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茉莉
容放把香囊收在了掌心,嘖嘖道:
“這香囊誰繡的,怎麽繡工這麽差?針腳參差不齊,線尾也沒藏好,這樣的香囊也敢拿出來賣,現在的錢這麽好賺的嗎?”
說著,就作勢要把香囊扔在連廊的溝渠中。
前些天下了場秋雨,渠裏全是淤泥。
顧昀琛墨眸一沉,先一步拿過了香囊。
他雖不能確定陳嬌嬌對他是否有情,但卻知道這香囊代表著一片心意。
如果為了試探一個人的心意,而使得她傷心,那麽這麽做就是不對的。
容放無奈地看著顧昀琛,眼中寫得全是“帶不動”。
不就是一個香囊嗎。
等確認了人家的真心,別說一個香囊了,就是後半輩子的香囊都有了。
顧昀琛還是格局太小了。
就在僵持之際,陳嬌嬌清澈的聲音響起:
“侯爺,這香囊還是給妾身吧,正好一會兒妾身要讓下人燒些舊物,這個香囊的確舊了,也一起燒了罷。”
顧昀琛掌心一空,啟唇要解釋。
陳嬌嬌抿唇一笑,打斷道:
“小廚房熬了乳鴿湯,妾身去看看火候,等會讓喜梅給侯爺和容姐姐送去。”
提到吃的,容放眼睛放光,“嗐,不用麻煩喜梅了,我直接讓人去小廚房取就行。”
說著,他睨了一眼顧昀琛,見他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又補了一句:“侯爺那份我也一起取了,他今天折騰我一天,不給他飯吃。”
語氣嬌嗔,宜羞宜怒。
陳嬌嬌想起來,娘有的時候也會如此嗔怒地抱怨爹。
看樣子兩個人是重歸於好。
今天侯爺大概也不會來畫春堂用膳了。
她笑了笑,知道自己的的辦法湊效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心中卻高興不起來。
她轉身離開,手中緊握的香囊好似石子般硌手。
紮得人有點疼。
.
一連過去五日。
可能是陳嬌嬌的話起到了作用,顧昀琛的確不再來畫春堂了。
若非她偶爾在侯府中散步,總能巧遇他和容姐姐,她還以為他又離京了呢。
每次她見二人親密,都想避開。
可是更巧是她每次都能被容姐姐發現,然後叫過去一起聊天。
聊的都是他們二人的回憶,那是陳嬌嬌不曾參與過的曾經。
她插不上話,隻在偶爾容姐姐看向她時,配合地露出笑容。
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陳嬌嬌本想著炭火銅鍋拿貨後,就把更多時間放在品茗軒,可是工匠那邊卻出了問題。
進來西北諸國狼心再起,暗中所有行動。
朝廷抓緊軍事布防,而這家鐵匠坊被臨時征用,隻生產兵器和馬蹄鐵等物,所有民用訂單皆往後推了。
若想拿到火銅爐,還得再等十天。
品茗軒這些天如陳嬌嬌預想的一樣,所有大單子都取消了。
不過好在很多老百姓仍然會來光顧。
雖然不比上個月的人山人海,但是比起陳嬌嬌第一次來品茗軒時,已經好太多了。
看著一街之隔的大酒樓每天都有豪車來往,陳嬌嬌也不急,每天上午在廚房轉一圈,就輔導雙胞胎學習。
這些天,她越看雙胞胎,越覺得他倆和容姐姐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尤其是那雙狐狸眼——即便不笑的時候也含情脈脈,放在這對奶娃娃身上也不違和,反而可愛得緊,哪怕他們犯錯也讓人舍不得大聲叱責。
此時,兩個孩子正在奶聲奶氣的背誦古文。
陳嬌嬌眼中充滿了慈愛,“春夏和春秋真棒,昨天剛學的今天就背下來了。你們想不想吃糖炒栗子,姨姨帶你們去買?”
“好哇!”
陳嬌嬌一左一右牽起了兩個小家夥的手,剛要走出茶樓,迎麵就撞上了春鳳。
春鳳依舊打扮得十分美豔,流雲髻上斜戴一朵海棠花,柳葉描得彎而細,鬢邊依舊用鐵棒子卷了一小綹卷發,看起來盡是風情。
小日子似乎過得比之前更好。
春鳳懶洋洋地福身,“喲,這不是侯夫人嗎,近來品茗軒的生意可好?”
不等陳嬌嬌回答,她做作地掩唇,自顧自道:
“瞧民婦問的是什麽話!儷陽郡主如今是蔡國公找到親孫兒的大功臣,這城中但凡有點身份的人無不想借機在國公爺麵前賣個好,聽說品茗軒這幾日損失了很多訂單。”
陳嬌嬌煙眸上下打量了一眼春鳳。
瞧見她今日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是一頂一的好貨。
別說她如今沒了顧氏綢緞莊的油水又賠了三千兩,就算是之前她還任掌櫃時,穿著打扮也遠遠沒有現在華貴。
陳嬌嬌彎唇,猜到春鳳這是在哪發了財,特意到品茗軒炫耀來了。
她看破不說破,微微一笑,“倒是不比春夫人枯木逢春,陳花重放。”
春鳳挑眉:
“算是吧,民婦的夫君本是舉人,最近也開始做了生意,可能是運氣好吧,短短幾天就賺了千八百兩。當然,這都是小錢,侯夫人定是看不上眼。你說是吧,夫君!”
陳嬌嬌目光一動,這才發現春鳳今天不是一個人來的,身邊還跟著一個男人。
男人身高七尺,模樣算是清秀。
顯然,這位就是拋棄春花,轉頭和春鳳廝混在一起的那位。
男人見陳嬌嬌看過來,規規矩矩地拱手道:“草民周世美,見過侯夫人。”
陳嬌嬌揚唇,“原來是本家人。”
周世美一愣,“夫人也姓周?”
“不是,我姓陳。”
“……”
周世美臉色一變。
侯夫人竟拐外抹角地說他是拋妻棄子的陳世美?
他忍下心中不悅,沉聲道:
“侯夫人有所不知,當初並非我是薄幸,而是春花未婚先孕,有辱門風,此等女子我周家斷不敢娶!”
陳嬌嬌水眸一眯。
雙胞胎難道不是周世美的孩子?
周世美仍有怒氣,瞧見春花往這邊走來,故意抬高音量:
“周某知曉侯夫人護短,可是您也要擦亮眼睛,看看這‘短’究竟值不值得護,別到時候惹了一身腥。我勸夫人還是盡早辭退那水性楊花、不守婦道的人。”
春花聽到這番話,臉色慘白,雙腿如同灌鉛似的不能行走,兩行眼淚順著眼尾流淌下來。
雙胞胎年紀小,聽不懂周世美的話,但是見娘親哭了,意識到周世美是壞人,平時乖巧的兄妹二人齊齊撲在周世美身上。
“你欺負我娘,是大壞蛋!”
“我咬死你!”
“……”
周世美眼中閃過一絲戾氣,揮袖就把兩個小孩揮到了一邊。
春秋是妹妹,年紀小,身子又輕,一下子摔倒在桌子尖角上,臉上劃上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血當即就流了下來,落在白色碎花的衣襟上,格外刺目。
“秋姐兒!”
春花忙衝過去把春秋抱在懷裏。
小春秋哭成了淚人,臉上的眼淚和血混在一起,都看不清原本的膚色了。
春花當時就炸了。
她性格溫吞,一貫是個老好人,哪怕之前夥計們都欺負到她頭上了,她也不曾計較。
但是春夏和春秋是她的寶貝,誰也不能欺負他們!
她指著周世美,雙眼猩紅:
“周世美,當年發生的事你比誰都清楚,我隱瞞不說是因為你曾經的確幫過我許多,你害我的事情我權當還了你的人情,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動我的孩子!”
“我……”周世美沒想到春秋會傷得這麽重,眼中露出一絲愧色,“我送她去醫館。”
“不必了。”
春花冷冷地拍開周世美,抱著春秋去了醫館。
陳嬌嬌見狀,忙跟了過去。
醫館的郎中開了一些方子,但是隻能保證傷口愈合,不能保證不留傷疤。
陳嬌嬌愧疚道:
“春花姐,這事怪我,如果我剛才沒有惹怒周世美,他也不會把氣撒在小孩子身上。不過你放心,我認識一位醫術了得的人,她一定能治好秋姐兒的臉。”
春花歎了口氣,“這事不能怪你,周世美他就是個瘋子。”
陳嬌嬌越發覺得抱歉,匆匆跑回了侯府。
此時,容放在房裏搗鼓著草藥。
如今顧昀琛的身子好得快差不多了,他也是時候離開侯府了。
隻是他仍然不放心陳嬌嬌。
她當年跪在雪地裏七天七夜,身子損傷了大半,第一次給她把脈之時,她的脈搏輕而淺,好比五六十歲的老嫗。
如今好不容易養了回來,可不能再折騰了。
不然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
在長安城的這段時間,他也一直沒有放棄尋找當年那個姑娘。
可是人海茫茫,他僅憑著記憶中耳後的小痣去找人,收獲甚微。
他當時已經意識到了自己和對方都中了藥,可是那藥效實在是太強烈。
等第二天醒來,女子已經離開。
他隻記得她發間的茉莉花香和耳後的一顆小痣。
這時,門外響起了丫鬟的通傳聲:
“容夫人,夫人來了。”
容放眼睛一亮,“快進來!”
很快,陳嬌嬌走了進來。
瓷白的小臉上泛著憂愁,“容姐姐,你可知道有什麽藥能祛疤嗎?”
容放一聽,趕緊拉著陳嬌嬌轉了一圈,“你受傷了?”
“不是我,是品茗軒春花掌櫃的女兒。”
陳嬌嬌簡單複述了一下經過,“……這事我有責任,容姐姐可有舒痕祛疤的藥膏?”
容放聽了之後,長眉一擰:
“有倒是有,隻不過那小孩傷在眼睛附近,怕是塗抹之後會如洋蔥般刺眼,隻能用紗布包裹草藥覆在結疤的地方,需要兩個時辰換一次藥。”
他擔心陳嬌嬌不會包紮傷口,起身又道:
“我還是跟你走一趟吧!正好我還沒去過品茗軒,聽說你們店裏的糖醋魚和金剛火方是一絕,待會兒我可要好好嚐嚐!”
陳嬌嬌笑,“沒問題,我親自下廚做給姐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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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放來到品茗軒,正是午間休息,隻有許秋爽一個人在大廳裏擦桌子。
許秋爽見陳嬌嬌回來了,迎上來道:“嬌嬌姐,春花姐帶著春夏去周家了,春秋剛剛睡下。”
陳嬌嬌點點頭,帶著容放去了二樓。
一直以來,春花母子三人都是在店裏住的,房間不大,但勝在溫馨,除了一張床榻之外,還有一個雙層的小床,是兄妹倆睡覺的地方。
容放垂眸,看了眼床頭的茉莉,有些晃神。
陳嬌嬌道,“這就是春秋,用我叫醒她嗎?。”
容發搖搖頭,目光落在了床上的春秋身上。
她的臉上裹著一層紗布,看不清模樣,身子蜷在一起,隻占了床小小的一部分,透著一絲可憐和狼狽。
他不喜歡小孩子,覺得小孩子又吵又鬧。
不過看著小奶貓似的春秋,他難得覺得小孩也沒那麽可怕。
趁著春秋睡著,容放簡單地處理了傷口,就覆上了藥。
他很快就包紮好,開始低頭收拾藥箱,沒有發現床上的人醒了。
“唔——”
春秋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很高、很漂亮的大姐姐。
她似乎忘記了臉上的傷,呆呆地看著容放,小聲道:“你是仙女嗎?”
容放聞言,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他抬頭看了看眼睛哭腫成爛桃核似的小孩,也沒放在心上,倒是心疼這孩子沒攤上一個好母親。
沒有父親的孩子,會被其他小孩如何辱罵,他最清楚不過了。
因此,對於那位未曾謀麵的女人,他心中已經湧現出了一絲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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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嬌嬌為了感謝容放,親自下廚做了幾道招牌菜。
容放吃得高興,一雙狐狸眼彎彎眯起:
“小嬌嬌,你若不說這道菜是冬瓜做的,我當真是一點也看不出來。還有這毛血旺,和我在蜀地吃過的一模一樣,麻辣可口,實在過癮!”
他吃飽喝足,心滿意足地摸了摸肚子,起身離開。
剛剛走出門,身邊就急匆匆走進來了一個女人,空氣中浮動著一絲茉莉香味。
他回頭,就看到了一個穿著藍色花布的女子。
顯然,就是那孩子的母親。
容放眼中閃過一絲厭惡,緊接著收回目光,轉身離開。
而容放偏過頭的瞬間,春花剛從陳嬌嬌口中得知,門口那位高挑女子就是給春秋上藥的人。
她緊走了幾步,想上前道謝。
卻不知那人是有意還是無意,走得越發快了,似乎不願見到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