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我又不是他姐夫
盧府沒來由地在大白天關上府門,自然引起府內僕役的注意。
名叫二喬的丫鬟捧著藥材從中庭路過,看著撤去的門房僕役露出疑惑之色,回過頭來,差點撞上行色匆匆的胖管家。
二喬臉色蒼白,連忙低頭賠罪。
她雖是長房徐脂虎的貼身侍女,但由於小姐剛到府上還沒來及完婚,徐家嫡子便病重離世。
所以全府上下都在傳言徐脂虎克夫,對她院里的丫鬟從未有過什麼好臉色。
剋扣月錢也就罷了,自從報國寺流言傳開,眾人對夫人更加排擠、苛刻。
正當二喬以為自己會被胖管家逮住一陣臭罵的時候,卻見往日笑裡藏刀的胖管家滿頭冒汗,臉色掛著的假笑看起來也略顯僵硬。
「二喬呀,是在給夫人送葯嗎?」胖管家臉色肥肉抽動,擠出一個不太自然的微笑,主動側身讓路道,「快去吧,快去吧,夫人身子要緊。」
瞄了眼胖管家臉色堆起的笑容,二喬只覺心裡發毛,連忙又說了幾聲對不起,埋頭朝院落跑去。
深宅大院,前後猶如隔世,中庭和府門的異樣傳到後院沒有絲毫動靜。
二喬沿著長廊遠遠看到一個氣質成熟溫婉,盤著髮髻的女子在廊間的亭下看書,瞧見她身上單薄的衫裙,二喬趕忙放下藥材去房中取來一件裘絨披風為她蓋上。
「小姐,你身子骨弱,要不還是回房中看書吧?」
徐脂虎搖了搖頭,看著庭院草長鶯飛,綠意盎然,柔聲道:「無妨的。」
二喬又勸幾句,見小姐始終不聽,這才放棄打算,前前後後忙活許久,將煮葯砂鍋火爐弄好,蹲在涼亭一角為徐脂虎熬制滋補身體的湯藥。
無意間想到前院看到的情景,二喬正打算講給小姐聽,後院負責管事的嬤嬤端著盆水徑直朝這邊走來,趾高氣昂的掃了徐脂虎一眼,直接將清水潑到了徐脂虎身邊。
「你這是做什麼!」
二喬見狀急了,起身瞪向嬤嬤。
嬤嬤絲毫不掩飾眼底的蔑視,撇著嘴,鄙夷道,「盧家門風清正,到頭來,被你這個放蕩女壞了家風!」
嬤嬤越說越氣,語氣也越發難聽,「徐脂虎,你在外面勾引男人,鬧得滿城皆知,簡直不知羞恥!」
徐脂虎神色不變,翻看著手裡的書卷,平淡道:「可憐吶~你怕是想做盪貨也沒人要。」
「我撕了你的嘴!」嬤嬤氣急敗壞,指著徐脂虎就要衝上跟前,卻被二喬死死攔住。
「二喬,讓開。」
徐脂虎看都不看一眼,輕描淡寫的翻過一頁,平淡道:「不是要撕爛我的嘴嗎?請吧?」
這個嬤嬤是老夫人院里的老人了,平日眼高於頂,被徐脂虎這不屑一顧的態度激怒,捲起袖子道:「你以為我不敢是吧?」
「我就堵你不敢。」徐脂虎嘴角勾起一絲不屑的微笑,翻看書頁道,「動不動手啊?書還沒看完呢?」
嬤嬤肺都快要氣炸了,卻又不敢真的對北椋徐家長女動手,喘著粗氣拂袖走開,走之前還不忘撂下狠話,羞辱道:「盧家娶了你這種女人,真是家門不幸!」
「小姐,盧家人越來越過分了。」
二喬在旁滿臉委屈,癟嘴道,「您怎麼就不向他們解釋一下啊?」
徐脂虎搖頭道:「這個劉黎亭素有文名,而我出自北椋,江南人把我們北椋人當作凶魔瘋獸,你覺得會有人相信我說我的話嗎?」
江南門閥同氣連枝,這些年徐脂虎看得可謂透徹。
遠嫁江南,本就是北椋與盧家的一場交易,交易成了,她也就什麼都不是了。
要不然盧家又怎會找個快要病死的娶她入門?
二喬瞧見徐脂虎心如死水的認命,連忙轉移話題道:「對了小姐,世子殿下什麼時候到咱們陽城啊?」
提到徐鳳年,徐脂虎終於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微笑,展顏道,「算算時間,差不多還要兩三天吧?」
「等世子殿下過來,看府上的那些嬤嬤還怎麼欺負小姐!」二喬露出一絲期待的表情,將煮好的湯藥端給徐脂虎,說起了胖管家剛剛撤去門房,緊閉府門的行徑。
而此時。
當眾拖著一具屍體遊街示眾,還堵在盧家大門門口。
血肉模糊的屍體已經辨認不出身份,但如此囂張的行徑自然迅速傳遍了整個陽城。
徐鳳年回頭看了眼地上拉長的血污痕迹,以及早已咽氣的劉黎亭,疑惑的歪了歪頭,任由靠攏過來的圍觀群眾指指點點,再回身時,嚇得一個激靈,差點從馬背上掉下來。
我好像知道自己遺漏什麼了……
「是不是在找我啊?」
周寂端著花盆站在大門外,笑呵呵的看向徐鳳年。
臉上掛著微笑,眼神里卻沒有絲毫笑意。
「那什麼.……剛一時在氣頭上,忘等你了。」徐鳳年心裡咯噔一下,露出哈士奇認識到自己闖禍一般的諂媚訕笑,點頭哈腰道。
周寂橫了他一眼,卻也沒有真的那麼生氣。
倘若自己的姐姐外嫁他鄉,並被人如此污衊羞辱,周寂自認為自己也無法像某些鍵盤俠一樣保持絕對理性,以一種旁觀看熱鬧的心態,勸人冷靜。
遇到這種人,一定要離他遠一點,因為他被雷劈的時候容易連累到你……
咔~,血……勸.……;咔~,血……勸.……。
你死不死啊!。
不過沒那麼生氣並不代表沒有脾氣,周寂就在門前卻還是踱步走到了一邊,擺頭示意徐鳳年自己下馬扣門。
徐鳳年哪敢有什麼異議,當即翻身下馬,走到門前扣動銅環,扣了兩聲許久不見回應,徐鳳年繼續扣響,聲音由緩到急,仍舊無人理會。
徐鳳年趴在門縫朝里張望,看到中庭空無一人,周寂見狀從袖中取出一枚寫著『免』字的木牌掛在了門環上,朝徐鳳年指了指道,「呀~!看來盧家已經知道了你的暴行,提前閉門謝客,還掛了『免客牌』,明顯不歡迎你這個北椋世子啊。」
谷趈徐鳳年嘴角一抽,明白這是周寂對他的小『報復』。
他也算習慣了周寂的性格,施大恩從不索報,遇小虧錙銖必較。
徐鳳年轉眸看向街上的白馬,摘下木牌,沉聲道:「老周,往旁邊站一下。」
說罷回街上馬,徐鳳年面沉如水,雙腿猛磕馬腹,馬匹吃痛之下朝前疾馳而去。
臨到門前徐鳳年一勒韁繩,身下白馬長嘶一聲,前蹄離地,綉冬隨之出鞘,凌冽的刀光帶著森然殺意斬向厚重木門。
只聽一聲轟鳴,白色的刀光生生將厚重的門板劈斷。
木屑紛飛,馬踏中門。
徐鳳年策馬長驅,直入盧家庭院。
「無法無天!無法無天!!」胖管家盧東陽聽到動靜連忙從一側的廂房出來,色厲內荏的看著拖拽到庭院里的殘缺屍體,再看向策馬奔來的徐鳳年,臉色頓時煞白,雙腿哆哆嗦嗦的差點跪在地上。
「這裡並非北椋,世子如此行徑未免太過跋扈。」一名頭戴儒冠,身著深色儒袍的中年文人翩然飄落馬前,手持中正古樸長劍,儒雅隨和的氣質此時也因徐鳳年的行徑顯露出不滿的表情。
徐鳳年心頭一跳,面對身前這人,彷彿高山仰止,明明自己騎在馬背高出對方許多,可這種源自氣場的壓迫還是讓他感到自己是在被對方俯視。
七先生盧白頡……
雖未互通姓名,以前也未曾見過此人,但徐鳳年還是一眼就認出對方身份。
盧白頡號稱棠溪劍仙,一柄霸秀劍名震天下,徐鳳年視線餘光掃見掩鼻走來的周寂,眼裡的忌憚頓時消散,翻身下馬,神色淡然道:「明明是你盧家失了待客之道,我乃北椋世子,扣門許久都不見有人接待,府外圍觀眾人皆可為證。」
胖管家看到七老爺出面,跪在地上,委屈道:「小人明明掛了謝客牌,示意今日盧家不會外客。」
「這不就巧了么?」徐鳳年掃了胖管家一眼,胖管家縮起肩膀將腦袋往下埋了埋。
「我今日來盧府探親,又怎是外客?」徐鳳年笑道,「盧家主下令掛牌謝客是意思定然就是為等我嘍~你說是不是呢?」
胖管家哪敢狡辯,只能埋著頭默認。
盧白頡掃了他一眼,瞧見胖管家如此舉動,頓時明白意思,拱手道,「如此說來,確是我盧府失了待客之道,還請世子見諒。」
「沒關係,盧管家也只是沒能領會盧大人的意思,鬧出一場誤會,事情解釋清楚就過去了。」徐鳳年擺了擺手,指向地上一路拖拽而來的劉黎亭屍體,露出憤恨之色。
徐鳳年咬牙切齒的將他勾結京城妄圖敗壞徐脂虎聲譽,挑動盧家與北椋決裂換取自己晉身京城翰林院的事情毫不避諱的講出,再加上劉黎亭和京城那邊來往的書信,徐鳳年聲音不大,但足以傳遍門外圍觀眾人的耳中。
「北椋行事待人一向簡單,待我以禮,還之以禮,待我以刀兵,還我以刀兵!」
徐鳳年言之鑿鑿,又有書信為證,眾人一片嘩然,再看向拖拽一地血跡,對這位驕橫跋扈,行事肆無忌憚的北椋世子心裡滿是驚懼。
前院的動靜鬧得著實有些大了,聽說徐鳳年比預計提前兩天到達陽城,徐脂虎迫不及待的帶著二喬向前院迎去。
走到一半,徐脂虎注意到身上披著的裘絨披風,連忙解下讓二喬收起,以免引起徐鳳年擔心。
二喬知道自家小姐外柔內剛的性子,勸阻不動,只得憂心忡忡的將披風收起,亦步亦趨,生怕小姐再有什麼意外。
從後院到前院,一路所過之處,往常眼高於頂的嬤嬤各個臉色煞白,面露惶恐,二喬不明所以,直到前來中庭,看著滿地的血污方才露出驚疑之色。
還有幾個表情猙獰的僕從正搬運著一坨很重的東西朝門外走著,時不時還發出乾嘔聲音。
視線落回七老爺面前的兩人身上,一人腰挎雙刀,另一人手端花盆,也不知那一位是北椋世子? ……
周寂在中庭閑逛,並沒有參與徐鳳年和盧白頡的交談。
這一行徐鳳年是要為自己姐姐討回公道,順便撐起場面。
他又不是徐鳳年姐夫,沒立場參與其中。
說起來,徐鳳年他二姐還挺好看的,氣質孤傲高冷,就是有些過於強勢。
也不知他大姐怎樣。
周寂正想著,突然聽到一道溫柔中帶著幾分欣喜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鳳年.……」
周寂轉身看去,只見一個梳著婦人髮髻,身著蘇綉衫裙的女子從廊間走來。
有別於小姜泥那般青澀活潑的生動,亦不像舒羞那般天生媚骨的妖嬈,那種溫婉知性、散發著成熟魅力的親和,彷彿帶著包容一切的力量。
唔.……要不,當徐鳳年的大姐夫也還不錯。
周寂啞然失笑,看著花盆裡的藤蔓,念頭還未升起就被壓下。
他在這個世界,有一個司藤就足夠,對於其他事情,還是不要不要想那麼多了。
他在武當山見過了洪洗象,能夠感覺到洪洗象對徐脂虎的情根深種,這兩人兩情相悅,卻又沒能走到一起,已經算是歷經磨難。
周寂並不打算破壞這對兒苦命鴛鴦,甚至還想著如何才能在離開這個世界幫他們走到一起。
「姐……」徐鳳年看向走來的熟悉身影,眼眶頓時紅了,快步迎了上去,帶著幾分哽咽的呼喚,惹得徐脂虎同樣濕了眼眶。
姐弟兩人久別重逢,自然會有很多話要說,盧白頡和徐脂虎寒暄了兩句,便朝花圃旁邊的周寂走來,頷首道:「閣下便是近日名震江湖的周寂周公子了吧?蘆葦盪一戰,端花公子雷殺天下十一王明寅,早已傳遍四方,今日一見,果然氣度非凡……」
「停停停,什麼端花公子?這是我的諢號?」周寂表情古怪,小聲嘀咕道:「還不如當初的劍棺.……」
「公子在說什麼?」盧白頡疑惑道。
「沒什麼。」周寂笑道,「欲揚先抑,欲抑先揚,盧先生一開口就如此恭維,不知所謂何事?」
「公子年紀輕輕已成天象圓滿,盧某一生砥礪劍道,困於指玄多年……」盧白頡手搭劍柄,肅然道:「不知公子可願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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