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茶樓
霍夫人也想上前勸勸。
這汝瓷有市無價,十分珍貴,若是陳嬌嬌為了在宗族麵前爭一口氣,實在是不值當。
她剛抬腳,就被霍光攔下。
霍光做宰多年,閱人無數,看到陳嬌嬌的第一眼便覺得她眼眸清澈,沒有濁氣,透著一股子聰慧。
他捋了捋胡子,隱隱猜出她的目的。
隻見,洗梧走到了顧族長麵前,摘取出含苞待放的滴水百合,遞了過去。
顧鐵柱不明所以,接了過來。
正要騰手去捧汝瓷花瓶時,洗梧轉身走了。
走了?!
顧鐵柱傻了。
陳嬌嬌清淺的聲音響起,“族長品行高潔,定不屑金銀俗物,而這花乃西洋品種,國內罕見,有市無價,又是晚輩親手栽土養育的,象征著一片孝敬之心,還望您不要嫌棄這份薄禮。”
“……”
顧鐵柱知道自己被耍了,臉色巨變,慘白透著鐵青,得如同一張發黴的紙。
“哈哈哈!”
蔡國公沒忍住,仰頭大笑。
這陳丫頭著實有趣,竟把他這個老狐狸都騙過去了,沒想到長安城年輕這輩竟然有這樣的人物。
這趟淩驍侯府,他可真沒白來。
就算是戲班子排練的戲文也沒這有趣!
這件事,以顧氏宗族狼狽離開為結束。
沈氏也察覺到親孫兒的不滿,收斂了氣焰。
陳芸芸作為旁觀者,看了這出戲之後,心有餘悸。
還好她沒有參與今天陷害陳嬌嬌一事。
而顧琅玉不知是大理寺真的有事要忙,還是不想麵對沈氏,連午飯也沒留下吃,就匆匆回去了。
臨出門前,陳芸芸包了一些點心追了出來,眼睫低垂,“今天之事本不該打擾夫君,都是我不好,若是我能有嬸嬸半分聰明,也不用勞煩夫君了。”
顧琅玉聽出了她言語間的小心翼翼。
剛嫁進來時,陳芸芸不是這樣的。
顧琅玉想到自己這段時間對妻子的冷落,心中也湧上了幾分內疚,今天她能派人來找他幫陳嬌嬌,就說明她心腸不壞。
他接過了點心,溫和一笑,“辛苦你了。”
陳芸芸心中一動,臉上浮出激動的紅意。
她知道,琅玉對她的態度好轉了。
那位給她寫密信的人真是神了!.
陳嬌嬌得知蔡國公吃過她做的素肉之後,出於感謝,把今天早上還沒來記得蒸的叉燒包蒸了兩屜,蔡家和霍家都得了一屜,其餘的則讓洗梧送去了長公主府。
她送走客人,匆匆來到了喜梅的房間。
她去前廳時,喜梅被打了幾個板子,半途就讓人扶著她回來休息,請來的女醫正在塗藥。
隻見她身上一片淤青,傷口處滲著血絲,喜梅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她臉哪裏受過這樣的毒打。
陳嬌嬌看在眼中,疼在心裏,“大夫,喜梅她傷得嚴重嗎?”
女醫道:“好在隻是皮肉傷,沒有傷及筋骨。”
陳嬌嬌舒了口氣,“女子身上最忌留疤,還請您多多費心,無論用何種藥,無論價格多錢,請一定治好她。”
女醫頷首,“夫人放心。”
喜梅沒經過這種折騰,一沾床就趴著睡著了,甚至都不知道陳嬌嬌來了。
等她口渴醒來,就看到陳嬌嬌一手拄在床邊,闔眼小憩,一手拿著團扇輕輕搖著,正給她扇著傷口。
喜梅眼睛一紅,喉嚨中發出一聲嗚咽。
陳嬌嬌睜開水眸,就看到了喜梅眼睛紅紅的,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喜梅抹了抹淚,“夫人,您回去休息吧,奴婢皮糙肉厚的不礙事,不過就是被打了幾板子,還沒摔屁墩痛呢。”
陳嬌嬌輕笑,捏了捏她的鼻子,“你這丫頭,那叉燒包本就是我做的,你為何不告訴他們。”
“奴婢……”喜梅撓撓頭,“奴婢想這菜您給昭陽殿下補身子才做的,以為用的是真肉。若是太夫人真的不看殿下的麵子,那奴婢就一力承擔下來,不過就是蹲十天監牢而已。奴婢命賤,是一直承蒙夫人疼愛,才比旁人都過得好,這都是奴婢該做的。”
陳嬌嬌心中一揪。
她俯身,輕輕擁住了喜梅,“傻丫頭,我從未將你看做奴婢。當年祖父蒙冤,我房中伺候的六個丫鬟跑的跑、走的走,隻有你寧可不拿月銀也要留下來。當時我就想啊,這個丫頭這麽傻,要是去了外麵可怎麽辦啊,所以我得親眼看到你過上好日子才放心。”
“夫人……”
喜梅哽咽,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哭成了淚人。
喜梅暗暗發誓,她一定要努力,不能一直都在夫人的保護下生活,她也要成為能保護夫人的人。
陳嬌嬌哄好喜梅後,才回到了畫春堂。
她有午睡的習慣,可如今躺在貴妃椅上,卻如何也睡不著。
她在想,今天之事定少不了沈氏的推波助瀾。
正所謂禍起蕭牆。
沈氏的存在就是一個隱患。
可沈氏畢竟在侯府盤踞多年,根基極深,若貿然行動,隻怕會打草驚蛇。
陳嬌嬌翻身,瞥到了床頭的賬本之後,水眸一眯。
對了,品茗軒!
品茗軒若是能成為顧家十個商鋪賺得利潤之首,她不但可以斷了沈氏想再度管家的念頭,還能一舉把所有沈氏得用的人全都換掉。
想到這,她更是睡不著了,立刻就去了品茗軒。
陳嬌嬌打聽到,品茗軒是所有商鋪內位置最不好的,位於護城河下遊的城北,因為十幾年前長安城曾發水,當時為了上遊的經濟,一致決定決定開閘放水。
當年城北損失嚴重,雖然提前疏散了群眾,但這些人祖祖輩輩生活經營的宅子、田地全都毀於一旦,而且那些沒來得及帶走的家畜都被水淹死了,還曾小規模爆發了瘟疫。
因此,長安人的老人都知道,選房或經商都不會去城北。
而如今在城北定居的,往往都是沒有錢在富庶地域買房的青年人,他們都是從其他縣城來的,計劃在天子腳下大展拳腳。
陳嬌嬌也很少來城北,可是到了城北後,她眼前一亮。
街道寬闊明亮,屋舍都整齊劃一,在楓葉和銀杏的點綴下,像是潑墨畫般漂亮,來往的青年都愛穿鮮衣,款式入時,色澤靚麗,讓人看著心情都不由得變好。
品茗軒位於一個交叉路口,黑紅相間的茶幡迎風飄揚,遠遠的就能聞到一陣清新的茶香。
“這位夫人您喝茶?”
一個年輕的婦人走了過來,年紀看起來二十三四的樣子,膚色極白,臉上有肉,穿著一身清爽的藍色碎花布裙,笑容親切溫潤,,一看就是好脾氣的人。
陳嬌嬌點點頭,走了進去。
茶樓一共是兩層,店鋪內的夥計比客人都多,大都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甚至還有三個尖嘴猴腮的躲在角落打牌。
隻有一對三四歲的孿生兄妹,有模有樣地踩在椅子上擦桌子,惹得為數不多的幾個客人發笑。
“夫人,我們這有茶和點心,您看您想點什麽?”
陳嬌嬌看著菜單,眼中浮出一絲驚豔。
這菜單別出心裁,除了菜名之外,還用筆墨畫了食物的模樣,色彩繽紛,讓人看著就覺得很有食欲。
“把你們這裏的招牌都上了吧。”
婦人一愣,好心道:“夫人,若是都端上,您一個人怕是吃不完。”
“無妨,我吃不完會打包走得。”
婦人點點頭,招呼玩牌的幾個夥計來幫忙,可那幾個人卻眉毛一皺,假裝沒聽到。
婦人也沒生氣,對陳嬌嬌抱歉一笑,然後係上圍裙進了後廚。
陳嬌嬌黛眉一挑。
“你不用覺得奇怪,剛才那位圓臉的姐姐就是掌櫃,我們都叫她春花姐。”
說話的是鄰桌的一個姑娘。
小姑娘十五六的模樣,梳著雙麻花辮,麥色皮膚,臉上有少許雀斑,笑起來一口白牙格外爽朗,平添一絲魅力。
和她同桌的是四個男人,都身穿玄衣,也不說話。
小姑娘繼續道,“春花姐脾氣素來好得過分,慣得夥計倒不像是夥計,反倒像是大爺。而且你有所不知,這些夥計似乎是有來頭的,上次我聽其中一個喝了酒,說他認識淩驍侯府的太夫人呢。”
太夫人?
陳嬌嬌水眸一眯,暗暗記下,“原來如此,你們經常來這喝茶嗎?”
小姑娘點點頭,“嗯嗯,春花姐一個人拉扯兩個孩子不容易,我有時間就來捧捧場。”
“是的,許姑娘心腸好,還常常來交我一雙兒女讀書寫字。”春花捧著木托盤走來,“茶來了,夫人慢用。”
陳嬌嬌頷首。
木托上有三壺茶和一個花瓣形的點心拚盤。
陳嬌嬌分別嚐了嚐,眼中浮出驚喜。
烏龍的唇齒留香,茉莉的鮮靈清芳和龍井的鮮嫩清高,可見泡茶之人手法極佳,而這桂花酥、綠豆糕和栗子糕也鬆軟可口,甜而不膩,一點也不遜色與老字號點心鋪的味道。
若說唯一的缺點,就是這糕點做的不精致漂亮,很難吸引愛漂亮的夫人小姐光顧。
她正要拉著洗梧一起來吃,就聽到角落傳來一道不善的聲音。
“喂,你們幾個人每次來就點一壺茶,然後從早上坐到晚上,來你爺爺店裏乘涼了是吧?還不快滾!”
原來是一個麻子臉的夥計輸了錢,心情不好,灌了幾口酒,指著雙尾辮姑娘幾桌罵罵咧咧。
其餘幾個夥計抱胸看戲,一副和他們無關似的。
小姑娘鼻子一皺,“我們是付了錢的,如今茶沒喝完,怎麽就不能繼續坐在這裏?”
“臭娘們,女人家家的就該在家裏伺候男人和孩子。也是,你長得那麽醜,哪個男人會娶你?醜東西,要我是你,我都不敢出門!”
“砰”的一聲,與小姑娘同行的四個男人就齊刷刷地站了起來,目露怒容,“道歉!”
麻子臉耍驢,“老子就罵了,你敢動我試試!”
四個男人要動手,春花聽到了動靜,上前拉架,偏頭看向角落的幾個夥計,“你們還不快拉開他!”
夥計們聳聳肩,“掌櫃的,我們是跑堂的,你要我們拉架可得另付錢啊。”
春花眉心一皺,“一人二十文。”
“得嘞!”
幾個夥計得逞奸笑,把嘴裏還噴髒的同伴拉到一邊。
春花忙道歉,“許姑娘,這些人不會說話,你別忘心裏去。”
說著又親自泡了一壺茶賠罪。
小姑娘甩了甩手,“嗐,多大的事,我從小就被人說醜,都習慣了。”
陳嬌嬌看在眼中。
她正想著這許姑娘當真爽朗,忽然被一道灼熱的視線注視。
她偏頭,就瞧見剛才喝多的麻子臉正一瞬不順地看著她,目光就像是賴皮蛇纏繞在皮膚上的黏膩。
他露出一嘴黃牙,直勾勾看著陳嬌嬌,“呦,這小美人長得真好看,一個人喝茶豈不寂寞,要不要哥哥們陪你喝一杯啊!”
油膩至極的模樣,讓陳嬌嬌胃裏湧上一股惡心。
這時,茶樓外已經圍了不少人,都是聽到動靜過來看的。
平日裏春花對大家夥不錯,要是真有人在品茗軒鬧事,大家夥也不會光看著。
洗梧見有人出言不遜,剛要站出來,陳嬌嬌就攔下她。
她對那幾個夥計道,“你們幾個辛苦了,過來領賞。”
夥計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沒想到竟然有這天降橫財的好事。
就連剛才出言不遜的麻子臉也忙不迭地過來。
“多謝夫人賞錢。”
陳嬌嬌搖搖頭,“這不是賞錢,是遣散費,明天你們不用來了。”
“……”
麻子臉變了臉色,“竟然敢耍老子?你算是什麽東西,就算是掌櫃也不敢辭退我。”
說著,他們幾個就把陳嬌嬌團團圍住,更有人想趁機揩油。
洗梧皺眉一喝,“大膽,此乃淩驍侯夫人,你們就是這樣對你們東家的?”
眾人一愣。
麻子臉裝瘋的酒勁也清醒了大半。
他眼珠子一轉,“原來是侯夫人啊!你前幾天和人打了賭,如果一個月內品茗軒不能成為顧氏店鋪贏利之首,就歸還管家之權。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我倒要看看茶樓沒有夥計,你拿什麽招呼客人,怎麽賺錢!”
圍觀的街坊素來見不慣麻子臉,紛紛道:
“我可以來幫忙!”
“我也是!”
“對,我們一定能幹得比這些人好!”
麻子臉氣得怒火中燒,一拳錘在桌上,陰狠威脅道:“你們誰想死,誰就來,我他娘的不搞得你們家破人亡,你們真當我吃素的?”
許多想為春花鳴不平的,都偃旗息鼓了。
見狀,麻子臉笑得格外猖狂。
這時,許姑娘笑著站出來,爽朗道:“這爭端既然是因我而起,如果夫人不棄,我們五個人願獻綿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