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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癡是病,發作要命

  我覺得今晚我的遭遇寫出來定是一出好戲,而我旁邊這位扶風先生本人隻怕也是這麽想的。“小兄弟,想不到啊,你對我寫的書很有研究?”馮大福聽到我準確地說出他文中出處,十分高興,“無巧不成書,此言說的極是,今夜便是巧上加巧,巧出十疊書稿,這趟我沒有白跑,哈哈哈!”雖然他是扶風先生,但我真的不想和他搭話了,我不想告訴他,我是專程下山來找他交流文學藝術的,為了討個麵善還專程換了衣服,才會有這麽多解釋不清的破事。我怕我實話說了他會在下一本書裏就把我編排成一個倒黴的大傻子。“這第一巧,當數我雲遊至此小住;這第二巧,是我今夜雅興,泛舟湖上,得窺煙波樓畫舫盛景,收獲頗豐;這第三巧——”馮大福根本毫不介意我無視他的態度,自顧自往下說,卻又拖長了音調,轉頭看著我,明擺著一副讓我接他話往下吹的樣子。幹嘛啊大哥!等著我給你鼓掌嗎?我現在渾身乏力還心如刀絞我隻想安靜地休息或者罵人!既然他強行塞給我這個開口的機會,我惡狠狠地選後者:“這第三巧,就是你看著我巧進水裏巧得快沒命了才給巧到你船上是嗎?”“哎,怎麽說也是我救你……”“方才你說是我自己扒上你船的。”“我說……”“打著取材的名義戲弄別人可是有趣?”“不是,我……”“扶風先生才華橫溢,在下曾對先生滿懷敬仰,以為得遇本人便此生無憾,可今日一見先生,先生所為卻著實令我失望!”我吼完最後一句,頓時心裏氣順了不少,但立刻也就後悔了,覺得自己很沒道理,既不是他逼我跳進水裏,非親非故他也沒有要救我的義務,哪怕他真的看著我在他麵前去死,最多隻能給他冠上個冷漠的名頭罷了。說到底,我的希望與失望,原本就與他毫無關係,我沒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對無關之人惡語相向,怎麽想都是我的錯了。我是想道歉的,但真心實意道歉的話卻遠不如客套來的容易,話到嘴邊又咽下,一邊覺得自己方才不該說那些話,又一邊給自己找理由開脫,反反複複,明知道用情緒折磨自己是最於事無補的行為,我卻再次不能免俗地陷入這個圈裏不得而出。沉默中彌漫著尷尬,我什麽也說不出口。終於這沉默還是被他打破了:“……小兄弟別生氣啊,見死不救是我不對,看這天也快亮了,前邊我們靠岸,還請小兄弟和我一道吃飯,就當是我賠禮了怎麽樣?”你為什麽要道歉啊!我已經想通了!你沒錯啊!你道歉了我說什麽啊!你是在安慰我?我不需要安慰!還說請我吃飯賠禮?我已經愧疚得不行了為什麽你還要先認錯讓我更難受啊!我又在心裏瘋狂咆哮著,卻不知為何又升起一絲悄悄的欣喜和原本的委屈混在一起,如果說情緒可以有實體,我的心胸隻怕是要炸開了。這是我第一次對陌生人發脾氣,還是對救了我的人。他不僅還沒有和我吵,反而要請我吃飯。而原本我是打算找到扶風先生之後宴請他的。可經曆了這些事,我早已全無興致,更沒臉答應他的邀請。“不用了,我想回家。”我說,我覺得很累,我一開始就不該出門的,在家裏看看書,練練武,寫寫字多好啊,就算要出門,也應該等柳大夫下山的時候一起,一個人出門果然從沒好事。“也好,前邊碼頭就放你下去。”他仿佛對我的回答毫不介意。要是我也能像他這般恣意快活就好了,我雖明白想得太多太亂並不是什麽好事,徒然給自己添堵。可直到這時我才感受到扶風先生真有如他筆下文一般的快意風骨,不問我姓名來路,不問我去向何方,不問我正邪善惡,世界之大偏隻取一個巧字,所謂江湖氣,所謂江湖人。天亮了,船也靠岸了,我慢慢地撐起身體,顫顫巍巍地下了船。其實我還是很想與他討論話本小說,這次錯過也許此生都沒有機會再見,於我無疑是人生之遺憾。但是我已經拒絕了他,是我親手放棄了機會,就算抱憾終身,也絕不反悔。“有緣再會啊小兄弟!”船上的馮大福見我已上岸,就去解纜繩。“等等!”我突然回頭對他喊,就在剛剛一瞬間,我僅剩的自尊和虛榮全被現實擊潰了。“你先告訴我這是哪兒啊!”我的聲音嘶啞中透著絕望,我相信船上的馮大福也能聽出來。……街邊的酒樓裏,我狼吞虎咽的吃相可謂是非常難看了。馮大福抱著一壇酒對著我喝兩口又瞅一瞅,還不停地笑。我就覺得他這個人很煩。先前我下船之後不知身在何處,周圍也沒有其他人,隻得回頭問他,他卻在船上瘋狂大笑,笑得腳下小船直晃,笑得自己差點掉進水裏,我在岸上看著他,剛剛的愧疚和糾結都被他笑沒了,我無奈地站在岸邊,詛咒他把自己笑下水。終於他不笑了,也不解纜繩了,竹篙一扔,人卻跳上岸來一把攬住我脖子,說道:“小兄弟真有意思,走走走去吃飯,吃完了就告訴你。”他起碼比我矮半個頭,手臂也不怎麽長,還跳起來和我勾肩搭背,再加上我本來就沒力氣,腳一軟差點直接跪在地上,他趕緊又把我扶起來,還在我耳邊留下一連串哈哈哈:“對不住對不住忘了你剛從水裏爬出來哈哈哈我們吃肉喝酒去!”我一路上被他笑到沒脾氣,恨恨地也沒做聲,就由他拉著我進了一家酒樓,點了一桌子菜還要了幾壇酒。“小兄弟怎麽…嗝,怎麽稱呼?”馮大福問道,一壇酒下肚,他終於不笑了,打著嗝兒問我。一邊笑一邊喝酒不打嗝才怪,怎麽沒嗆死你。他滿口酒氣都噴在我臉上,我在回答他之前,還是沒忍住先腹誹他幾句。“夏凜。”他終於想起來問我名字了。“哦,年方幾何?”“二十有三。”“哈哈我隻年長你兩歲,江湖相逢,你我有緣,不如今後兄弟相稱,也不枉巧遇一場!”一番話說的甚有江湖義氣。原來你才二十五啊!我的內心瞬間又失去了平靜。好歹是個話本先生,是個文化人吧,你到底是怎麽讓自己看起來像四十五歲的本土漁民的!而且我不想和你兄弟相稱!我已經有一個不願相認的親哥了,再來一個不正常的我怕是要死在你們手裏!我幹笑兩聲,回避了結義兄弟這個話題:“扶風先生過獎了。”“夏小弟為何深夜從煙波樓的船上落水?難道是……”好在他沒有執著於當場拉著我拜把子,就直接進入了下一個問題。虧我下船前還羨慕他的灑脫,不問來路,不問歸所,結果現在隨口問起來,那滿臉閑話八卦的表情看著也是非常欠揍了。“他們認錯人了,以為我是他們仇家。”我趕緊搶答,斷了他往某個方向的聯想,因為我覺得他剛才那個笑容三分寫著猥瑣,還有七分寫著“我都懂”。“仇家都能認錯,可真是稀奇。”可不就是稀奇麽!你那麽會寫小說估計也想不到他們仇家真的和我長得一樣這種爛劇情吧!“我能怎麽辦,我也很絕望啊。”我再一次發自內心地說出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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