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自己隻是倒數第二的倒數第一
一夜昏沉過去,我也不清楚自己有沒有睡著,腦子裏似乎想了很多事,但最後又一件都記不起來,隻覺得自己的心愈發沉重,若是掉出來摔在地上定能砸出一個大坑。“弈汐,起來吃藥吧。”柳大夫端著藥碗叫我。我慢慢睜開眼,任他扶我起來靠在牆上,而後才首次看清此間小屋裏的陳設。除了熬藥裝藥的瓶瓶罐罐,整個屋子裏簡陋得隻有一個用石頭圍起、用來燒火的土坑和我身下一塊木板,木板上墊著一件破破爛爛的長袍,我身上蓋著的卻是獸皮。柳大夫的胡子也蓄長了,看起來卻是打理過的,身上的衣服雖略有破損,但依舊幹淨而整齊,比起在山裏活得像野人一樣的我爹,柳大夫簡直可以算是隱居世外的仙姿高人。柳大夫原想讓我自己端著碗喝藥,可我的手抬起來,就抖得連勺子也拿不住,最終隻得讓他喂我。藥碗裏的熱氣遇到山間清晨的寒意,氤氳出薄紗般的一層白霧,籠在柳大夫麵前,讓我覺得他的麵目有幾處不甚清晰。“柳大夫為什麽會和我爹在一起?”我終於還是問了。“我是來采藥的,沒想到會在山穀裏遇到你爹。”柳大夫說。“柳大夫,你騙我。”我有些難過,“連你也騙我。”“我沒有騙你。”柳大夫笑了,“我可從來沒有騙過你。”“我爹失蹤,我哥找不到,連宋明光也找不到,為什麽你就可以?西山雪峰腳下是樹林結成的迷陣,其間暗藏機關,沒有人帶路,僅憑誤打誤撞,兩個人都能平安無事地上來麽?”我喘了口氣,還要接著說完,“我爹的武功不差,都把自己折騰成這麽個樣子,柳大夫又是如何護得自身周全呢?”“弈汐真的長大了。”柳大夫笑容更盛,分明是我在沒規矩地質問他,可他不僅不生氣,一句話還就把我說得臉紅了。“你爹的武功確實不錯,可有誰說過我的武功就不如他麽?”柳大夫溫聲軟語地說著話,卻突然抬手對著身側虛空劈出一掌,一道勁風疾出,擊碎了角落裏一隻土罐子。我頓時覺得自己前二十年的人生都是假的。原來九山派一門除了我全是高手,連看起來最溫柔的柳大夫都這麽厲害?!我賴著他近乎二十年,都從來沒發現他會武功!現在我已經開始懷疑廚房的李大爺也深藏不露,他殺雞的時候那麽幹脆利落!“好啦,吃藥吧。”柳大夫淡然地劈了罐子,周身的氣勢立刻就全部收攏,不漏出一絲一毫,又恢複了往常溫柔的樣子,將勺子送到我嘴邊。“……”我張嘴咽下一勺藥,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還記得你爹曾經給我的那封信麽?”柳大夫給我解釋,“他離家之前我曾托他替我尋一味藥,他在信裏告訴我,此種藥草隻在西山雪峰才會生長,隻是路途遙遠,你和弈陽也得留人照看著,我一直不得空閑動身。想著等你爹回來時能給我帶一些,哪知道青雲台上你出了事,弈陽下手毫不留情著實令人心驚,我又恰好聽到周圍有人談論你爹失蹤的傳聞,一時傷感離去,無論是尋人也好,尋草也好,總好過回到物是人非的九山派……”柳大夫說話間已經把一碗藥都喂給我喝完了,也許是因為有故事可聽,我竟沒覺著苦。“柳大夫事先不知道我哥的計劃嗎?”我又多問了一句。“昨日看到你的傷口我才知道,弈陽不是真的要殺你。”柳大夫把碗擱在地上,又扶著我躺好,“是我想錯了,我本該相信他不會害你的,你們現在一定也解開了誤會對吧?”“嗯……”柳大夫說的沒錯,可我總覺得自己被柳大夫那一掌驚得忘了點什麽。“那之後的事情,弈汐願不願意說給我聽呢?”我自然是願意,隻是正要開口,卻發現自己什麽也說不出來。青雲台上,我是怎麽活下來的?因為有人救我,有人照顧我,有人陪我找回夏煜,有人陪我來到這裏。但現在沒有了。這讓我如何說?“善之!看我厲害不?!今天我們可有好吃的……”我爹一腳踹開了門,大步走進來,高舉雙手向柳大夫展示他的獵物。他左手拎著的兔子還在蹬腿,右手提著的山雞也在撲扇翅膀奮力掙紮,他的臉就夾在我們今日午飯的兩樣菜肴之間,掛著勝利者的笑意。我和柳大夫一齊回頭,靜靜地看著他。我爹和我四目相對,笑容漸漸消失,卻還要端起架子,強行忽略自己正在尷尬的泥潭裏翻滾的事實:“……咳。今日我來做飯,你們隻管治傷。”“弈汐要說正事了,長林也來聽聽。”柳大夫叫我爹也過來。“等我放下東西就來……咦,這罐子怎麽碎了一個?”“都是前人留下來的東西,許是太舊了。”柳大夫和我爹說話,卻看著我狡黠地笑了,還偷偷衝我眨眼,我當然選擇站在柳大夫這邊,絕不戳穿。我爹蹲在牆角,拿著草繩把兔子和山雞捆在了一起,又從自己腰間的布袋裏掏出幾把草葉扔進一隻罐子裏。做完這些,他才走過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口就威脅我:“你在這裏看到我的樣子,不許告訴你娘和你哥知道嗎?”“除非爹以後都不打我。”我立刻提出了條件。“嘿?!善之你瞧瞧,這小子還敢和我講條件了?敢和我講條件?看我不……”我爹伸出他那還粘著一小撮雞毛的手就要往我頭上招呼。還好柳大夫及時截住了他:“我看這條件可以,弈汐都這麽大了,你何必總要打他?”“打我就打我,且看我再來一招潛——龍——升——天——”我故意拉長了聲調。有柳大夫在這裏,我才不怕我爹打我,柳大夫的武功也不比我爹差!我爹瞬間陷入沉默,而柳大夫直接就笑出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