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輩這麽厲害做後輩的壓力好大
直到夜裏,我還是輾轉難眠,白天那一場比武的畫麵一直在我腦海裏不斷上演,方青玉的銀針、我的劍、人群圍繞的話語聲、夏煜的眼神、心裏的情緒,都在折磨我。我還是應該去向方青玉道歉。下定決心,我披了件衣服推門而出,打算去扒客房的窗戶看看方青玉睡了沒有,如果睡了,我就明天再去。孰料我剛出門,夏煜也正好推門出來,四目相對,相顧無言,一時間我感覺自己本來鐵了的心哐當就砸在腳上。我沒話找話:“你……也是去茅房? ”話一出口我就想給自己兩耳光,我為什麽要說也?“嗯。”更可怕的是夏煜居然真的要去茅房,他應了一聲,就往茅房方向走,我站在原地沒動,想等他先走,我就去找方青玉。沒想到夏煜走了幾步又回頭看我,那眼神分明就是“你說要去茅房怎麽又不去”的意思。然而我並不想去,便假裝沒看見他在看我,依然站著不動。“你不去了?”夏煜問。“啊……我……突然不想去了。”我抬頭望天,今日天陰,月亮藏在雲層之後,一絲光也沒有舍得漏下來。夏煜也抬頭看了看天,竟然轉身折回房間,很快又出來,手上多了一根點燃的火折子。“走吧。”夏煜一手拿著火折子,另一隻手抓著我的手腕,帶著我往茅房走。我盯著他的背影,還有他拉住我的那隻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卻不得不相信自左手腕上傳來的力度,他是以為我怕黑不敢去茅房嗎?我小時候確實是怕黑,夜裏不敢一個人去茅房,想去的時候無論如何也要把夏煜叫醒讓他陪我去。那時候他也是這樣,被吵醒卻沒有多餘的怨言,每次都隻是默默地一手提著燈,一手牽著我,走上那條小路,我看著他的背影就覺得很安心,他仿佛天生就有在黑暗中發光的力量,幻想中藏在暗處的怪物都會被他嚇退,再也不敢來。可是這都十幾年了,我早就養成了一覺睡到大天亮中途絕不起夜的習慣,而且我現在怎麽說也是成年男子,還會怕半夜去茅房這種事?夏煜對我是不是有什麽誤解!他對我的印象還停留在十年前嗎!“兩個人可能站不下,你過去,我給你掌著光,這裏沒別人,你可以不關門。”夏煜在茅房門口回頭說。“不,我看得見!你不用過去,就在這裏行嗎?”我趕緊拒絕了他的好意,又不是小時候了,現在他站在我背後舉著火折子,我怎麽可能坦坦蕩蕩上茅房!“你今日與方青玉的比武,守式用得還不錯。”夏煜站在門外不遠處和我說話,“我以後會多教你攻式,在鴻雁會之前,你還要再進一步才行。”夏煜居然說我那場一直在躲,最後莫名其妙贏了的比武還不錯?我對自己一直以來都被碾壓的武功毫無自信,雖不知比武之中有什麽問題,可現在得到他“還不錯”這樣的評價,當然是令我有些歡喜的,畢竟過去十多年他一直都在罵我不思進取。但心裏的喜歸喜,“鴻雁會”又是什麽?聽起來就像是武林大會之類的比武會,就算夏煜今天誇我,我也不想去。“我能不去嗎……”我從茅房裏出來,接過夏煜手裏的火折子,換他去解手。“不能。”夏煜往茅房走去,“現在我沒辦法再藏住你,宋老不會輕易放過我們。”“不放過……我們?”夏煜關上了門,就沒再說話,我怎麽想不通個中緣由。直到夏煜從茅房出來,才又從我手中拿起火折子,和我並排往回走,也續上了之前的話題:“這些本不該告訴你,可我先前一時衝動用了你的身份,最終還是把你卷進這場爭鬥……是我的錯。”“啊?”這是他第二次說自己錯了,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打個哈哈,“沒、沒關係,我……若是能幫上你的忙,假裝當當第九頁也沒什麽。”“如果,我是說如果,”夏煜今日語氣有些沉重,又仿佛帶著些迷惘,“所謂正邪,所謂道義,都與你一直以來相信的不一樣,你會去追求一個真相嗎?”“我?”我想了想,認真回答道:“不會吧,如果不能改變結局,知道真相不過徒增煩惱。”“那你覺得千重雪都是什麽人?”夏煜又問了個沒頭沒腦的問題。“他們……不恨…不,我是說,紅梅壇主十二是個裝模作樣的二傻子,段三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陰險小人,玉梅壇的十五是個活潑可愛的少年,白梅壇的嚴七是個好色卻講義氣的人……”我回想了一下我在千重雪見過的那些人,他們應當都殘害過正道人士,還借助火樹銀花這種毒藥控製他人,手上鮮血淋漓,身負無數孽債。可千重雪成員彼此之間分明也是稱兄道弟互相扶持,甚至他們還有不許侵擾百姓的規矩和“做善事”這樣讓人不解的任務,真的無法用一個好或者壞字全然概括,是個矛盾重重的形象。我明白自己的立場,可我也不想欺騙夏煜,於是我說:“他們所行非正道,但也都是普通的江湖人。”“果然你比我更適合執筆。”夏煜說,“隻是這世道亂了。”“你在說什麽?”我沒聽明白,“執什麽筆?”“鴻雁筆。”夏煜說,“千重雪和鴻雁書爭奪的鴻雁碎玉,拚起來是一支玉筆,據說能開啟一份密寶,足以撼動現今武林格局。隻是現在鴻雁書手中沒有碎片,而千重雪隻差一塊。 ”“那……最後一塊在哪?”“應該就在我們家。”夏煜用最平淡的語氣說著最可怕的消息。“什麽?!”這種雙方爭奪寶貝藏在家裏,叫人如何安心?而且夏煜不是鴻雁書的人嗎?為何不交出去?“但是我不知道它在哪裏,是什麽樣子。”夏煜說,“爹隻和我說,鴻雁筆原本就是我們家的東西,碎成好幾段之後,爺爺可能留下一塊,但他去世得早,後來被抄家也未抄出什麽,便再無人知曉,家裏玉器玉飾都很多,爹也不知道那塊碎片到底在哪兒,我們已經找過了家裏所有地方,都沒有發現可能是碎玉的物件。”我頭一次聽說我家居然藏著這麽厲害的寶貝,我一直以為九山派就隻有九山劍訣最值錢。夏煜接著說道:“可江湖傳言卻是隻有夏家的執筆者才知道碎片在哪裏,或者說,他們都相信隻有執筆者才能打開那份寶藏。”我問:“那現在執筆者是誰?”“是我。”夏煜說,“但我一直沒能把碎片找到,原先你未曾參與江湖事,鮮少露麵,我與宋老如實說,他沒
有太多懷疑,而現在你一戰成名,他大概已經對我不太信任,正在考量真正的執筆者是你還是我。”“所以他不會讓我輕易退出?可我也不知道碎玉在哪兒啊。”“誰知道呢,筆已碎,執筆者也早就不存在了,是非黑白,還不是勝者說了算。”“那我們該怎麽辦?”莫名其妙的身份,根本找不到的碎玉,讓我和夏煜都無路可退。“最壞的結果,就是他認定你執筆,我仗劍,讓你和我一起為鴻雁書賣命直到死為止。”夏煜麵無表情,我卻看見他握著火折子的手用了極大的力氣,捏得那火折子都皺了起來。“……仗劍又是什麽?”怎麽越說越複雜了?我感覺自己一時無法接受這麽多東西。“夏家自古以來,每代都由內家弟子二人,一人執筆,一人仗劍,執筆者書盡江湖事,仗劍者斬盡作惡人。”夏煜給我解釋。“我怎麽從來都不知道……”“這隻是聽爹說的,家史已經被燒了,無處可查。而且執筆仗劍的傳統從爹那裏就已經斷了,現在不過是虛名。”我隻知道夏家在大約四十年前被抄過家,似乎也是聽爹講的故事,隻是個大概,具體情形不得而知,這次看來,卻可能與鴻雁碎玉有關?“那你現在是執筆者,也是仗劍者,爹也是?”我又想到剛才夏煜說的,他是執筆者,夏家內門弟子這一代隻有我們倆,我啥也不是,那他一個人兼任兩方?“爹沒有兄弟,上一代夏家隻剩他一人,當時沒有千重雪,武林尚且安定,故而執筆仗劍也再未有人提及。近十年來,千重雪日漸壯大,正道結成鴻雁書之盟依然無法將其擊退,更需要與之相對的籌碼,才重提舊事,讓夏家再出一代執筆仗劍,找到碎玉開啟密寶。”“那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好歹我也算是夏家的兒子,雖然武功差了點,可我話本寫的還不錯啊。“你當這是什麽好事?據宋老所說,鴻雁筆是開啟武林密寶的一把鑰匙,執筆者的職責就是守護它,不管是誰先找到最後一塊碎玉,一旦鴻雁筆被拚完,各方人馬都會趨之若鶩,執筆者必定被推上風口浪尖。”“……你身兼四職忙不忙?會不會有危險?”我算了算,夏煜是九山派掌門,第三章統領,還有什麽執筆者,仗劍者,又沒人給他發餉錢,怎麽給自己攬這麽多事!“……不然指望你?”夏煜斜眼瞪我。“那還是算了。”我貴在有自知之明。“至於危險倒沒什麽,千重雪雖然隻差最後一塊,但還沒本事對我下手。”“但是他們可以對我下手吧!”想想我上次在小茶館聽書都能被綁架,不禁憂從中來,悲由心生。“……我告訴你這些就是讓你以後別亂跑,別亂說,別再給人綁了去,又哭著寫信叫我救你。”夏煜手中的火折子閃了兩下,終於滅了,這時我和他已經走到了房間門口,夏煜的語氣又變得和往常一樣強硬蠻橫,轉身打開了自己房間的門,背對著我扔下了最後一句話,“明天開始你每天練劍六個時辰,別再想偷懶!”“我……”我還想說點什麽,卻被他拍在了門外。無法退出鴻雁書,總有惡人想害我,還有每天練劍六個時辰,到底哪個更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