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誰是泥塑
滄州城以南一百里左右,過了碧水山脈便是述月國的境地。
碧水山脈一共有兩脈,東西向的一脈是末染與述月國土的分界線,南北一脈與東西一脈相連,歸屬述月邊境,但是南北一脈以東便是東海,東海的另一端則是渝初。
前些時日奪回了滄州城,商議之後,打算直接趁此機會直接領兵那些碧水山脈中的七座城池,是以,滄州城留下顧慎顧老將軍駐守城池,藍鈺和景行止便各自領了五十萬大軍分別沿著碧水山脈兩脈而行,打算以兩側包圍的方式攻下碧水山脈間臨的七座城池。
景行止一身張揚的火紅色錦衣,銀色的盔甲閃著冷寒的光芒,外面披了一件紅色的單衣披風,站在一個小山坡上,微涼的晨風將衣袍吹得獵獵作響。
「我還以為我會是最早起來的,不料想還是晚了一步!」一道清雅溫潤的聲音自身後緩緩響起。
來人一身素白錦衣,墨發半束,面容清雅,眼角疲憊雖然難掩,卻還是噬了一抹淡淡的暖意,含笑地朝著景行止走來。
聽見聲音,景行止轉頭看了來人一眼,也勾唇輕輕一笑,「水寒,早晨!」聲音不似之前那般張揚無忌,添了一抹類似於悲天憫人的深沉。
走到景行止的身邊,與他並肩而立,看著旭陽衝破雲霞自東方緩緩升起,水寒的眼眸也隨之被洇染了一抹霞光山色,「行止,你覺得這戰爭還需要多久?」水寒的聲音,很淡,很輕,還有一抹似有若無的無奈。
景行止搖了搖頭,「不知道,聽說西海關那裡還沒有什麼大動靜。」這一次的戰爭雖然是述月挑起的,但是,他們都知道,白未檀才是最為棘手的那人,是以,戰爭什麼時候結束,主要是看西海關那一邊。
水寒也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景行止的意思,溫和地笑了笑,有些感慨地開口,「當時知道白丞相白未檀是苗疆祭司錦雪,並且還領兵對抗末染時,是真的將我嚇了一跳!」
景行止想起了那個一身雪衣,面容清絕的男子,聲音也染了些氤氳暗色,「誰不是呢?白未檀守了末染江山這麼多年,誰能想到他竟然是苗疆祭司!」
「世事變幻,難以預算。」水寒幽然道。
「如果不是這場戰爭,你已經入了皇宮,與行月完婚了。」看著水寒,景行月笑了笑,話語之間有幾分打趣與戲謔。
「是啊,都是因為這場戰事,抱不得美人歸了。」順著景行止的話語,水寒有些哀怨地道。
聞言,景行止眉梢一挑,「抱得美人歸?你怕是被美人抱回去吧?!」
水寒笑了笑,「也是。」誰讓是他嫁給景行月,是他入皇室的玉牒呢!
景行止看了身側的男子一眼,又看向天際雲霞,沉默了半晌之後,才緩緩開口,「水寒,讓你入宮,會不會太委屈你了?」
無論是家世,容貌,能力,在渝初這些勛貴公子中,水寒都算是拔尖的,讓他入宮,他都替水寒覺得委屈。
水寒彎唇一笑,眉眼雅緻,「誰讓我喜歡的人成為了女皇呢!」是幾分輕悠散漫的語氣,琥珀色的眼眸裡面卻是寫滿了認真。
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的心裡眼中,便只能放下那一抹身影了。
景行止沒有說話,只是盯著水寒半晌,然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看著景行止的表情,水寒樂了,「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才是你親弟弟呢!」
「聲明一下,你比我大!」水寒比他,大了半個月。
水寒唇角抽搐了一下,隨即用肩膀輕輕地撞了一下景行止,笑著道:「你如果真覺得我委屈,以後就好好勸一下景行月,讓她以後後宮不要弄那麼多男子進來,不過我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將他們全部殺了!」
「那你最多能容忍幾個?」景行止問。
水寒沉默半晌,然後在景行止的面前緩緩伸出了一根食指,沒有出聲,就只是做了個口型,一個,僅此一個!
「看不出來啊,你這佔有慾還挺強!」景行止轉頭看著身側的男子,仙姿秀逸的容顏浮現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水寒不以為然,「如果玉輕塵身邊有其他的男子,你會如何?」
景行止默然半晌,沒有絲毫敷衍地認真開口,「不管那些人是誰,全都滅口!」
「那不就得了!」水寒歪著腦袋,似乎是望著天際流雲,又似乎是看著景行止。
「對了,兩日後我們攻城,有沒有和藍鈺商量好?」想起這件事情,景行止的臉色認真了幾分,好看的眼中,卻帶著一抹勢在必得。
這一次,與藍鈺合力,定要一舉拿下碧水山脈七座城池。
水寒點頭,「已經將這個消息傳給了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開口,「末染這位少年將軍還真是厲害,上陣殺敵的厲害不是真正的厲害,能在幕後指揮作戰的人才是真正的聰明,那位藍家小將軍,倒是一樣都不缺!」
「他好像還未及弱冠吧?」水寒有些稀罕地問。
景行止點頭,「藍鈺確實不容小覷。」然後又添加補充了一句,「當年末染攝政王放在身邊教養的人,除了紫月然,那個是省油的燈,就算是暮城城主暮絮鸞,都是個不簡單的!」
水寒凝了一下眉梢,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其實我以前見過那個攝政王。」
景行止有些意外。
「當年宮宴的時候,那位攝政王是和當初的九殿下也就是你的九皇叔,現在的青冥居居主亦澈一起來了渝初。」水寒緩緩道。
景行止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若是那紫翎墨沒死,現在她的孩子估計都要喊我哥哥了。」這麼多年,九叔從來沒有忘記過紫翎墨。
「她現在都化作一抔黃土了,你還是勸你九皇叔儘早放下吧!」這段時日,對於亦澈的事情他也了解了一些,好歹以前亦澈還出手救了他一命,到底還是不希望他一輩子守著一個死人。
景行止眉梢一挑,「怎麼?在為你姑姑尋機會?」雖然這些年水惜音不回水家,但是,她畢竟是水寒的姑姑。
水寒搖頭,「我姑姑與他算是青梅竹馬,那麼久了都沒有喜歡上她,以後我姑姑也不會有任何可能。」而且,他與那位姑姑,並沒有多少感情。
景行止搖搖頭,「九叔的性子,不聽勸,愛情裡面,他是秉著死不悔改的性子!」
水寒也沒有再說什麼,愛情從來都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容不得別人說三道四,亦澈既然堅持,那就定然是他自己認為值得。
「你和玉輕塵呢?你們打算什麼時候成婚?」說這句話的時候,水寒的話語中戲謔揶揄很是明顯。誰都知道,以前玉家玉輕塵退了和景行止的婚約,現在兜兜轉轉,這一紙婚約竟然又落到了他們身上。
景行止有些無奈,攤手聳肩,「你信不信,這次的婚約輕塵肯定還會退掉!」輕塵是男子,總不可能真的按照玉家大小姐的身份嫁給他然後當他一輩子的王妃吧!
再者,就算輕塵真的願意,他也不想委屈他。
誒誒……明明他才是被壓的那一個,哼……下次一定要將輕塵壓在身下!
想到這裡,景行止的腦袋忽然就有些打結了,面前不由自主地浮現了出征前一天晚上的畫面。
「你怎麼了?」水寒一偏頭,就看見了景行止一臉神思蕩漾地發獃愣神,不由好奇地問,眼眸之中,帶著幾分戲謔與打趣。
景行止面色一紅,掩唇輕咳兩聲,清了清嗓子道:「沒什麼。」
水寒也不點明,彎唇淺淺地笑了笑。
西海關。
院落外面,光禿禿的桃樹枝丫已經抽出了嫩芽,還帶了幾片嫩綠的葉子,一陣晨風拂來,嫩綠色的葉片輕輕搖曳,不算驚艷,卻自有一番風景。
房間裡面,風清持緩緩睜開眼睛,臉上帶著幾分初初睡醒的惺忪朦朧。
「你醒了!」言絡聲音清澈淡雅,似有雲煙裊裊升起,好聽悅耳,還帶著幾分溫柔。
不遠處的雕花木窗邊,言絡一身天青色的錦衣,骨節修長的手中,握著一冊書卷,見風清持醒來,將手中的書卷放下,緩步走到她的身邊,垂眸安靜而又溫柔地看著她,「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
風清持沒有起身,躺在床上看著言絡的眼眸,「你不生氣了么?」昨天晚上,因為受傷的事情,言絡是很生氣的。
在床邊坐下,言絡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伸手捏了捏風清持的臉頰,「被某人抱著蹭了一晚上,心裡的火氣是下去了,這身上被點的火你預備如何解決?」
聞言,風清持臉色一紅,窩在錦被裡抬頭看了言絡一下,發現他的眼底確實出現了一層青影,動了動眼眸,「要不,我用手幫你?」
言絡精緻的面容微微僵了一下。
將言絡的表情看在眼中,風清持挑了挑眉梢,「你不能再過分了,我受傷了,不用手的話,難道要用嘴么?」
如玉的容顏徹底僵住,隱約黑了一半,沒好氣地看著風清持,卻不知是氣是惱還是其他,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看著這樣的言絡,風清持揚了揚唇角,勾唇莞爾一笑,似笑非笑地開口,「言絡,原來你也就是個泥塑的!」
言絡:「……」
唇角抽搐了一下,清雅而又有些慵懶的面容漸漸浮起了一抹意味深長,「泥塑的么?」說話的時候,緩緩傾下身子,修長的手已經從錦被下面探了進去,「要不要試試,到底誰才是泥塑的?!」
感覺落在自己腰間緩緩游弋的手,風清持的身體一僵。
言絡勾唇,手緩緩上移,最後落在了胸前,看著風清持僵住的臉色,眼眸與眉梢齊齊一挑,「誰才是泥塑的?嗯?」
尤其是那個『嗯』字,故意將音調拖長了幾分,格外的魅惑。
風清持將言絡推開,臉色有些不自然,「我餓了!」
「餓了?」言絡的眼眸一深,神色更加幽魅地上下打量著風清持,就連語氣都是輕魅,帶著戲謔玩味。
風清持臉色僵了又僵,伸手捂住言絡的眼睛,「別看!」
言絡低低一笑,聲音低沉悅耳,猶如歷久醇香的清酒,極為好聽。
「你快去做飯,我要喝粥,青菜魚絲粥。」風清持冷傲著一張精緻的小臉,沒好氣地道。
「好,我這就去!」言絡溫柔寵溺一笑,低頭在風清持的額頭印下一吻,然後轉身離去。
看著言絡離去的背影,風清持緋紅著一張臉,笑了笑之後,在想到什麼什麼,臉色頓了一下,眼眸也在一瞬間染了幾分幽深之色,有些說不出來的深沉。
言絡並未離開多久,很快,就端著熱氣騰騰的粥走了進來。
風清持已經洗漱好,坐在言絡剛才的位置看他反撲著放在書案上的書卷,見言絡進來,對著他勾唇笑了笑。
清晨的曦光從半開的窗戶透射進來,落在風清持的身上,面容白皙精緻,淡金色的暖陽為她清魅絕色的容顏鍍上了一層溫暖的薄橙色,對著言絡一笑,清澈明媚,便是言絡,都被她笑地晃去了心神。
「好香!」風清持將手中的書卷放下,笑著開口。
言絡回過神來,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桌子上,取過瓷碗為風清持盛了一碗,招呼著風清持過來坐。
風清持在桌邊坐下,用勺子舀了一口。
「好吃么?」看著風清持的面容,言絡清絕如玉的面容帶了一抹期待之色。他並不經常下廚,但是,還是希望清持會喜歡。
風清持點了點頭,舀了一勺遞到了言絡的唇邊,言絡就著吃了一口。
用完早膳之後,言絡讓人進來將碗筷收拾了一下。
兩個人都沒有離開房間,言絡在處理政務上的事情,風清持則是在一側看書。
不知多了多久,言絡將批閱了一般的密折放下,然後走到風清持的面前抽去了她手中的書卷,「你的傷要換藥了。」
風清持沒有說話,看著言絡去拿醫藥箱。
看著風清持的傷口,言絡皺了皺眉,聲音涼了幾分,「傷口不能碰水,看來那麼多年的醫學知識,你都是白學了!」剛才她分明是沐浴的時候分明沒將傷口放在心上。
「昨天打架的時候出了一身汗。」看著言絡的表情,風清持默默地開口。
一言不發地為風清持上藥,風清持而是直接將頭枕在了言絡的腿上,闔上眼眸。
上完葯之後,言絡並沒有動,而是繼續任由風清持躺在他的腿上。
「言絡,我昨天回來的時候,碰見洛溪了!」說這句話的時候,風清持的語氣莫名地染了幾分低沉和苦澀。
言絡愣了一下,絕美的流目有些意外。心中也在一瞬間明了了一切。
昨天和清持動手的人……大概就是尹洛溪了吧!
這個時候她和尹洛溪動手,也算是做了了斷,這麼多年的交情,都折在了昨晚吧!
「我親手傷了她呢!」風清持的聲音,很輕,很淡,幾乎是一出口就逸散在空中,連著她的心,都狠狠地揪了一下,生生地疼。
認識洛溪的時候,她七歲。
她被斬首示眾的時候,二十一歲。
相識十四年,十四年的情誼。
曾經,她們是可以為了對方豁出命的存在,現在……親手葬送了斷了所有的情誼!
言絡低頭看著風清持,目光柔和中有幾分憐惜,伸手撫上她依舊有幾分蒼白的臉頰,「別想那麼多,你還有我,……還有紫月痕,藍鈺和玉輕塵!」最後三個名字,是在他滯了一下之後補充上去的。
在風清持看不見的地方,細長好看的流目,洇染了幾分無奈。
到底他……不能陪著清持走過一年四季,走過春夏秋冬!
渝初。
景行月剛剛下朝,回了御書房之後,一位墨色衣衫的暗衛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的面前,「參見女皇陛下。」
「可是邊境傳來消息?」景行月沉目看著他,聲音威嚴。
暗衛將綁在信鴿腳邊的木哨呈交給景行月。
從木哨中取出信條,景行月攤開看了一眼,眸子狠狠一縮,深沉威嚴的臉色也在一瞬間變了,白凈鋒利的臉色變幻莫測。
「陛下?」那位暗衛看著景行月的表情,冷漠的眸子裡面也浮現了一抹擔憂。這是從滄州城傳來的消息,難道是晉王出事了?
景行月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心神,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下去吧!」
那名暗衛目光深沉地看了景行月一眼,終於還是離開了。
大殿中,便只剩下了景行月一人的身影,煢煢孑立。
身子僵直地坐在椅子上許久,景行月都未曾換個姿勢,手中的紙條,被她緊緊地攥在手中,手心沁出了冷汗,眸底的神色越來越深沉。
王兄和藍鈺聯手,打算奪下碧水山脈歸屬於述月的七座城池,若只是城池,她並不在意,但是,領兵對戰的人,是碧傾雲和慕容軒。
碧傾雲的性格,她再了解不過,他一定會誓死抵抗。
而且,從水寒傳來的消息來看,這次攻城,他和王兄勢在必得。
緩緩闔上了眼眸,臉上褪去了那種深沉冷漠,反而添了幾分手足無措。
她應該怎麼辦?!
她是一國女皇,所考慮的應該是整個家國,可是,那樣的話,傾雲應該怎麼辦?!
不知過了多久,景行月才緩緩睜開了眼眸,眸底染了一抹氤氳暗色。
走到書案邊,取出一張素白的宣紙,提筆蘸墨。
落筆,將毛筆放在一旁的歸研上。
盯著宣紙上的墨跡看了許久,眸中一片猶豫不決,最後再次吸了一口氣,將宣紙摺疊起來,打開窗戶,取出腰間一直珍藏的琉璃瓷哨,動作極為緩慢地放在唇邊吹了一口。
未多時,一直矯健的雄鷹不知道從那裡飛了出來,在湛藍的天空來回飛了幾圈,然後一個俯衝,動作如閃電一般朝著景行月而來。
最後慢悠悠地落在了景行月的肩膀上。
景行月摸了摸蒼鷹的頭,將宣紙信條放進了它腳上的木哨裡面。
「去吧!」雙手捧著往天上一送,羽翅撲棱幾下,矯健的雄鷹再次向著天空飛躍而去。
看著飛上天空漸漸化成一個黑點的雄鷹,景行月的眸子也沉了幾分,似染了墨色,氤氳一片,霧靄沉沉。
收回目光,景行月直接靠著窗戶而立。
「傾雲哥哥,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做的事情了,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欠你了!」一句低沉淡薄的話語,緩緩溢出了唇瓣,景行月的眸子裡面,一片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