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鄉村哲學家嚴十二
十二看了我一眼:“你平時罵我那麽起勁,怎麽就還說不過他?”我向他瞪回去:“知道什麽叫‘自知理虧’嗎?”十二說:“不知道。”對話終結。但是在十二那裏不存在對話尷尬到終結這回事,他又問:“你今天幹嘛哭著求我不去和宋明光打?”我還是無言以對。我那時候可能也不太清醒,不知道為什麽哭,完全沒有思考,司徒啟死了,我隻覺得他要是去了他也會死,我不希望他死,僅此而已。但是怎麽他說“我哭著求他”聽起來就怪怪的?被他直接這麽問,我很沒麵子,隻能說:“我覺得你打不過。”十二無聲地咧開嘴背過臉去笑,他可能以為轉個身我就看不見,其實我都看見了好麽!肩膀抖得那麽厲害誰不知道他在笑啊!到底有什麽好笑!我氣得轉身背對他,等他笑完了,伸手勾住我的脖子,把我從車轅邊拽回去靠在他身上。我毫不猶豫地去推開他,又沒推動。“你舍不得我死。”十二說,“這件事我能高興一年。”為什麽他和方青玉還有墨遠山好像都認為這次我們成功了?隻因為救出了夏煜?可是司徒啟呢?他永遠留在了祭筆台,這是一命換一命啊。甚至不止一命,劉翯與工匠是因我們的行動而死嗎?墨遠山給我準備的身份是清雲派掌門之女,那個曾由清雲派掌門向夏煜提親的姑娘如今又怎麽樣了?以命換命,值嗎?江湖人命如浮萍草芥,誰又比誰高貴嗎?“你別聽宋明光的。”十二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很難接受司徒啟被殺,你覺得都是你的錯,是吧?”“他就是故意說給你聽,擾亂你心神的。”十二把我的頭按在他肩上,“你可別信了他,司徒啟是你的侍衛嗎?不是。他不是聽你的話才來的,我們都不是因為你才要來的,別把什麽黑鍋都往自己頭上扣。”我鼻子一酸,又想哭了,經曆過這麽多,我卻始終學不會屬於江湖的快意瀟灑,學不會恩仇分明殺伐果斷,學不會看穿自己和旁人的生死,甚至都沒有變得更堅強一些。“可是……他就這麽……死了啊……”我也不知道這些無力的話說出來有什麽用。“生死有命,命是最值錢又最不值錢的東西,有人要活,就有人要死,那每個人都想活怎麽辦?我們這樣的人,自己活下來就不錯了。不是神仙,就做不了神仙的事,總有你救不了的人。你平時也總說你自己死了就死了,怎麽換作別人就這麽想不開?”“但他是同伴……”“同伴?你還記得梅溪那次麽,我帶出去五十來個弟兄,那都是我最親的同伴,全都死在那兒了,我也責怪我自己,我沒當好他們的老大,可我不會消沉,我相信他們既然叫我一聲老大,就不會因此恨我,他們都還指著我替他們報仇呢。”十二說,“你該相信自己,也該相信朋友,司徒啟難道會覺得是你害死他的嗎?隻有你這麽覺得!你每次有什麽事就一個勁地想想想想想,想得都癡了,這樣真的會禿,你怕不怕?”十二一邊說著,膽子也越來越大,剛才他按我的頭,我心裏難過就忍了沒動,這會兒他居然還上下揉了兩把!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的頭發誰都不許摸!我跳起來就給了他一拳。“哎呦,這是好了吧,不亂想了吧?都有力氣打人了!”十二不躲不擋,用臉接我一拳,還什麽事都沒有。“我說你一出來怎麽魂不守舍,就為這?難怪弈陽從來不許你碰這些事,你這小心髒怕不是瓷做的吧?給你捧著都怕摔了!”方青玉隔著車簾子還要冷笑著頂我兩句,剛才那些話也不知他聽去了多少。十二立刻接道:“哎我說方青玉,你這麽說我可不答應了,我們阿凜有情有義還心軟,就是沒見過世麵一時想不開,你怎麽總說他?讓他接受現實不要時間的啊?”我想了很久,才確定他不是在反諷,十二獨有的捅刀式誇獎我真的欣賞不來。方青玉又是一聲冷笑:“有你什麽事?你還幫他說話?還你們阿凜?我怎麽不知道你們關係這麽好?”十二還想反擊,我看見他張嘴就很絕望,立刻撲上去死死捂住了他的嘴,把他一句“小娘子”塞了回去,自己轉頭誠懇地對方青玉說:“對不起,他是個傻的,我也是傻的,我哥也是傻的,我們都給方先生添麻煩了,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