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就憑那個不靠譜的?
既已決定要走,多住一天少住一天其實也沒有那麼重要了。
臨行前,姜泥主動找到徐鳳年,說要他結算這些天的讀書工錢。
看著這丫頭趴在桌子上一遍又一遍的數著銅錢,差點就要快要鑽進錢眼的模樣,徐鳳年哭笑不得的把桌上銅錢朝她面前攏了攏,無奈道:「總共也就三十貫錢,你都你這都數多少遍了。」
「你管我啊~~我還怕你少給呢~~」
姜泥一把拍掉徐鳳年推錢的手,宛如護食的小野貓一樣把銅錢全都攏到自己身前,從頭又數一遍。
周寂看著兩人之間最後的嬉鬧,幽幽輕嘆,此番一別,不僅天各一方,他們各自的身份也將成為北椋世子與楚國王女的對立,哪怕徐鳳年嘴上說著自己可以『全都要』,但在周寂看來,這都是年少輕狂的妄語。
臨到最後的最後,他還是得在北椋與姜泥之間做出選擇。
姜泥也是一樣。
「可惜李前輩的一劍開天門字數太少了,讀了一路也就才三十貫.……」
數完最後億遍,姜泥小心翼翼的擦拭每一枚銅錢,把它們收起匣子,眼前突然多出一枚,攤在徐鳳年的手心。
「這是?」姜泥抬眸看向徐鳳年,徐鳳年故作輕鬆道:「說好的讀書給錢,聽潮亭有天下武學三萬卷,還有四千陰陽學縱橫學孤本,高深寶典秘籍兩萬冊,這是定金,留作下次的~」
姜泥瑩潤晶亮的眼眸閃過一絲波動,笑道:「那麼多書要讀到什麼時候?」
「讀到我滿意為止。」徐鳳年同樣露出一絲微笑。
姜泥看著徐鳳年手裡的那枚銅錢,沉默片刻,故作輕鬆道:「我現在是公主了,價要漲。」
「翻倍,一字兩文。」徐鳳年笑道。
姜泥拈起那枚銅錢,將它單獨收好,展顏露出微笑:「那可以~成交!」
兩人相視一笑,卻又始終沒有互表心意。
看得遠處李淳罡抓耳撓腮、急不可耐,既嫌棄又無奈的搖了搖頭,翻身懶得再看,卻又忍不住豎起耳朵偷聽。
遠處的歙江上,一艘大船緩緩靠向岸邊。
寧峨眉從山下趕來,止步涼亭外,拱手道:「世子,船隻已經準備妥當,可以出發了。」
徐鳳年微微頷首,示意自己知道,轉身看向姜泥道:「你的身份特殊,為避免被人瞧見,我讓魏爺爺去了徽山,軒轅敬城那邊會派船在水上把你接走。」
姜泥點了點頭,跟在徐鳳年身後朝山下走去。
鳳字營昨天晚上就已經做好出發準備,這會兒正在從容不迫的搬運行李,等待出發。
黃蠻兒一路把徐鳳年送到江邊,在旁說著話,周寂率先登上船艙,左右看了眼,突然感覺好像少了點什麼。
龍虎山深處的一片密林中。
趙楷盤坐調息,伏將紅甲僅剩的那具金甲寸步不離的守在身邊。
山林幽靜,枯枝踩斷聽來格外明顯。
趙楷抬手攔下金甲,緩睜雙目看向從林中走來的一道倩影,陰鬱了一天的表情終於露出笑容,「姑娘終於來了。」
舒羞神色輕鬆,上下打量一番趙楷,笑道:「不是你讓我來的嗎?」
「我想請姑娘幫我一個忙。」趙楷語氣真誠道。
舒羞不以為意道:「憑什麼?」
「」趙楷從容自通道,「若非為此,你又怎麼會來?」
一路吃癟終於有機會表現表現,趙楷抱臂而立,踱步道:「我見過你出手,從你的身法掌法上看,應該是南江一脈。」
趙楷腳步微微一頓,看到舒羞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收斂,微微一笑繼續道,「南江武者,求詭、多變,但若沒有的自刀兵中求本真,最後都會走火入魔的,不管你是開宗立派也好,傳承師門也罷,都避不開它……對嗎?」
舒羞一直聽命徐驍,如今隨行徐鳳年的根本目的便是聽聞徐驍每年都會收集天下武學,其中就收錄於聽潮亭內。
注意到舒羞眼神的動搖,趙楷輕描淡寫道:「我可以給你。」
舒羞凝重的表情隨著一聲嘆氣化作笑顏,笑道:「你要我做什麼?」
舒羞神色輕鬆,趙楷反倒變得嚴肅起來,沉聲道:「我想見見李淳罡。」
「就這?」舒羞驚訝之餘,嬉笑道,「徐鳳年身邊可不止一個陸地神仙,你要殺他,只見李淳罡沒用的,不如買一送一,連周寂也一同見見?」
趙楷搖頭拒絕,只說見李淳罡一人足矣。
這個周寂好像憑空冒出來的一樣,根本無從查起。
他通過大師父的關係,找到了當年綠袍女一族的後人行蹤,想以此換取李淳罡一個人情;而周寂.……雖然有聽說此人好像一直在找什麼東西,可惜信息太少,便是大師父也不知道找的那件東西究竟位於何處。
約定好在上陰學宮和李淳罡見面,趙楷目送舒羞離開的身影,轉身看向林間,一道纏繞著暗紅血絲的黑霧從樹梢飄落,止步在他的身前。
「大師父!」
趙楷眼前一亮,語氣激動,卻又帶著幾分委屈。
龍虎山的那兩個『陸地神仙』實在太不靠譜,尤其長生觀里的那個。
他都已經把徐鳳年引到大門口了,愣是被兩聲『劍來』嚇縮回去.……
說得好聽叫『明哲保身』說不好聽就是『慫』!
當然,趙黃巢和趙宣素都是皇室先人,與他來說相當於祖宗的存在,這些抱怨他是不敢對大師父說出來的。
相對客觀的把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告訴給韓貂寺,韓貂寺聽完趙楷所說,知道他想以綠袍女的人情換一次李淳罡的袖手旁觀,頷首道:「周寂境界已入陸地神仙,這點確實出乎意料,需得想辦法對付才是。」
趙楷認可的點了點頭,嘆息道:「大師父雖然可以以指玄境虐殺天象,但周寂畢竟是陸地神仙,相差兩個境界.……」
說到這裡,趙楷肩膀垮了下來,扒拉一下旁邊的草葉,破罐破摔道,「要不大師父,你就當是為了我,往上沖兩個境界吧?」
話一出口趙楷就察覺失言,連忙解釋道:「大師父別生氣,我就隨口一說.……」
韓貂寺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有生氣,神色如常道:「武帝城是最後一次刺殺徐鳳年的機會,到時李淳罡袖手旁觀,我來拖住周寂,徐鳳年自會有人對付。」
「這話聽起來怎麼這麼耳熟?」
趙楷想起那個釣了幾十年魚最後死的渣都不剩的趙黃巢,心底泛起一絲不妙的預感,試探道,「大師父說的那人是?」
韓貂寺沉聲道:「龍虎山祖師……皇室先祖,趙宣素。」
趙楷眼角的肌肉略微抽搐,露出遲疑的表情道,「隱居長生觀里的那位?」
「不錯!」韓貂寺沉聲道:「龍虎祖師年歲已近四百,功法通玄,早已是陸地神仙境,由他出手,徐鳳年必死無疑。」
看到韓貂寺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趙楷頓時傻眼。
就憑那個不靠譜的? ……
大船即將啟程,舒羞神色如常的溜回隊伍,周寂淡然微笑,把視線看向了龍虎山深處的密林中。
黃蠻兒和趙希摶撐著竹筏遙遙相送,從支流送到歙江才折返回去。
許久不見,重逢又不過數日,徐鳳年站在船頭,揣著黃蠻兒為他精心挑選的山楂,眼眶不知覺有些濕潤。
北涼王府兄弟姐妹四人,大姐徐脂虎嫁入江南道,娘親早逝,長姐如母,對待他除了寵溺還是寵溺;二姐徐渭熊,與徐鳳年的關係一直很好,只是表現方式跟大姐截然相反,對他心疼,要求就越是苛刻,就像是在以身作則,事事做到最好,要他做到更好才罷休。
弟弟徐龍象,至純質樸,人人都說他愚笨,但徐鳳年知道他一點都不笨,待他最是赤誠。
曾經無憂無慮的姐弟四人,不知不覺就離別了。
大姐被洪洗象帶走,不知所蹤。
黃蠻兒為了成全他,甘願留在龍虎山。
此番前往上陰學宮看望二姐,仍舊待不了幾天,就要繼續出發,去往武帝城。
隨著一艘軒轅家的樓船出現在視野里,就連一直陪伴自己身邊的姜泥也要離去。
徐鳳年突然有種莫名的孤獨感,下意識抓向身旁的柔夷,感受到姜泥從最初受到驚嚇的逃離反應,再到主動反握,十指緊扣的不舍。
兩艘大船緩緩靠近。
所有人都知道。
分離的時刻,就要來了。
「事先說好的,我離開龍虎山,就是你們西行之時。」徐鳳年深吸口氣,故作輕鬆道。
姜泥低下頭,輕聲道:「我知道。」
「.……」
「.……」
沉默片刻,徐鳳年開口道:「離陽立國以來,蜀地混亂不堪,悍軍麻匪紛涌四起,這些人大多是當年前往蜀地躲藏的楚人老兵,就算你是公主,要收服這些人到你麾下也並不容易。」
徐鳳年絮絮叨叨的給姜泥叮囑著西蜀局勢,姜泥一直在旁默默聽著。
作為兩人的粉頭,李淳罡在旁怒其不爭,甲板另一邊的周寂倒是露出淡淡微笑。
這一次的分開,對於徐鳳年和姜泥來說未必不是件好事。
至少能讓兩人意識到各自的心意,而不是長久以來的逃避。
魏叔陽出現在軒轅家的船頭,命人搭上木板返回徐鳳年這邊,而軒轅家的船艙里走出兩個許久未見的身影。
曹長卿與魚幼薇。
徐鳳年走到船邊親自為姜泥扶板,姜泥想要展顏微笑,嘴角扯出來的卻是一副苦瓜臉,轉頭看向不遠處的李淳罡,喚了聲:「老頭兒,我走啦~」
李淳罡頷首道:「回頭我去西蜀找你。」
「做什麼?」姜泥輕聲道。
李淳罡笑道:「當然是收徒啊。」
姜泥看了眼徐鳳年道:「你不是要教他嗎?」
李淳罡癟嘴道:「你更適合傳承我劍道。」
「再說吧,我還沒想好呢~」
姜泥轉身看向走來的周寂,頷首告別。
「劍道學不學倒是其次,輕功還是可以學一下的。」周寂沒理會李淳罡吹鬍子瞪眼的不忿,認真道:「等你到了西蜀,曹長卿未必能時時護你左右,學點輕功遇到危險至少可以保住性命,為曹長卿趕來支援拖延時間。」
徐鳳年聽到這裡,頓時直起身板,連連點頭,「對啊,老周說的一點沒錯,就算你不學武,學輕功也行啊?」
學武不吃虧,學武不上當。
此時他,終於體會到老黃當初勸他學武時的心態感受。
姜泥感受到三人齊刷刷的盯向自己視線壓力不由退後半步,原本堅定的想法再次動搖,苦笑道:「好吧,回去西蜀我就讓棋詔叔叔教我輕功。」
「何必勞煩曹青衣,我武道巔峰正是輕功身法,就將傳給徐鳳年的那套輕功交給你好了。」周寂仿若無意的隨口說道,說罷伸手探入袖中,從四方陣台取出事先準備好的心法。
姜泥一臉狐疑的看向周寂,總感覺哪裡不對。
徐鳳年當時在府上學習輕功的時候她也在場,輕功確實是輕功,但心法.……真的是輕功心法?
徐鳳年倒是面露喜色,隨著修為越高他越能感受到周寂所傳心法的玄奧。
即便如武當山至高心法大黃庭,在這套瓊華心法面前也是不如。
聽到周寂想用當初『誆騙』他的辦法教姜泥學輕功,他自是舉雙手同意。
這件事在來龍虎山之前,周寂也曾向姜泥提起過,姜泥遲疑片刻,收起心法秘籍,謝過周寂好意。
從徐鳳年扶著的橫板上走過,姜泥回頭看向徐鳳年,卻見他在自己登船以後,頭也不回的朝船艙走去。
又過片刻,抱著一隻半弧形的長匣走了過來。
「給你的。」徐鳳年走過橫板,來到姜泥身前,主動將長匣遞給了她。
姜泥認出這是徐鳳年母親的佩劍龍雀,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喃喃道:「你怎麼把這個給我了?」
「送你了。」徐鳳年笑道。
姜泥心裡一顫,急聲道:「你瘋啦?這可是你娘的佩劍啊!」
徐鳳年默默的看著她,沒有回答。
當把龍雀遞到姜泥手中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表達得足夠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