚴十二竟然如此不解風情,連話都不讓他說完!嚴十二卷好了夏凜,自己也躺在了旁邊,側身用一隻胳膊環住他不讓他亂動,但夏凜還很不甘心。夏凜不甘心,嘴就不會閉上:“嚴十二你變了,你已經變成了你最討厭的人。”“……”“你變得跟夏煜一樣霸道不講道理就知道仗著力氣大武功好欺負我了。”“……”“我的人生,為何如此絕望?我絕望得想告狀,告什麽呢?就說嚴十二欺負我,每天晚上都不讓我好好睡覺。”“到底是誰不讓誰好好睡覺啊?”嚴十二欲哭無淚,夏凜白天在車裏睡著,夜裏精神抖擻恨不得爬起來打死一頭牛,而他自己駕車一整天,剛剛拚命忍住了誘惑這會兒還要被威脅。“今天我們的劇本不是夢回清潭寨嗎?”夏凜翻起了舊賬,“清潭寨的時候我每天晚上爬櫃子蹲房梁,可不就是睡不好?”“我真後悔,”嚴十二撐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夏凜,“我後悔那時候打傷你,也後悔那時候沒有真的讓你當我的小娘子!”“可惜,晚啦。現在你好了,我病了,我很脆,我易碎。”夏凜終於忍不住,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語氣中卻還有幾分感慨,“但你當初要真那麽做,我們大概都是死人了。”“所以我照顧你保護你,你不許再喝酒也不許故意脫了衣服勾引我!”嚴十二齜牙咧嘴作凶相,給夏凜定規矩,“你知道我這個人經常控製不住自己下手也沒輕重的。”夏凜一言不發,從圓筒裏艱難地抬頭,在嚴十二唇上啄了一口。“……走眼了啊。”嚴十二哀歎,“我原以為你是個矜持又害羞的人。”“那得看是對誰,我和他是什麽關係。”夏凜很享受這樣捉弄嚴十二的過程,“至於你……你再威脅我,含沙射影說要把我扔出去,我就勾引你。”“你贏了你贏了!”嚴十二也大笑起來,“夏嬌嬌使出記仇絕招,嚴十二隻能甘拜下風!”夏凜閉上眼,笑容依舊掛在眼角:“這句話你昨晚也說過,你就沒有贏的時候!”“輸給你有什麽關係?”“我就喜歡看你認輸的樣子。”“很巧,我也喜歡看你贏的樣子。”今夜依舊明月朗照,明日也該是個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