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晴天霹靂(2)
楊志遠說:「李東湖拿出的職工安置方案還算不錯,但人嘛,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打算,我們求同存異,職工有什麼想法盡可以讓他們提,但必須把握我剛才說過的話,合理的,咱們就給他們爭取,不合理,一概不予支持。李東湖是商人,不是慈善家,你得讓人家有利可圖才行,孟縣,說實話我是從心裡想促成此事,百貨大樓和供銷大樓如果能起死回生,還用得著等到現在。它們唯一的出路,現在就在改制和併購,但兩家都是同樣的問題,三多一少:人員臃腫、混飯吃的多、遺留問題多、能人有擔當的人少,甚至可以說是沒有。要想改制,困難重重,只怕不容易。我認為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其實就是併購,當然了,也不是非李東湖不可,但一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還沒有哪家外來商業企業對社港的這兩家老商企感興趣,二來,李東湖的大眾連鎖超市是本土企業,這兩年對社港的經濟發展是有貢獻的,這點大家有目共睹,誰都不能否定。所以綜合上述,在條件均等的情況下,應該對李東湖予以支持。」
孟路軍笑,說:「楊書記,我想問問你,是不是早就有想法對百貨大樓和供銷大樓此類商業企業動手術刀了。」
楊志遠笑,說:「我上任以後,對百貨大樓和供銷大樓是有研究,也曾經去調研過。它們在陷入困頓后,歷屆政府都有投入,但收效微乎其微,越是投入,政府的負擔越沉重,早就非政府所能承受。我當時就想像這種積重難返的企業得改制,得讓他們自食其力,決不能再姑息遷就。只是由於我手頭上急需辦理的事情還很多,這事還暫時排不上號,也就沒有提上議事日程。現在既然李東湖主動找上門來,讓李東湖併購倒也不失為一個好的方案。我們正好可以以此為契機快刀斬亂麻,拿出壯士斷腕的勇氣來,徹底解決百貨大樓和供銷大樓沉積的問題。我知道但凡改革,肯定會觸犯部分既得利益者的利益,肯定會有職工反對甚至於反抗,不用擔心,只要公平公正,事事以職工的利益為重,即便是有人想渾水摸魚,但我們把所有的一切都擺在陽光下進行,那麼多的眼睛盯著,他怎麼摸?他敢摸?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一次,我們一定要把這『兩樓』的問題一併解決,即便是李東湖最終無法併購,但我們絕對不能再輸一分錢的血了,這樣的企業,越輸血越積重難返,只是讓它拖著不死罷了,可我們真是負擔不起啊。孟縣,下一步就看你的了。」
孟路軍說:「水至清,就沒有渾水摸魚的機會,楊書記,就照剛才說得方法辦,什麼事情都在電視台公布,讓輿論開展一次大討論,看這樣的國營企業,是不是該讓政府一管到底,看社港的百姓會不會答應。」
楊志遠說:「好,就按這個想法辦。還有就是過幾天開個常委會,把李東湖的併購方案拿到常委會上討論討論,先內部統一思想,集思廣益,爭取拿出一個讓各方都滿意的方案出來。」
周一是例行的常委碰頭會,其目的就是對縣裡上一周的工作做個總結,對下一周的工作作出安排。這種碰頭會,除了各位常委,也還有諸如政府辦主任,交通局長曹德峰此類與會議進程有關的同志列席。這種例行的常委會自楊志遠上任以來開過無數次了,楊志遠不喜歡常委會走過場,不搞一言堂,一直都是就事說事。在討論之時,鼓勵常委們暢所欲言,歡迎不同聲音,取長補短,實行民主制,但是一旦議題得到通過,常委們就得不折不扣地執行決定,也因此,常委們都把碰頭會看的很重,有什麼想法和問題都預先記在了記事本上,一上常委會就提出來交大家討論。常委會有時平和有時激烈,但是和諧的主題一直都不曾改變,每次都能順利地進行,成效顯而易見。
但這天的常委會出現了一個狀況,常委會進行到中途,戛然而止,中途休會,楊志遠起身,扔下其他常委,匆匆離去,不同尋常。
這天的議程比較多,因為這是年前的最後一次例會,再過三天,就該元旦了。除了曹德峰,沈信愈,也有商業局局長、供銷社主任,在小會議室候著,等候點名,然後彙報。
曹德峰是來彙報張溪嶺隧道的前期準備工作的。常委們短暫的碰頭會後,楊志遠順帶就元旦期間的事宜做了安排。然後曹德峰第一個被叫了進去。曹德峰詳細地彙報了張溪嶺隧道前期的工作事宜,楊志遠對曹德峰的工作表示滿意,提出看法,對出現的問題登記在案,留待會後和相關部門協調。
也就在這時,張穆雨急匆匆連走帶跑地闖了進來,說:「楊、楊書記,您的電話,急事!」
張穆雨語無倫次,失常之至,其雖然年輕,可對秘書這份工作,卻不是什麼初出茅廬的生手,而且他跟著楊志遠已近半年,早知道了什麼叫臨陣不慌,今天出現這種情況極為罕見。能讓張穆雨如此,這事肯定小不了。屋子裡頓時一片寂靜,一干常委全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張穆雨,曹德峰本來彙報得好好的,這時也趕忙打住,不說話了。
楊志遠鎮定自如,說:「穆雨,別急。說,什麼事?」
張穆雨不想說,而是把手機遞了過來,說:「楊書記,還是您自己聽吧。」
楊志遠接過電話。電話里,傳來楊雨菲撕心裂肺的聲音:「小叔,爺爺他老人家去了。」
「什麼?」楊志遠提高了聲音,不敢相信,說,「你再說一遍。」
楊雨菲嚎啕大哭,說:「小叔,爺爺他老人家昨天夜裡去世了。」
有如晴天霹靂,電閃雷鳴,楊志遠在那一霎,彷彿就像被雷電擊中了一般,手腳發顫,腦中一片空白,手機頓時從楊志遠的手中滑落下來,『啪』地掉到了地上。楊志遠根本就不為所動,毫無知覺。
那個最值得自己感恩,最值得自己敬重的老人,就這麼毫無徵兆的去了。
眼淚順著楊志遠的臉頰無遮無擋,大滴大滴,肆無忌憚地掉了下來。好多年了,楊志遠早就不記得流淚是一種怎麼樣的滋味。一屋子的人頓時目瞪口呆,儘管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楊志遠是一縣之書記,能讓一個縣委書記如此不管不顧,不顧形象,當著眾人的面淚流滿面,這會是一件怎樣揪心的事啊。
大家都沒說話,只是看著楊志遠。
楊志遠如論如何不能接受楊石去世這個事實。難道那個冒著紛飛的雪花,走了四天三夜,渾身上下都是泥巴雪水趕到學校給自己信心和溫暖的老人,就真的這麼不聲不響地去了。可自己的眼前,怎麼晃動的都是他搓著手、呵著氣、縮著背,不停地走動的身影。這不,他凌亂的頭髮上,發梢邊那些已經結成細小的冰凌,不正在融化往下掉么。怎麼可能呢,這樣善良的一個老人,他至少應該長命百歲的,這不還剛過86歲么,離百歲還早著呢。前幾天他給自己打的那個電話,現在還是餘音渺渺,那般爽朗的聲音,那般陽光的笑聲,沒病沒痛的,多麼健康,多麼地老當益壯,怎麼可能說走就走了呢。楊石叔,您不是和我約好了元旦在一起喝一盅的么,您這一輩子言出必行,怎麼這一次就偏偏失言了呢,竟讓我連我們最後一面都不曾見上。楊志遠這一刻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一耳光,為什麼就一定要等到元旦才回家?為什麼楊石叔86歲的壽辰自己就不知道趕回去,事情就真的那麼多?那麼重要?重要得連最後一次和老人家說貼心話的機會都放棄了。還有就是為什麼前幾天接到楊石叔的電話就不知道趕回家去,自己的心裡不是惶惶的么?
楊石叔什麼時候給自己那樣的打過電話,說過那樣的話,老人家自己這是有所預感啊,他話中有話,為什麼自己就沒有仔細去思量去體會呢!楊石叔這是想念他楊志遠,放不下他啊!老人家這是想和自己見上最後一面,可他最終還是擔心影響自己的工作,始終沒有把話說透。楊志遠,你真不是個東西,你就是個傻蛋混蛋。楊志遠一時萬念俱飛。
楊志遠細細地回想起那天和楊石叔的通話,他猛然一驚,楊石叔說他寫了份東西放在床板下,那是什麼?
遺囑!
楊志遠騰地一下站起身,說:「孟縣,我有事需請幾天假,到時我會把假條補齊,今天的常委會就由你主持,各位常委,我有急事,得先行一步,望諒!」
楊志遠說完,不由分說,離開了會議室,留下了一屋子驚愕萬分的常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