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巧合
陳嬌嬌右眼皮狠狠一跳。
她飛快起身擠進了人群中。
隻見石板地上,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口吐白沫倒在桌邊,嘴裏還含著一口沒有吃完的小鴨包。
“妹妹,你怎麽了妹妹!”
一個男人跪在地上,悲怮地搖動著少女的肩膀。
陳嬌嬌久病成醫,見少女唇色紫黑,麵色鐵青,似中毒之症。
當即掏出了一粒清毒的藥丸放在了少女口中。
喜梅杏眸瞪大,“夫人,這清毒散乃是您千金購得的,怎麽能……”
陳嬌嬌眉眼堅定,“救人要緊。”
“滾!別碰我妹妹!”
男人一個激靈揮開了陳嬌嬌的手,尚未融化在舌.尖的半顆藥丸滾落到地上。
男人長著一張方臉,濃眉之間有著一道很深的褶皺,麵相凶狠。
他指著陳嬌嬌的鼻子喝道:
“賤人,你給我妹妹吃了什麽?”
“你怎麽說話呢!”喜梅眉頭一皺,“我們夫人好心救人,你非但不感激,還惡語相向,是何道理!”
“放屁!就是你們店害死我妹妹的!”
陳嬌嬌攔住了還欲還嘴的喜梅。
她們要盡量穩定男人的情緒。
這件事情發生在品茗軒,無論這個少女是怎麽中毒的,隻要在他們店裏出了事,必然會掀起一陣血雨腥風。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救人。
陳嬌嬌沉著吩咐,“洗梧,你速速請郎中來。”
“想走?”男人一拍桌子,幾欲震碎地麵,“我告訴你們,今天你們要是不給我和我妹妹一個交代,誰也不能走!”
說著,他橫在門口,目露凶光:
“堂堂淩驍侯夫人毒死了平民老百姓後,竟想逃之夭夭,一走了之?什麽狗屁權勢,我和我妹妹自小相依為命,今兒就算是搭上我這條賤命,也要給妹妹報仇!”
陳嬌嬌沉眸,隻聽男人又哭道:
“小妹她過了這個年就要嫁人了,嫁衣都繡好了。”
“她聽人說品茗軒的菜好吃,就熬夜繡了一個月的帕子,才攢夠了錢,說要請我吃一頓好的。”
“而這小鴨包是她專門為了感謝她的雇主而打包的,她聞著好吃,就想吃一塊,可誰知道剛吃了半塊,她就被你們毒死了!”
洗梧不想聽他掰扯,冷冷道:
“你妹妹還不一定死沒死,你若真心疼她,就不該攔著我去請郎中。”
“她都斷氣了,怎麽可能還活著?”男人眯縫著眼睛,眼中聚起幽光,“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是想推卸責任嗎!”
洗梧抽出腰間的劍,抵在了男人脖子上,“你讓不讓開!”
男人腿一軟。
同手用腳地向門外爬,坐在門口捶胸頓足大喊:
“不好了,淩驍侯夫人要殺了人!她毒死我妹妹,現在又來滅我口了!”
不少人看到,都議論紛紛。
大家天生對弱者會產生天然的同情,聽到男人的話,自然站在了他這邊,悄聲議論著陳嬌嬌的不是。
洗梧沒想到一個大男人竟用這種潑婦撒潑的招數,心中更急了。
“慢。”
陳嬌嬌按下了洗梧的劍,微微搖頭。
她示意了眼喜梅,喜梅福至心靈地走出了門檻,扯著嗓子也喊道:
“大家夥來評評理,這個人的妹妹莫名倒在我們店裏,我們夫人第一時間要帶著病人去醫館,可是這男人卻屢屢阻撓,莫不是自己毒死了妹妹,賴在我們頭上!”
男人一愣。
這個小姑娘看著嬌小秀氣,可調門之高,聲音之大,就連潑婦都被比了下去。
眾目睽睽,他眉心的褶皺更深了幾分,隻得送著人去了醫館。
可到了醫館,還是晚了一步。
少女已經香消玉殞了。
與此同時衙門的人也來了,仵作在少女口中殘留的小鴨包中發現了砒霜。
品茗軒外圍著裏三層外三層的人,都伸著脖子看熱鬧。
捕快把所有夥計都審問了一遍後,並沒有發現這些人和遇害者打過照麵,看起來誰都沒有嫌疑。
但是按照大曜律例,案件會在三天後開庭審理,這期間要抓走涉事嫌疑人。
捕頭不好帶走陳嬌嬌,恭敬道:“夫人,還請你們店裏的掌櫃和我走一趟吧。”
陳嬌嬌神色坦然,“我既然是品茗軒的東家,如今出了事,自然也該負責,我跟你們回衙門。”
這件事情既然是衝她而來,她也不想牽連無關的人。
況且春花還有雙胞胎要照顧。
捕頭有些為難。
許秋爽年紀小,沒見過這樣的場麵,小聲道:“官爺,我們都與這對兄妹無冤無仇,會不會是剛才店裏有人下的毒。”
許久沒有說話的男人忽然大喊道:
“我知道了!凶手不是想害我妹妹,而是想害我妹妹的前雇主!”
捕頭詢問:“怎麽回事?”
男人道:“我妹妹本是前顧家綢緞莊掌櫃的丫鬟,因為要成婚了,所以才請辭的。我妹妹打包這些點心時,還特意告訴了春花掌櫃,這是給帶給春鳳的!”
春花否認,“我不知道這事!”
男人激動起來:
“賤人,你還裝傻!就是你下的毒!你和春花掌櫃本是姐妹,但是當年你未婚先育,春家人嫌丟人就把你趕了出去,而春鳳則待代替你嫁給了周舉人。這些年你姐姐一直有心和你和好,可惜你卻始終對她嫁給周舉人一事懷恨在心,所以生出殺意!”
未婚先孕一事一直是春花心中的疤。
如今被人當眾揭開,臉色慘白,唇上都沒有了血色。
圍觀的人悄聲議論:
“這事我倒是聽過,可是春花為人和善,怎麽看也不像是會毒殺姐姐的人。”
“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沒聽說一句話嗎‘老實人發狠,老虎都擋不住’,平時窩窩囊囊的,真要反擊了那真是不要命了。”
“小女昌婦一個,指不定跟多少男人睡過了,生下來的也是小野種,長大了指不定也和他們娘一樣千人騎萬人跨的。”
“……”
“你怎麽說話的!”喜梅指著罵春花“小女昌婦”的人忿忿道,“你爬人家炕頭上親眼看到了?蝙蝠插雞毛,你算什麽鳥,再敢胡說我撕爛你的嘴!”
“這小蹄子,怎麽能罵人呢!”
喜梅叉腰:“那也不比過你們這些吊死鬼打粉插花,長個嘴就喜歡說是非,也不怕以後生孩子沒出路。”
“你……”
“夠了!”捕頭被吵得頭疼,他還沒見過這麽會吵架的丫頭,冷喝道:“此案自有衙門審理,誰再敢想議論就跟著我回衙門喝茶。”
春花感激地拉了拉喜梅,然後走到了陳嬌嬌麵前。
那張素來怯懦的臉上此時帶著幾分堅定。
“夫人,當年我懷著夏哥兒和秋姐兒時,便靠著祖父臨終前贈給我的這間茶樓過活,我不能看著品茗軒敗在我手裏。還請夫人在外替我周旋,還我一個清白。”
陳嬌嬌明白春花的意思。
她握住了春花的手,“你放心,我一定還品茗軒一個公道。”
春花被帶走了。
好在陳嬌嬌早早讓夥計把春夏和春秋帶回了房間,二人沒有目睹這一場麵,單純以為娘親去了外地,過幾天才能回來。
此時,甬道對麵的二樓。
看到這一幕的夏玲瓏唇邊揚起一絲笑。
那塗著緋色丹蔻的手指優雅地拿起了玉湯勺,舀了一口雞蛋羹。
陽光之下蛋羹表麵浮動著一層水潤的光澤,光看著就能想象出入口的軟糯和鮮香。
侍女走進來,垂手稟告,“郡主,如您所料,那封信送進去沒一會兒,侯爺便縱馬去了觀霞水榭。”
夏玲瓏點點頭,那雙清晨小鹿般的眼眸一眨一眨的,好不單純。
從侯府到觀霞水榭至少需要一天的路程,就算是顧昀琛快馬加鞭趕回來,品茗軒的案子也已經塵埃落定了。
更何況——
她握著掌心的瓷瓶,眼中笑意更深。
人人都道淩驍侯傷了根基,不能人道。
殊不知那隻是謠言。
她特意買了最烈性的合.歡散,無色無味,融入酒中隻會讓人覺得如同酒醉。
等生米煮成熟飯後,她就做出一副被迫承受的模樣,讓他誤以為是自己酒後亂性。
如此一來,她既是顧昀琛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又是他第一個女人,就算是再鐵石心腸的男人也受不住這雙重身份的夾擊。
“我們也該啟程了。”
夏玲瓏起身,在輕薄春衫之上套了件鼠貂皮襖,乘著馬車就去了水榭。
路過品茗軒門口時,她故意停在了陳嬌嬌麵前,撩開車幃:
“嫂嫂,這品茗軒內發生了何事,可需要我幫忙?”
陳嬌嬌:“多謝郡主好意,不過是場烏龍官司,無須郡主出麵,臣婦會處理好的。”
夏玲瓏嬌笑,“好吧,我正要去一趟觀霞水榭,就不打擾嫂嫂了。”
她頗有深意地掃了陳嬌嬌一眼,才放下了車幃。
她已經想象出陳嬌嬌為了擺脫官司,四處尋找顧昀琛的狼狽模樣了。
可惜,到了那時,陳嬌嬌還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丈夫正在和別的女人共赴雲雨。
真想親眼看看她得知真相的表情。
不知道那張被譽為“長安第一美人”的穠豔臉上,會是怎麽精彩的表情。
想想就刺激。
.
馬車漸行漸遠。
陳嬌嬌也收回了探究的視線。
她剛才觀夏玲瓏妝容精致,又見其撩簾時,手腕露出一層雲霧紗衣。
如此盛裝,可她卻並未聽聞城內今日哪戶人家舉辦宴會。
許秋爽也觀察到了這細節,疑惑道:
“夫人,方才郡主裏麵穿的可是雲霧紗?這料子一尺可值百金,哪怕是京城貴女在夏日時也不常常穿出來,生怕髒了皺了。這郡主當真是豪奢,竟然當冬日的內襯穿。”
她一頓,臉上一紅,“也聽人說,富貴人家會把這紗料做成寢衣給愛妾穿,以增加床笫情趣,當真是暴殄天物!”
陳嬌嬌揉了揉許秋爽的頭:
“好了,不管她了,現在要緊的是證明春花的清白。”
許秋爽垂頭一歎,“要是之前發生這樣的事,我大可去求我爹爹幫忙。可惜最近他生意不順,許多人都踩高捧低,不肯與他合作,那些做官的也是勢利眼,平日裏稱兄道弟,遇了事情就成了縮頭烏龜。”
陳嬌嬌知道許秋爽家境不錯,不過並不知道具體情況。
如今見她識得雲霧紗,倒是心生好奇,“你父親是做什麽生意的?”
“就是香料和綢緞生意……從波斯進香料,拿回京城來賣,然後又從杭州進些綢緞拿去波斯售賣,掙取差值。”
陳嬌嬌:“……你是不是和顧福玉定過親?”
“是,我爹見他長得好,又不嫌我醜的,於是就定了這門親事,準備等我及笄了就招進來。嬌嬌姐你怎麽知道?”
陳嬌嬌:“……”
顧福玉,就是顧族長的孫子,要去當潑天富貴許家做上門女婿的。
原來他們一直說的許家,竟然是許秋爽她家!
陳嬌嬌和許秋爽又聊了聊。
她了解到,許父最近生意屢屢碰壁,原本十拿九穩的出海令如今如何都辦不下來。
其實是有人故意拖延了時間,為的就是讓馮家和周家先一步出海,拿到西域最新一批的香料。
而許家已經把所有的錢都買了綢緞,甚至還以祖宅做了擔保。
許父若是遲遲不出海,那麽不出三個月資金就會運轉不靈。
自古民不和官鬥,許家就算是富商,也比不過背後依仗蔡國公的馮家。
電光火石間,陳嬌嬌聯想到了周世美。
“秋爽,你說的周家可是周世美?”
許秋爽點點頭,“對,周世美和馮家是表親,靠著蔡國公的關係著實占了不少便宜。”
陳嬌嬌若有所思。
馮家之所以近來能氣勢滔天,是因為馮孝幫著蔡國公找到了親孫子。
而春鳳的丈夫又是馮家的表親,偏巧她的丫鬟還死在了品茗軒。
難道這一切當真是巧合嗎?
所有源頭似乎都聚在了馮家馮孝身上。
而據陳嬌嬌所知,馮孝和陳家長房並無恩怨,和侯府更是沒有瓜葛,那麽他針對品茗軒究竟是為了什麽?
陳嬌嬌不知道為什麽,眼前浮現出夏玲瓏的臉。
那麽清純而無辜,似乎如一隻不染鉛塵的小白花,永遠在陽光下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