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苗苗

  此時的蔡國公平靜地剪了剪燭芯。


  原本昏暗的房間再度明亮起來。


  自古忠義難兩全。


  淩驍侯於國而言,乃重器。


  而陳嬌嬌於淩驍侯,乃珍寶。


  倘若他真的動了陳嬌嬌,以顧昀琛那瘋子行徑,他毫不懷疑顧昀琛會屠國公府滿門後,再把蔡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當成柴火燒。


  想他蔡勝一生,從沒怕過什麽。


  哪怕是此時此刻,他也不在乎生死。


  可是他的對手若是朗潤君子,他尚且一戰。


  可是偏偏麵對的是顧昀琛……


  這個他曾看重的後輩,在朝廷上從不居功自傲,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不是雲淡風輕,隻是不在意權勢罷了。一旦觸碰到他的底線,在他寡默冷峻的背後竟藏著一顆狂悖乖張的心。


  蔡國公不怕玉石俱焚,可一旦顧昀琛活了下來,會放過他的女兒和外孫嗎?

  況且為了馮孝那小人,他隻覺得不值。


  然,君子一諾千金。


  人人都道,得千金,不如得蔡公一諾。


  有諾必應,除非人死諾銷……


  蔡國公眯了眯眼,拿起了手中的藥瓶,倒出了一顆黑色的丹藥。


  此藥入口即斷腸,但能讓人看起來如同自然病死。


  世間安得雙全法。


  如此便是兩全法。


  就在蔡國公要服下此藥的時候,門外忽然響起了管家驚慌的聲音。


  “國公爺,不好了!小公子不見了!”


  “啪——”


  手中的藥瓶滾落在金絲紋地毯上,發出沉悶聲響。


  他不顧價值千金的毒藥,連忙站起,“還不快去找!”


  然而一個時辰過去了,仍然沒有消息。


  蔡家三小姐蔡若楠見父親心急如焚,英眉一擰:

  “父親,您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小外甥他素來膽小,會不會是被拐跑的?”


  ——得罪了什麽人。


  蔡國公的眼前浮出了顧昀琛那張臉。


  “定是顧昀琛那個瘋子!”


  蔡國公氣得白眉一顫,抽出了寶刀,一路快馬加鞭來到了淩驍侯府,命人把整個府邸包圍起來:

  “顧昀琛你給老子出來!不然老子就一把火燒了你這破宅子!”


  蔡國公聲音雄渾,堪比當年一吼震斷長阪橋的張飛。


  這架勢嚇壞了陳芸芸。


  她雙腿顫得像是抖篩子般,戰戰兢兢走到了正廳。


  顧琅玉最近編修卷宗,每天都宿在大理寺。


  她沒有了主心骨,忙對管家道:

  “快、快去請侯爺和夫人……”


  管家麵露難色,“侯爺和夫人也出門了,少夫人您是當家主母,現在理應出麵。”


  陳芸芸急得都哭了。


  那蔡國公那麽凶,她怎麽敢出去:

  “你們去堵著門,不能讓蔡國公闖進來。”她又指了一個侍女,“你,你去大理寺找世子,就說府上出了事,讓他快回來!”


  侍女沒去了一會兒,就回來顫顫地稟告:

  “少夫人,後門也被堵上了……”


  陳芸芸臉上血色褪盡,不顧眾人讓她出麵的提議,忙帶著侍女躲回了舒雲閣。


  管家看著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眉心狠狠一皺。


  任由外人欺負到了頭上,卻如縮頭烏龜一般躲在殼裏,隻怕明天天不亮長安城的所有百姓就都會知道這丟人之事。


  可是當家主母發了話,他隻能照做。


  不僅是管家,就連是沈氏之前的舊人也紛紛不滿陳芸芸的做法,心中既憤慨又著急。


  門外,蔡國公仍在叫囂。


  “顧昀琛,你個龜孫,敢做不當!”


  “我告訴你,一要是敢動我孫兒一根毫毛,我就把你淩驍侯府夷為平地!”


  夜,已經深了。


  往日這個時段,許多人家都要睡覺了。


  可今日,大家聽到了蔡國公罵街,都紛紛披著衣服出來看熱鬧,有人嫌事情鬧得不夠大,還呼朋喚友,住在一裏之外的人都趕著牛車過來圍觀。


  沒一會兒,淩驍侯府外就圍著裏三層外三層的人,那架勢比上元燈會還熱鬧。


  後來的人悄聲議論著:

  “這是發生了什麽事?之前不是聽說淩驍侯和蔡國公走得挺近的嗎?”


  “你不知道啊!蔡國公幹孫子昨天晚上被一群男人那個了……蔡國公懷疑是顧侯做的,就來鬧了!”


  “難道不是馮家大郎自己去南風館玩脫了嗎,怎麽還怪別人身上?”


  “嗬,你們幾個的消息可過時了!現在蔡國公堵著侯府,是因為顧侯綁了他的外孫兒。蔡國公對這失而複得的孫子當做眼珠子似的,如今又丟了,可不就著急了嗎!”


  “顧侯這也太損了,禍不及兒女,怎麽能擄走小孩子呢……”


  “是啊,早就聽說顧侯心狠手辣,沒想到連小孩子也不放過!”


  “……”


  “盡是捕風捉影之言,你們誰看到顧侯對小孩子動手了?”


  一聲嬌喝在眾人身後響起。


  夜色中,沒人認出這位就是侯夫人,隻當這個漂亮的小娘子是淩驍侯的崇拜者,見不得別人說他壞話而已。


  一個中年大叔拍著球似的肥肚子,說教道:

  “現在的小姑娘也是眼皮子淺,見人長得好看就以為他是個好的。嘖,我見過那淩驍侯,長得像是個娘們,粉頭白臉的,哪有我們這些人陽剛!”


  一群男人紛紛起哄,“就是!”


  在他們看來,梳妝打扮都是女子為了取悅男人做的事。大丈夫何患無妻,不修邊幅那證明他們活得坦蕩。


  誰鞋子最臭,頭發最油,肚子最大,誰就是最陽剛的。


  若能讓妻子和孩子對自己唯命是從,稍不順心就一巴掌打過去,算是陽剛中的陽剛。


  幾個青年男子聽在耳中,眉頭一皺,嗤笑道:

  “淩驍侯攘外安內,居功甚偉,你們何以比得?”


  肥肚男人尾指蓄甲,剔著牙嘖嘖道:

  “說得好聽,他不過是想給自己掙功名罷了,哪裏管得上我們老百姓的死活。再說,他手上有多多少冤孽和血腥,聽人說他晚上睡不著覺,莫不就是怕鬼魂索命!”


  陳嬌嬌拳頭硬了。


  她是知道顧昀琛為何不得好眠的,因此更覺得這些人麵目可憎。


  她不怒反笑,“侯爺生而為人,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確不比豬狗之流睡得安穩。”


  圓肚男人撓了撓頭,總感覺不像是好話。


  顧昀琛拉了拉陳嬌嬌,長睫低垂,淡淡道:


  “罷了,這些話我從小就聽,都習慣了。”


  陳嬌嬌心中一緊。


  這些話怎麽能聽習慣呢?

  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這些惡言惡語就像是刀子,攪得人心裏痛。她旁聽著都覺得難受,更何況是親曆者。


  圓肚男人終於反應過來了,牛眼珠一瞪,“你罵誰是狗呢!”


  “抱歉。”陳嬌嬌歎氣,“的確辱狗了。”


  “你!”


  男子被當眾下了麵子,氣得擼起袖子,罵罵咧咧道:“你這臭——”


  他還沒說完,手腕就被人一捏,鑽心的疼痛傳來,好像一根骨頭斷了七八折般。


  男人一抬頭,就看到一直站在小娘子身後的高大頎長的男子走出來陰影。


  那雙俊逸陰鷙的臉上一雙淩厲的黑眸正盯著他,好似盯著死物一般。


  如此目光,讓人不由得全身血液倒流,四肢麻木生寒。


  隻聽一陣水流聲響起,緊接著,一股騷臭的味道散開。


  眾人掩鼻一瞅,就看到男人的褲子濕了一大塊。


  ——竟是嚇尿了!


  蔡國公聽到喧鬧,回過頭,看到了火把之下顧昀琛那張豔麗近妖的臉。


  他胡須一顫,舉著刀就砍了過去。


  “嗚!”


  一個小小少年從後麵抱住了他的腿。


  蔡國公回頭一看,正是他的寶貝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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