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意保留的虛假表示
事實證明,有一類人是不能慣著的,一旦你順著他一次,哪怕隻是不明確拒絕,他都會得寸進尺,傾情演繹什麽叫“蹬鼻子上臉”——就比如今天早上我是被十二親在我額頭上的動靜給驚醒的。我剛醒的時候總是很懵,看著帳子頂布怔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十二昨天喬裝來找我,昨晚也是他在我耳邊一直念叨把我說得睡著,而且他剛剛親我了!我一口氣堵在胸口,即將化成巨石砸在他頭上,可十二好像突然被狐狸附身,變得狡猾了許多,他親完就跑,等我回了神自己生一會兒氣,他又笑嘻嘻地端著一碗粥過來叫我起來吃早飯。我這一肚子氣錯過了向他發作的時機,這時候他再過來,我好像是很氣,又好像氣過了,到底氣不氣連我自己都弄不明白,最後我一語不發看向他的眼神裏,恐怕迷茫要比憤怒更多些。“怎麽這樣看我?要我喂你吃?”十二端著碗在我身邊坐下,舀一勺粥又吹兩下遞到我嘴邊,“啊——”我看見那一碗白粥,積鬱的怒氣立即換了個口子發泄出來:“要加糖!”“已經放過糖了。”沒想到他連糖都加了,我的怒氣再次放空,簡直有一萬個不甘心。“你以後不要再做那種事!”我給自己多貼了兩層臉皮,直說了。“哪種事?”十二又開始裝失憶。“就……不許那樣叫我起床!”我的臉皮掉了一層,但還撐得住。“為什麽?”十二笑問。“因為我們——”偏偏這時候宋明光突然掀了簾子走進來,我被迫再一次臨時改口,“我們雖然兩情相悅,但是在旁人麵前總該恪守禮節,舉止有度……”宋明光竟然嗬嗬笑著接了我的話:“年輕人隨性些沒關係,在這深山裏頭,算不得大庭廣眾,弈汐又何必把自己約束成弈陽那個樣子?”那我是不是還得謝謝您這麽寬容開明啊!十二不會放過任何上房揭瓦的機會,當即點頭附和,還把勺子遞得更近了些:“宋書首說的是!我時常也覺得阿凜太過害羞拘謹,總不願意坦然與我親近,我們兩情相悅,做什麽都是正大光明。”宋明光眯著眼睛回憶往昔:“是啊,想當初我和天義他娘……”我用盡全力擠出一個夾帶著二斤尷尬的笑,吃下那勺粥,恨不得連勺子一起咬碎。待到我們啟程,十二進了林子,就靈活得像隻野猴子,仿佛是回了家的山大王,不僅上躥下跳如履平地,探路時也就掛在樹上,或是在樹枝之間穿行,而我們跟著他在這樹林陣裏行進,也應他的帶領時而上樹時而下地。期間他不知道從哪棵樹上摘下一把小花,在我正向前走時突然從我麵前倒掛下來塞進我手裏,又在蕩回樹上之前飛快地用嘴唇碰了我的額頭。我愣在原地,墨遠山又是“啊呀”一聲輕歎,而後和宋明光相視一笑。沐浴著墨遠山和宋明光的目光,我隻能擺著一張時刻可能破碎的笑臉,將那把淺藍小花一朵不落地放進了袖子裏,低頭籠手走在了前麵。可我心中羞惱憤懣俱全,十二這樣做和旁若無人當眾接吻的崔家兄妹有什麽區別!他根本就是故意假戲真做,借此肆意妄為!我暗自盤算著,要是我能活著回去,一定要給夏煜和我娘哭訴十二的種種惡劣行徑。最好是我一見他們就嗷嗷大哭,撲到他們懷裏哭,非要哭到他們把十二的腿都打斷為止,看十二還翻不翻得出這種花樣!……兩個時辰後,十二將我們帶離了樹林。我的視野終於再次變得敞闊,可以無遮無攔地向上望。綿延的樹林被截斷於我們腳下,從山腰處開始又是一片草甸,矮草叢叢伏在地麵,抱團趴窩似的緊緊抓著一層薄土,偶有幾株高挑的格外與眾不同,姿態不舒不美卻還看得出幾分誌氣。再向上就是石頭灘,大塊的墊底,小塊的點綴,碎石頭挨挨擠擠也能匯出一條河,還未融化的積雪嵌在溝溝坎坎之間,一眼看去難說這黑白兩方是誰分割了誰,誰又包圍了誰。最後我緩緩地掃視過隻有雪光奪目的峰頂段,那雪峰曆經無數歲月沉積,看起來依舊柔軟,似乎遠不如下頭的石灘那般淩厲,可正因如此,我的目光在其間跋涉得甚是艱難,直到觸及那輕盈的藍天,才讓我從這軟白陷阱裏掙紮而出,長舒一口氣。“你在看什麽?”十二很自然地就摟住我的肩。“看雪山。”我不動聲色地踩了他的腳。“你喜歡雪山嗎?”十二抽回腳,又從後麵繞過勾住了我的腳,試圖絆倒我。“從前未曾見過這般風景。”我將自己壓在地上絕不動搖。“你要是走累了,我可以背你。”十二在我麵前蹲下,雙手向後伸著,做足了架勢,也擺出了十二分誠意。“不用,別把我想的那麽弱。”我昨晚難得整夜未醒,今天還算有精神。瞅著周圍人都分散開暫作休整,沒人注意我們,我還輕輕踢了他一腳,要不是他蹲在斜坡上,我絕對要踹他個跟頭。“可惜這裏沒有鏡子,”十二站起來,伸手來捧我的臉,“你麵色蒼白,眼下青黑,就像白雪地上擺著兩塊黑石頭。”他這與眾不同的比喻帶著一股泥巴味,我嚼著這塊泥巴就覺得心裏很苦。我擋下他的手,又看準了這個四下無人的時機:“別碰我,我不喜歡你這樣。”“真的嗎?”十二笑著說,“說是不喜歡,可是你每次都會臉紅,隻有我親你的時候,你的臉上才有點血色。”“你這樣,和崔嵬有什麽區別?!”我不喜歡他做這樣越界的事,也很討厭他在我和他正經說事時漫不經心的態度。“在你心裏我和崔嵬沒區別?!”十二驚得倒退一步。“他處處為難我,逼迫我,你也不顧我的意願胡來!你們都一樣!”我分明不是這樣想的,可事到臨頭說出口的還是這種話。十二的雙手失了力氣垂至身側:“我知道從我說我喜歡你的時候,所有的傷心就都是我自找的,可我一直以來看見的和你說的話總是不一樣,我聽旁人說的,也和你說的不一樣,我是該相信你,但若是相信你,我總怕自己會錯失眼前的希望。”“到底是你口不對心,還是我始終無法揣摩你的真意?你敢保證自己說的每一句話,每一次對我的拒絕,都是出自本心嗎?我和崔嵬在你心裏,做的是同樣的事,對你來說沒有區別嗎?”我沒有回答,因為我不敢。我不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