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製甜味老鼠藥

  待到崔嵬和崔雨相擁入眠,我也閉著眼休息,突然有人抬起我的左手,解開了那層早被血染透的布。我悄悄睜眼,看見的卻是那個黑衣人,應該是崔嵬指派來照看我的那個,當然也可能不是,因為他們都隻露出一雙眼睛,我根本分不清他們是不是同一個。他在給我換藥,我靜靜地看著他先給我擦去血跡,再撒一層藥粉,卻又在藥粉之上多敷了一層碾碎的草葉才重新用白布一圈圈地將我半截胳膊全包起來。那草葉敷在傷處是冰涼的,可等那點涼氣鑽進皮膚裏,傷處漸漸就沒那麽疼了。這位黑乎乎的小兄弟懂藥理真是太好了!“多謝。”我在他替我包紮完畢時向他道謝。“……”他沒有說話,隻是輕輕點頭,撿起地上那些染血的布站起來,轉身卻又折回來,從袖子裏摸出一根銀針別在我左手白布上。“你……”我怔怔看著他。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用那豎起的食指在我額頭上不輕不重地戳了一下,把我剛抬起一半的身體按了回去。我目送他離開,心裏卻再不能平靜。嚴三認錯了人,現在千重雪的計劃肯定也亂了。我本來猜測今晚他們的行動目的,一是嚴長老要親手試探宋明光的武功,二是將我帶走,現在看來還有第三——讓方青玉假扮暗衛混進隊伍裏,傳達指令並且和留下的夏煜共同實施下一步計劃。然而嚴三那邊出了誤會,現在是我留在了鴻雁書。武功還沒恢複,左手內傷未愈又受嚴重外傷,我能做什麽呢?方青玉向我表明身份是為了讓我安心,卻沒有告訴我要做什麽,或許也是因為他覺得我做不到吧?細細想來,今夜突襲為何是嚴長老和嚴三帶隊?十二呢?要是十二來,或許就不會認錯人,哪怕我最後遇到的是十二而不是十五,或許也能讓我離開宋明光……我原本是在想嚴長老作此番安排的原因,可突然就覺得惱恨,十二他今晚到底幹什麽去了!明明是與我有關的事,他卻置身事外嗎?可是氣了一會兒,我又覺得自己很沒道理,要是他來了隻是沒能遇見我,又或者聽從嚴長老的安排去做別的事了呢?他上次還讓我別把他想得那麽壞,為什麽我就又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習慣性地用惡意去揣測他?再退一步,我憑什麽認為和我有關他就一定會來呢?他不來我就很失望嗎?那其實比起嚴三和十五,我心裏更希望是他來接我嗎?這一陣胡思亂想讓我幾乎生出冷汗來,分明是我問自己的問題,可我不敢相信自己心裏的答案。為什麽?我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得出答案的原因和理由,到底是什麽讓我如此依賴他?為什麽不講道理地對他抱有自私的期待?我甚至都不敢說自己完全信任他啊。想來想去,原因一個沒想出來,我滿腦子還都是他了。左邊是他故作凶惡的笑,右邊是他慌張的道歉,還有他在嚴十麵前護著我時漲紅的臉,說我神采飛揚時他自己微微挑起的眉梢,擋在我與宋明光之間時緊繃的脊背,許許多多支離破碎的場景揉在一起,稍顯混亂,卻都很清晰。夏煜說的沒錯,我這人心眼小,容不下太多事,一向記仇不記好,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還記得這些,連帶著那些時候星星的疏密,陽光的暖意和風的味道,都還能想起來。“你這是做什麽美夢?居然還笑得出來?”崔嵬蹲在我身邊,拿手背拍我的臉,同時一聲將我的魂喊了回來。我覺得他這是胡說八道,我疼得一晚上沒睡,這時候笑得出來才怪了!“天亮了,起來!要走了!”崔嵬站起來,又踢我一腳,轉回去哄崔雨起床。我閉著眼睛想事情頭腦還算清醒,睜開眼反而覺得一陣眩暈,再慢慢撐著坐起來,就覺得頭痛欲裂,恨不得就此倒下再也不要醒了。但這漫長的一夜終於是過去了,我看著帳外天光等自己漸漸適應,一邊想著夏煜此時也該醒了,他若是知道出現了這種誤會,會不會當場氣得和嚴三打起來?千重雪和他之間可是有著深仇大恨,他又倔又不會說話,指不定也要受苦,萬一娘沒和他們在一起,隻能希望他那張和我一樣的臉能讓嚴長老多關照他幾分……方青玉扮演的黑衣暗衛又不知道從哪裏突然出現,扶我起來還替我抬著手穿上外衣。他原本的眉目都是極清秀的,眼睛更是一直顧盼有情,含笑生輝,但此時我看著他那雙不知道怎麽做出來的三角眼和柴禾眉,隻在心裏感歎他的易容術出神入化。這一路也是暗衛方青玉攙著我走在崔嵬和崔雨前麵,我總想問他下一步我該做什麽,雖然我不如夏煜,但若是我可能做到的事,我還是希望他能相信我,讓我試試。可惜我根本沒機會和他交流,崔嵬始終在我附近,偶爾還動手騷擾我。宋明光的眼神也時常落在我周圍,而且這距離太近,宋明光聽聲入微,我說什麽都會讓他聽見。方青玉比我平靜多了,該做什麽做什麽,恪守暗衛職責,一句話都不說。他沒有給我計劃,自己卻先下了手。這天夜裏,崔嵬和崔雨同時突發急病,症狀也一樣,都是高燒不退,四肢乏力,一開始以為是風寒,叫人煮了草藥服下,可到了後半夜,看護的人驚慌失措地稟報宋明光說他們倆的呼吸都變得微弱了。我和他們同個營帳,出了這樣的事我也不可能睡著。我斜靠在一堆包裹邊,頭疼得更加劇烈,心知他們倆情況異常,等宋明光披衣而起,帶著墨遠山過來查看情況時,自然又會將矛頭對準我。果不其然,宋明光看著人把我從頭到腳搜了一遍,恨不得連傷口都翻開看看裏頭有沒有藏著什麽毒藥。我也不說什麽,無比順從聽話,讓脫衣服就脫衣服,把自己身上帶著的全部零碎物件都擺出來,但其中能入口的也隻有我偷偷藏的一塊幹糧、宋明光給的那瓶春江潮水,還有春江潮水的解藥。宋明光檢查過後,承認我沒動那兩瓶藥。我為了表示幹糧也就是普通幹糧,當著他們的麵吃掉了那塊餅,才終於證明自己的清白。這件事情折騰了一晚上也沒有查出原因,隻得作罷。眼見著天亮了,宋明光望著近在眼前的雪峰,最終放棄了帶崔嵬崔雨一起走,隻留下兩個人照料他們,又派一人下山送信叫人來接他們回去。而我離開時分明看見方青玉眯著那雙三角眼站在了崔嵬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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