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周公子在裡面嗎?
轉眼又過幾日,墨池苑與金帳騎兵押送的糧草終於抵達中軍,當發現墨池苑弟子人人帶傷卻又無一陣亡的時候,羅克敵心中愈發忌憚,而曲妮眼裡卻滿是怨毒。
經過連日奔波,與馬賊搏命,墨池苑弟子俱已身心俱疲,交付完押送的糧草,便打算回營泡個溫泉好好休息幾天,結果剛進營地就被傳喚到了中軍大帳。
莫山山心有疑惑,詢問之後才知道前幾日神殿天諭司神官奉掌教大神官之命前來坐鎮中軍,在莫山山看來,墨池苑既是受西陵神殿之命前來荒原討伐荒人,神官到來,自然是要去見上一見的。
如此倒是便宜了周寂,他對什麼神官不神官的並不感興趣,在墨池苑一眾弟子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下,留下瀟洒的背影,朝皚皚白雪中升騰著白煙的溫泉走去。
滿山紅遍,層林盡染,不知覺從午後到了黃昏,橘紅色陽光透著布圍顯得並不耀眼,周寂緩睜雙目,雖未轉身就已聽到輕快雜亂的腳步從營地外圍傳來,然後停在了布圍外側的松林旁。
笑聲中,眾人一鬨而散,只剩一道踩在雪地上的沙沙輕響再次臨近,輕緩猶豫的腳步彷彿不敢發出一絲聲響,僅剩一步之隔,莫山山已經感到從粗布縫隙中透出的熱氣,從雪地一路走來的寒冷彷彿被這些熱氣驅散,甚至連她的臉頰都被烘出一抹淡淡紅暈,當初布置布圍的時候,她們專門挑選了可以遮光擋影的布料,這會兒明明看不到布圍裡面的情況,可她的心還是忍不住加快幾分,輕聲喚道。
「周公子在裡面嗎?」
話音剛落,莫山山眼前的布圍忽然掀起,沒等她反應過來,眼鏡上就已泛起白蒙蒙的霧氣,透過鏡面朦朧,再加上溫泉升騰的白煙,莫山山彷彿回到了之前十步以外看不清人的眼疾狀態。
不.……甚至比之前還要嚴重。
這麼遠的距離,以前的她僅僅只是無法看清對方的臉,這會兒她只能看到一個朦朦朧朧的體型輪廓。
就在她發獃之際,只見兩團灰影朝她臉上伸來,輕輕的摘下她的眼鏡,莫山山晃過神來,低頭看著周寂用絹布小心擦拭鏡片上的水霧,這才留意到他身上已經穿好了衣衫,長發簡單披在身後,在法力的烘烤下逐漸乾燥起來。
「之前忘記告訴你了,鏡片如果從寒冷到溫熱的地方,就會容易起霧,到時候要記得擦拭一下。」
周寂說著將擦好的眼鏡遞給莫山山,莫山山柔夷伸到一半,卻又沒有立即接過,心底沒來由的泛起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像是期待著什麼,又像是失落著什麼。
猶豫維持了一息,對她而言卻好像過了好久,接過眼鏡從耳鬢垂落的髮絲穿過,如瀑的長發束於身後,眼睛上帶著一副簡約的金絲眼鏡,長而略疏的睫毛下空靈的雙瞳瑩瑩如水,聚攏的星光點點,穿過鏡片聚焦在面前的男子身上。
無論眉眼膚色神情,莫山山無一處可稱得上絕色,然而搭配在一處卻有一種矜持恬靜之美,好似墨池中綻放的一朵白蓮,這方世界不曾有過的月光。
皎潔、無垢。
一時間,周寂不禁為這個宛如雪地里的精靈所驚艷,恰巧此時,天邊的夕陽徹底消失天際,漫長的黑暗伴隨著夜風帶來了驟降的氣溫。
遠處,營地的篝火逐漸點亮,周寂和莫山山也離開了溫泉,沿小路朝營地走去。
「那什麼,怎麼去了這麼久?是白塔寺的曲妮又在刁難你了嗎?」
「那倒沒有,不過前線那邊倒是傳來一個好消息。」莫山山嘴角揚起淡淡的笑意,轉頭看向周寂,「西陵聯軍太過強大,這幾日荒人慘敗,已退守天棄山以北,荒人長老打算想與我們和談,說不定,這一仗不用打了呢!」
周寂嘆息道:「長夜將至,若非北域太過苦寒,這些荒人又怎會拋棄自己的家園進犯金帳王庭?」
莫山山本性善良,此趟荒原之行自然也見識到了荒原的惡劣環境,金帳王庭就已如此,那極北雪山又該怎樣?
經過這次押送糧草,莫山山看到過民夫慘死在馬賊刀下,也看到過馬賊被慘死在金帳騎兵以及她們墨池苑弟子手中,一條條人命就這樣逝去,一具具屍骨就這樣葬身荒原,莫山山認識到了自己與墨池苑弟子的不足,更認識到了戰爭的慘烈。
在中軍帳中,聽到前線傳來的戰報,她甚至有些慶幸,慶幸當初選擇後勤押送糧草,而不是動手屠殺那些饑寒交迫,走投無路的荒人。
從溫泉到營地並不遠,沒等他們走近,就看到了營中偷笑的眾女。
之前就是被這群師姐師妹們推去溫泉找周寂,如今看到她們充滿玩味的表情,莫山山上前一步,維持著作為『山主』的威嚴,輕咳一聲,宣佈道:「這次大家都辛苦了,且先好好休息,等過幾日,大家就可以先回大河了。」
她們都是響應神殿號召前來支援金帳王庭的,如今雙方已經開始議和,爭鬥自然也不會繼續,所以這一行的歷練到了這裡就已經來到了終點。
墨池苑的弟子們紛紛應是,卻是忍不住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想想之前日子的寧靜平和,再想想這些日子以來幾次的浴血奮戰,總覺得人生真的是變幻無常,心中難免有所波瀾。
她們許多人都看向了安靜的站在山主旁邊的周寂,目光中多了幾分複雜的神色。
雖不知自家山主什麼時候有了這麼一位『好友』,還將隨身攜帶的玉佩交給了對方,但經過這些天的相處,這位周公子給了她們太多的幫助,馬賊奇襲,她們幾乎人人帶傷,卻又總在生死危難之際,被周寂出手救下。
一路走來,她們默默認可了山主的這位『朋友』,此番別過,卻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見。
明明就可以回大河國了,為何眾人都是這幅表情?
莫山山疑惑的看著眼前眾人,目光隨著她們的視線看向周寂,微微一怔,原本可以回山的欣喜被將要分開的不舍沖淡些許,心裡也有些難言的慌亂,好像千絲萬緒堵在心口,卻又不知如何梳理,如何表達。
夜色深沉,萬籟俱靜。
莫山山的心卻怎麼也靜不下來,掀起帳布看向不遠處通明的主帳,莫山山猶豫一下,披著件絨裘披風從帳篷出來,朝主帳走去。
靜不下來的時候,需要寫字,只有寫字的時候,她才能完全的靜下心來。
「山主,還沒休息呀?」負責夜間巡視的芍畫微微一愣,好奇道,「是去找周公子嗎?」
谷「不是~!」莫山山急聲否認,原本慌亂的心猛然一跳,看了眼主帳的方向,恢復正常聲線道,「這幾天押運糧草,一直沒能好好寫字,剛剛輾轉反側一直難以入睡,便打算去主帳取些筆墨,寫幾頁字再回去休息。」
莫山山作為世間三痴之一的書痴,對書法的痴迷世人皆知,見莫山山這般當真,芍畫不禁有些傻眼,掩嘴輕笑道,「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山主不必當真,我繼續巡夜去了,山主早點休息,別累壞眼睛。」
莫山山微微頷首,目送芍畫走遠,轉向看向燈火通明的主帳,止步帳前,「周公子,你休息了嗎?」
簾帳拉開,鏡片再次蒙上一層白霧,周寂看著莫山山頂著一個不透明的白色霧鏡走進帳內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本打算伸手幫她摘下眼鏡,莫山山也在同時伸手,指尖不經意相觸,細膩柔軟的冰涼微微一顫,周寂難免有些尷尬,正要放下手臂卻見莫山山跟著縮回了柔夷,眼鏡還掛在她的鼻樑上,鏡片上的白霧遮擋了她此刻的眼神。
周寂微微一愣,收回一半的雙手再次伸出,小心翼翼的幫莫山山摘下眼鏡,一邊取出絹帕擦拭水霧,一邊詢問她深夜來訪的來意。
得知是想在主帳練字之後,周寂欣然同意,白天的他已經在溫泉睡了一下午,這會兒倒也不困,將擦拭完的眼鏡還給莫山山,看著她鋪開宣紙在書桌旁寫字,取了本藏書古籍坐在另一邊的燭台下翻看。
不知是這幾天沒能好好練字的生澀,還是今晚心緒不寧的原因,莫山山每一個字都寫了很長時間,卻又寫的頗為凌亂,不經意間抬眸看向周寂,燭台旁的俊朗側臉透過眼鏡無比清晰的映照在她眼中,原本躁亂的心不知不覺開始平靜。
心靜了,筆也就穩了,燃燒的蠟燭不知不覺已經過半,就在莫山山提筆蘸墨的時候,突然一隻寬厚手掌握住了她的柔夷,按住了手中的毛筆。
莫山山回過神來,抬眸看向書桌對面的周寂,空靈平靜的眼眸流露出一絲疑惑之色。
「太晚了,當心壞了眼睛。」
莫山山並未抗拒周寂的好意,任由他從自己手裡取走毛筆,心底湧出絲絲暖意,適才芍畫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可相比剛才,她現在更加開心,更加愉悅。
夜色已深,回到自己的帳篷里,莫山山心裡再沒有了之前的慌亂與雜緒,側躺在被褥上,莫山山將右手蜷縮在胸口,輕輕地閉上了雙眼。 ……
次日一早,荒人與西陵聯軍正式開啟了談判,這場談判並沒有莫山山想象的那麼順利,亦沒有引發更嚴重的衝突,不過雙方的休戰已成定局,可各門各派遲遲沒有離開荒原的意思。
轉眼又過幾天,就連寧缺也察覺到其中不對,於是便來向周寂請教。
自從知道周寂對他的態度之後,寧缺倒也放下了所有的顧慮和敵意。
得知明字卷天書曾在荒原現身的傳聞,寧缺眼前一亮,敲了下手心道,「荒原大戰原來是借口!這群人的真正目的是想得到天書!」
站在周寂身旁的莫山山蹙眉道,「傳說明字卷天書丟失以來,西陵在這幾百年間找遍了世間每一個角落,但是都沒有任何的蛛絲馬跡,除了廢棄的魔宗山門,他們想不到還有什麼地方可以隱藏天書。」 ……
「阿嚏~!」
遠隔數千裡外。
大唐帝國西北邊陲,距離渭城不遠處的某處草原之上。
一位鬚髮盡白的老人端著早已調好料的碗筷,眼巴巴地站在湯鍋旁等著,結果沒等來鮮湯,反倒等來一聲噴嚏。
相隔不遠,一條常年不息的溪水旁邊,李慢慢合上手中握著的那捲書,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打完噴嚏,他才好像意識到了什麼一樣,取出腰間掛著的水瓢從溪水中盛了一瓢水,注入旁邊已經盡數化為乳白色的湯鍋之中,把鍋中的沸意稍壓。
趁著爭取來的時間,他開始慢條斯理地切肉,凍至分寸完美的羊肉在鋒利的刀下片片飛舞,彷彿下起一場雪花,然而他的動作太慢,肉未切完,湯鍋又沸。
「慢慢,雖然你做什麼事情都很慢,但是這也不是你虐待我這老人的理由。」夫子望眼欲穿的看著李慢慢那悠閑的動作,慍怒的說著。
二人正是遊歷的夫子跟大師兄里李慢慢,大師兄做事很認真,非常認真,所以他做事很慢,非常慢,於是雖然夫子拿著碗筷像乞丐一般在湯鍋旁等著,給予了他前所未有的壓力,切肉的速度依然沒能增進太多。
為了讓老師分神,稍微緩解當下的精神壓力,李慢慢一邊切肉,一邊問道:「老師,聽說十三師弟如今正在荒原,我們要去見他一面嗎?「
夫子搖了搖頭,看向遠處的荒原道,「不僅是他,周道友應該也逃到了那裡。」
「逃?」李慢慢很少聽夫子提起過周寂,不僅好奇道,「周先生雖不入無距,修為卻已遠超五境,有何事需得將他嚇出長安?」
夫子聞言不僅有些尷尬,周寂離開時好歹也是『尋求突破無距之法』的理由遊歷諸國,而他則是在二層樓考核當天,可以說連夜逃竄,每每想到那種危險臨近的大恐怖,夫子只覺頭皮發麻,心裡的不安也變得越來越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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