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舞蹈

  陳嬌嬌比顧昀琛矮一個肩膀,等兩個人站起來之後,她捂著眼睛的手就明顯吃力起來。


  她隻好踮著腳尖,艱難地攀著他。


  可沒走了幾步,她胳膊就酸了。


  她麵上一訕,“侯爺,你還是自己捂著眼……”


  沒等她說完,膝蓋窩忽的覆上一層有力的溫暖,緊接著整個人騰空而起。


  “啊!”


  失重感逼近,陳嬌嬌輕呼一聲,忙把捂著眼睛的手鬆開,緊緊抱住了顧昀琛的脖子。


  她嚇得心髒如揣了兔子般劇烈跳著,等反應過來,她已經伏在了顧昀琛寬厚的背上。


  “這樣你方便。”顧昀琛淡淡道。


  陳嬌嬌杏眸眨了眨,侯爺是說這樣方便她捂他眼睛嗎?


  她咧唇一笑,這樣的確方便。


  她探過腦袋,確定顧昀琛還閉著眼睛,沒有偷看,又把小手搭在了他的眼前。他睫毛濃而長,刮在掌心上,酥酥麻麻的。


  走出房門後,她沒顧喜梅驚訝的表情,忙唇語道:幫我把房間收拾了。


  她哪裏準備了禮物。


  不過是托辭而已。


  走出畫春堂後,她本想著裝作一副忘記禮物放在哪裏的樣子,可顧昀琛清越的聲音先一步傳來,“夫人不會是要賴賬吧?”


  “哪有哪有!”


  陳嬌嬌心中一虛,心跳越發快了起來。


  不遠處高懸紅燈籠下的銀杏樹葉隨風落下,宛如天空灑金,金雪飄飄。


  “到、到了。”陳嬌嬌鬆開了手,底氣不足道:“這就是。”


  顧昀琛看到一樹銀杏,微微怔忪。


  陳嬌嬌光顧著緊張,還沒注意到自己仍在人家身上,腦子裏努力憋詞,“侯爺平時公務繁忙,鮮有空閑欣賞這自然饋贈的美景,實在遺憾。妾身一直想送侯爺些什麽,可是侯爺貴列侯爵,架海擎天,妾身實在想不出侯爺短缺什麽,就想著不如就贈這副秋日晚景,還望侯爺喜歡。”


  她說完之後,微微探出腦袋,觀察著顧昀琛的表情。


  見他臉上並無慍色,她心中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這關算是過了吧。


  “文杏栽為梁,香茅結為宇。不知棟裏雲,去做人間雨。”


  顧昀琛嗓音清越,念其詩文來格外動聽,似乎眼前真看到了一個銀杏為梁彩雲裏的雕欄畫棟。


  “這是我娘栽此樹時念過的詩。”


  顧昀琛聲音低沉,似乎陷入了回憶,“她最愛跳舞,可又擔心沈氏不喜,就把最愛的舞衣鎖在櫃子。她栽種此樹,是願我高蹈遠舉,活得自在,可她卻直到過世也沒再穿上那件舞衣。”


  陳嬌嬌動作僵住。


  原來這棵銀杏是顧昀琛的娘親栽種的……


  王維作這首詩時正仕.途不順,遭人排擠,於是他寄情山水,以解憤世之苦,尋求心靈安慰和精神寄托,解除心理的痛苦。


  顧昀琛的娘親也是覺得心裏苦嗎?


  她記得他娘親死於自.焚。


  一個人若選擇用烈火烹油結束一生,隻怕是當真沒有了生念。


  可女本柔弱,為母則剛,從她的這首詩中能看出她對顧昀琛的一片深愛,又怎麽會拋下幼子,以這種慘烈的方式結束一生?

  陳嬌嬌不敢在深思下去。


  她眼眸一轉,“侯爺,其實妾身還有禮物要送你。”


  她說著,跳下了顧昀琛的背,立在了銀杏樹下,“侯爺可看過胡旋舞,妾身跳給侯爺看!”


  月色下,她笑容清潤,腳踏地麵模仿鼓點之聲,纖腰輕扭,廣袖浮動,周身輕盈旋轉,清冷霜月和熱烈燈火一左一右照映著她,好似世間所有顏色都匯聚在她身上。


  風雪是她,驕陽是她。


  凡入眼之物,皆是她。


  顧昀琛深邃的眉眼拂過春風溫柔,拾起一片飄落在掌心的樹葉,橫在唇邊,輕輕吹響。


  陳嬌嬌煙眸一睜,旋即唇邊露笑,隨著他的節奏繼續舞蹈。


  鴉黑的長發沒有了發簪的禁錮,如玄色絲帶風中飛舞蹁躚,因這幾日的奔波,她又瘦了一些,腰身越發纖細,原本合身的稍顯大了一些,晚風輕起,吹得她青衣烈烈。


  顧昀琛想起了得知陛下賜婚時,賓客登門恭喜他的話。


  ——當年陳大姑娘一舞名動長安,盛世華庭十裏宮燈為她而亮,但凡是目睹過那驚鴻一舞的,沒有逃得出她的眼波,侯爺真是好福氣。


  當時他覺得誇張。


  如今看來,隻覺得那些人言語貧瘠不堪。


  一片葉,一素衣,沒有華麗繁雜的琴瑟笙簫,沒有曼妙多彩的水袖翩躚,唯有一盞月,一排紗燈,和一對樹下歌舞的男女。


  不遠處的假山後麵。


  看到這一幕的陳芸芸手中香帕絞爛,心中噴湧出嫉妒和怨恨似能把人化為灰燼。


  今天世子本應該在她的房中休息,可是紅菱那個小賤人卻說午間小憩時做了噩夢,硬是纏著世子去了她的房間。


  她怒火中燒,出來散步,卻不料看到了陳嬌嬌和侯爺花前月下的一幕。


  她更加惱怒。


  憑什麽陳嬌嬌嫁給了一個身體殘缺的殘廢還能過得如此自在?


  她不甘心!


  陳芸芸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幽怨,轉身了去了太夫人的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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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沈氏身穿簡衣,身邊隻帶了平媽媽和張媽媽上路。


  沈氏在長安城貴婦圈盤踞這麽多年,到底還是有些地位的,許多人都特意來渡口相送。


  隻不過,沈氏是被強製送去江南的事情,大家並不知道,隻是以為她的病需要去江南調養。


  這也是顧琅玉給沈氏的一份體麵。


  今日,春鳳帶著錢掌櫃等人也一早就來了,一是來送行,二是來匯報賭約結果。


  顧氏綢緞莊這個月淨利八百兩,是所有商鋪之首,而品茗軒淨利五百七十一兩,位居第二。


  陳嬌嬌雖然在短短時間內把不掙錢的鋪子打理成人盡皆知的茶樓,但是賭約隻看第一。


  陳嬌嬌輸了。


  所有人都打量著她的臉色,生怕錯過一點細枝末節,看不到她惱怒的樣子。


  而沈氏、陳芸芸和一眾掌櫃更是想看她笑話。


  誰料,陳嬌嬌笑容不減,還拿出了提前準備好的鑰匙,交匯沈氏手中,“既是輸了,那掌家之權還歸還太夫人,勞請太夫人另行決定管家之人。”


  陳嬌嬌並非是裝作大度。


  起初,她想贏得這場比試,是不想太夫人掌管中饋,暗中給顧昀琛使絆子。


  如今太夫人離了京,這中饋由誰看管都是一樣的,她反正也不太喜歡處理繁瑣雜事,寧願看看書、做做飯、刺刺繡。


  沈氏笑了,拉住陳嬌嬌的手,“好孩子,你是個沉穩的,管家一事你雖做得有諸多欠缺,但念在你素身子不好,這中饋之事又繁瑣複雜,不如就交給芸芸,你二人本是一家人,想必你定然不會有意見。”


  陳嬌嬌應聲,“都聽太夫人安排。”


  沈氏三角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昨日陳芸芸夜裏來找她,正好和她的意見不謀而合。


  雖說陳芸芸蠢鈍了些,但是最近倒是有些長進,和顧琅玉的關係有所緩和,也不至於被紅菱那妾侍拿捏。


  隻要是能對琅哥兒一心一意,笨些也無妨,春鳳和一眾老掌櫃都是忠心耿耿的,也能暗處多幫襯。


  “那就這麽定了,芸芸你以後一定要拿出主母風範,別讓我失望。”


  “芸芸定不負祖母重托!”


  陳芸芸忍著心中的激動,眼角眉梢都抑製不住狂喜神情,唇角更是控製不住地上揚。


  周圍的人看到這幕,暗道她小家子氣,不過礙於情麵還是紛紛恭賀。


  “慢著。”


  春花和許秋爽匆匆趕到,二人許久未見陳嬌嬌,看向她時都麵帶喜色。


  春鳳掃了眼春花,塗抹著豔麗口脂的唇角一掀,“好妹妹,我還以為你輸給我後又躲起來哭鼻子了呢。”


  周圍人哄笑。


  春花垂在兩側的雙手緊握,一掃怯懦和自卑,直直地看向沈氏,“太夫人,今天是一月之期的最後一天,那麽請問今天所賺得的利潤是否也該算在本月盈利裏麵?”


  沈氏眯著眼睛笑,品茗軒淨盈利最多也不過是一天百八十兩罷了,就算是加上了,也不會翻身,隻是會讓差距變小,輸得好看些罷了。


  沈氏沒回答,而是看向了陳芸芸,“芸芸,你覺得呢?”


  陳芸芸抿唇一笑,已然端出了一副當家主母的樣子,“為了公平起見,自然是該算的。”


  春花眼睛一亮,“回太夫人,弘瑞郡王下個月過七十大壽,今早特來差人到品茗預訂了三十桌酒席,大理寺卿喜添貴子,也提前付了二十桌的酒宴錢。此外,成安伯府和鹽商張家同是十一月祭祖,訂了十天素菜。這些定金一共是三百九十兩。”


  此話一出,看客紛紛議論起來。


  “可了不得了,這樣一來品茗軒豈不是比顧家綢緞莊賺得更多了?”


  “沒想到弘瑞郡王竟然也定了品茗軒的菜,還以為他們這些皇親國戚都會定第一樓那樣貴得要命的酒樓呢。”


  “這太夫人剛才可是把中饋給了少夫人,難不成要拿回來?”


  “要我說,還是太夫人偏私,到底侯爺不是她肚子裏出來的。這侯夫人看著挺健康的嘛,哪裏有她說的那麽病弱!”


  這些話都鑽進來沈氏耳中。


  她眉心皺起,“芸芸、嬌嬌,你們倆是怎麽看這件事的?依我說,大家都是一家人,誰管家都是一樣的。”


  陳芸芸強撐著微笑,“是啊,不過如果嬸嬸想要管家之權,那芸芸為了家宅和睦,願雙手奉上。”


  這無疑是給陳嬌嬌挖了一個坑。


  她若是不要,那是最好。


  若是敢要,那就是自家人動刀槍,難免會給人重利輕義之感。


  “誰管理中饋兒媳都無意見,一切都聽太夫人安排。”


  陳嬌嬌表情淡淡,透著一股“得之坦然,失之淡然”的透徹。


  春花歎了口氣,沒再多說什麽。


  反而是春鳳走過去,小聲貼在她耳邊道:“春花,你就承認你是個廢物吧,爹娘自小就偏愛我,你要嫁的男人最後也娶了我,而你經營的生意也遠遠遜色於我。你啊,就沒有一樣能比得過我。”


  陳嬌嬌耳朵一動。


  她耳力好,站得也近,這番話自然聽在耳中。


  她忽然意識到,她有些自私了。


  她得償所願,送走了沈氏,又樂得一身清閑,可是春花和許秋爽等人也跟著她努力一個月,她們的心願可曾實現了?

  陳嬌嬌袖籠中的手一攥,複又道:“太夫人,其實有件事兒媳一直想和您說,但是又擔心您得知加重病情,才隱瞞了下來。”


  “哦?還有此等事?”


  “是的,兒媳接管侯府月餘,這十家商鋪的賬本都看了,著實發現了不少問題。其中以顧氏綢緞莊、奇珍居和木材行這三家最為嚴重。”


  “兒媳本想好好敲打這三人一番,不料三位掌櫃仗著和您沾親帶故,概不承認賬本造假,而且不服兒媳管家,這才有了這場賭約。芸芸年歲小,有如此欺主的管事,今後隻怕是不好管理,還請太夫人做主,辭去這些人。”


  魯掌櫃和錢掌櫃一聽,當即駁斥,“夫人,您可不能因為失去管家之權,就把氣撒在我們身上,我的賬本絕對沒有問題。”


  “是嗎?”


  陳嬌嬌淡淡一瞥,通身的清貴氣勢就顯露出來,“錢掌櫃那我且問,明明長安附近也有極好的紅木,可你為何要舍近求遠去廣西進貨?就算是那裏價格便宜,可是木材最怕路上潮濕,這進貨時間偏偏又是雨季,實在不劃算。況且去年紅木產量大,價格便宜許多,可賬本的價格這遠高於市場價兩番。”


  錢掌櫃一驚。


  這隻有深諳木材的內行人才能看出來的問題,陳嬌嬌一個婦道人家是怎麽發現的?

  當著眾人的麵,他咬著牙不認,“夫人,這做生意可不是買菜賣菜這麽簡單,廣西紅木比起長安的質量更佳,我們顧家木材行為了保證質量,素來都是用最優的木材,夫人作為外行人還是不要指揮內行人做事了!”


  陳嬌嬌是外行,可是在場的人卻不乏木匠和商人。


  “老夫走南闖北多年,竟不知這長安和廣西的紅木有何差別。”


  “就是!錢德福你這不是騙人嗎?”


  “……”


  錢掌櫃被當眾質疑,臉上臊紅。


  陳嬌嬌表情嚴肅,“你們當真枉費太夫人的信任,賬麵在進項上調高了進價,而售貨時又填少了價格,如此一來就能私吞十分之三四的利潤。太夫人,如此中飽私囊之輩,您看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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