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見麵
兩個時辰前。
陳嬌嬌聽長公主府有人來說,從前天到現在,昭陽一口飯也沒吃。
陳嬌嬌擔心昭陽身子,便早早起來,做了昭陽愛吃的海棠冬菇和叉燒包。
傳統的海棠冬菇是用香菇、蝦仁、蟹黃和肥肉製作而成,顏色精致,鮮嫩清香,老少鹹宜,可以補虛養身。
而叉燒包則是傳統西關名點,用切成小塊的叉燒加入蠔油等調味,和剁碎的薑蔥攪拌成餡料,經過鬆軟彈韌的麵皮包裹整出來後,肉香四溢,讓人口齒生津。
陳嬌嬌把包子蒸上後,因為還得繼續看賬本,就讓喜梅看著火,她暫時回房了。
小廚房內,喜梅一邊捧著話本看嘿嘿直樂,一邊看著灶裏的火。
沒一會兒,蒸籠內白霧陣陣,麵香包裹著肉香飄了出來。
安媽媽路過此地,聞到了肉味之後,眼睛中閃過一絲驚訝,旋即臉上露出算計。
太夫人正愁抓不住陳嬌嬌的把柄,沒想到竟主動送上門來,在國禁期間吃肉,可是鐵罪!
她立刻吩咐人把喜梅抓住,押去了太夫人處。
喜梅一路上沒少掙紮,押著她手腳的婆子都極為壯實,猶如泰山壓頂。
安媽媽到了沈氏麵前,當即把兩道菜端了上來。
沈氏頭戴抹額,斜躺在貴妃椅上,自從沒了管家之權,她病得更重了。
沈氏撇眼菜肴,眉間一皺,“距離禁肉還剩三天,你這是做什麽?”
安媽媽指著喜梅,“太夫人,您可不知道,這個賤婢偷偷摸摸地在小廚房內做肉吃,若不是被老奴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沈氏一聽,三角眼中頓時迸出了一絲光彩。
如今朝廷嚴抓偷吃葷腥之人,昨天又有一個三品大員被抓了,長安城各勳貴世家是嚴防死守。
這小小的丫鬟怎麽敢偷偷做葷菜,定是陳嬌嬌指使的!
她唇角一勾,“走,去前廳!”
到了前廳,當著諸多下人的麵,沈氏故作沉痛,“喜梅,你也是嬌嬌的左膀右臂,怎麽一點規矩也沒有?自從中饋交給嬌嬌打理之後,你雖然行事乖張了些,但是無傷大雅。可是如今正是嚴抓嚴打之際,你怎麽能做出這麽丟人的事情,你可知這樣會牽連到整個侯府!”
喜梅垂著頭,抿著唇。
她知道,太夫人是想讓她把夫人供出來。
這樣一來,太夫人就會抓著夫人行事有差的罪名,可以名正言順要回管家之權。
她當然不會讓太夫人如願。
她嘴唇一抿,除了“太夫人您誤會了”之外,多餘的一個字也不說。
安媽媽冷笑,“喜梅,這是太夫人給你機會呢,你要是再不知好歹,就休怪我們把你送去衙門,好好治你的罪。”
喜梅脾氣爆,一點就著。
被安媽媽擠兌後,她瞪著眼睛,有滿肚子的話要說,可又擔心自己說錯了話,幹脆依舊緘默不言。
而沈氏遇到這麽好的機會,當然不會隻讓陳嬌嬌單單損失一個心腹。
沈氏故作悲憫,“茲事體大,侯爺如今又不在家,安媽媽你去請族長來一趟,請他老人家秉公處理此事。”
安媽媽應諾,速速去請族長一行。
顧氏族長來的時候,陳嬌嬌剛好也聽聞了喜梅被太夫人押在前廳,匆匆趕了過來。
一進門,她就看到了喜梅被綁住手腳困在了板上,守衛站在一側,沉甸甸的木板下一瞬就要落在喜梅身上。
“住手!”
陳嬌嬌冷喝一聲,水眸中瞬間冰封千裏。
喜梅艱難回頭,看到陳嬌嬌後眼睛一亮,被汗水打濕的碎發黏在額前顯得有些許狼狽。
動作間,牽動了臀部的傷,豆綠色的裙子上洇出了鮮紅,痛得喜梅倒吸口冷氣。
看到這幕,陳嬌嬌心髒一窒。
她快步走到了喜梅身前,親手解開了繩結,輕聲問道,“痛不痛?”
喜梅搖搖頭,“奴婢沒事。”
陳嬌嬌再抬眸,冷冰地看向侍衛,“誰讓你動手的?”
“是我。”
沈氏麵露戚戚答道,一副在兒媳淫.威之下討生活的可憐婆婆模樣。
“敢問太夫人,喜梅她犯了什麽錯,竟然動得家法?”
安媽媽哀怨,“夫人您這是什麽意思?太夫人雖然移交了管家之權,但是依舊是您的長輩,您如此質問長輩是何道理?”
族長一行十來個人走進來時,剛好看到了這幕。
他眉頭一擰,連在一起的兩條白眉露出不悅神色:“侯夫人,頂撞尊長,這就是你們陳家教的規矩?”
族長今年八十有一,胡子和頭發全都花白,頭上帶著一方綸巾,頗有幾分仙風道骨,因他曾在老侯爺危難之際給過一個窩窩頭,在朝局穩定後,被推選成了顧家族長。
說起來,這個族長不過是點子好,並沒有什麽真才實學。
族長上下打量了陳嬌嬌一眼,厚唇諷道,“以色侍人的玩意,竟然也能上得了台麵了?”
陳嬌嬌神態自若,並未惱怒,“聽聞城北許府的千金和族長您嫡長孫定了親,真是可喜可賀!這長安城不少寒門公子著實羨慕得緊,隻恨他們沒有生得令孫那般氣宇軒昂,能被千金小姐相中。”
許府的小姐是出了名的醜,但是架不住許府有錢,富貴潑天。
而且許老爺隻有這麽一個女兒,直言誰若是娶了許姑娘,那就是許府下個男主人。
是的,他們隻招贅婿。
但凡是有些風骨的人家,也不會委屈自家嫡出子嗣去入贅,可是顧族長不是一般人。
在場知道內情的人紛紛忍笑。
這顧族長就是娶富商獨女發家的,他孫子這代更是直接入贅了,這以色侍人四個字形容他祖孫倆倒是貼切。
顧族長麵子掛不住,聲音越發大,“好一個牙尖嘴利的丫頭!陳氏,你縱容婢女在國禁期間吃肉,證據確鑿,按照家法要杖責五十,之後再交由衙門審理。你若是阻攔,就和她一起受罰。”
陳嬌嬌笑,“族長誤會了,做這叉燒和秋棠冬菇的不是喜梅,而是晚輩。晚輩見長公主最近身體不適,便想著送些滋補的菜肴。”
“休得狡辯!”
族長冷笑,“大膽陳氏,竟然敢攀汙長公主來脫罪!你既然已經承認是你做的這兩道葷菜,那麽丫鬟喜梅則犯了包庇之罪,來人,把陳氏綁起來,一樣重打五十大板,而且此等藐視律例之人不配做我顧氏的媳婦,老夫今日就行使族長之權,替琛兒休了這個婦人!”
陳嬌嬌疑惑,“不知可否問族長一個問題,您說晚輩藐視律例,不知藐視的是哪條律例?”
“自然是十天內禁止食用葷腥之令。”
說著,族長指著叉燒包和菜碟,“這叉燒包乃用叉燒製作而成,而這秋棠冬菇是用蝦仁和蟹黃所做。琛兒在南方砥礪救災,而你卻在半點不為災民考慮,甚至還偷偷吃葷?證據就在眼前,你還想抵賴?”
族長說這段話的時候,叉燒的香味和蟹黃的鮮味直往鼻子裏鑽,香得他嘴裏含了一泡口水。
可他也不好明晃晃地咽下,那樣豈不丟人,隻能含在嘴裏。
他自認為藏得極好,可說話時往外飛的吐沫星子著實惡心了不少人。
陳嬌嬌避開飛沫,把叉燒包一分為二。
濃鬱的湯汁和大塊的叉燒就這樣明晃晃出現在眾人麵前。
大家都七天沒吃肉了,如今看到這幕,一個個眼睛都冒著綠光,就像是餓了好幾天的狼終於見到了食物。
這還不算完,陳嬌嬌當著大家的麵吃了起來,還把另一半遞給了族長,“族長,您嚐嚐?”
族長看著那汁水濃鬱的包子,口水都泛濫了,右手不受控地舉起來。
“咳咳。”
沈氏的咳嗽聲傳來。
族長如夢初醒,嚴詞拒絕,“你休想拉我下水,這肉決不會吃。”
陳嬌嬌搖頭輕笑,“族長,您誤會了。這不是肉,而是用豆腐做的素肉。”
族長和沈氏當然不知道有素肉的說法,他們並不在夏玲瓏認為的勳貴之列。
顧族長輕蔑諷道,“老夫活了七十年了,從未聽過什麽素肉!那你且說說,這蝦仁和蟹黃是怎麽回事?”
“這蝦仁是粉絲做出來的,這蟹黃也是雞蛋炒出來的。”
“說謊!這不可能!大膽陳氏,虧得老夫還想給你留些臉麵,沒想到你說謊成性。來人,召集府上所有丫鬟和小廝,都讓他們看看在顧家說謊會受到怎麽樣的懲罰!”
陳嬌嬌不慌不忙,撥了撥頭上的發簪,“族長,我頭戴的這根發簪乃長公主所賜,見此簪如見陛下,你若不信盡可問太夫人。”
沈氏恨陳嬌嬌牙根癢癢,一時間忘記了她還有這個王牌。
罷了,就算現在她動不得陳嬌嬌,可是隻要陳嬌嬌被休棄了,她有的是辦法讓她生不如死。
沈氏眼眸閃過一絲陰狠,偏頭看向了喜梅,“既然如此,那就仆代主過,打喜梅一百杖。”
一百杖下去,喜梅必然沒命了。
而隻要今天的事情傳出去,大家都知道陳嬌嬌為了明哲保身,讓無辜侍女替她受罰,不但坐實了她心狠手辣的惡主名聲,而且經此一事,哪怕她想東山再起,也不會有奴仆對她忠心耿耿。
沈氏心中算盤打得響。
可她隱隱感覺今天陳嬌嬌身邊似乎有什麽不對,想了半天,並未發現不同,便沒有再想。
陳嬌嬌勾唇,“太夫人,這家發隻對侯府之人有用,可惜喜梅的身契還是我陳家的。族長和太夫人若是質疑杖責我陳家的侍女,怕是會惹官司的。”
顧族長一愣,下意識是看向了沈氏。
他本以為這新夫人是個軟皮子,沒想到竟是個硬釘子。
沈氏心中吐不出這口惡心,額上青筋顯現,咬著後槽牙道,“行,那就直接送官。”
“慢!”
這時,門外走進來一群人。
陳嬌嬌看清來人,水眸一動。
她讓洗梧去請霍夫人,是想她給自己作證,可是蔡國公怎麽也會來?
這位蔡國公她有所耳聞,年輕時雷厲風行,朝堂內外無人不懼他。
聽聞蔡國公本有一個外孫,小孩很是聰明,國公喜歡得不行,走到哪都帶著。然而八年前,蔡國公突遇急事,要寫奏章呈給陛下,一時沒有照看到外孫,等他處理完政事,外孫也不見了。
他的長女當時在病重,聽聞此事,一個心急就香消玉殞了。
一下子痛失兩個至親,蔡國公日漸消沉,每天就去早朝點個卯。近幾年經過禪師開導,漸漸走出了陰影,每日泡湯喝茶,卻也不再過問政事。不過,當謝玄遇到難題,他卻能給出最佳答案。
正因如此,若排一個長安城內勳貴公爵的名冊,蔡國公若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沈氏眉頭一皺。
她知道陳嬌嬌今天哪裏不對勁了,她身邊素來都跟著喜梅和洗梧,可是剛才洗梧卻一直不在。
原來是搬救兵去了。
沒想到陳嬌嬌這小賤人討好的人倒不少,竟然連蔡國公都來了。
可惜,如今物證和人證都在,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了陳嬌嬌。
沈氏起身,笑眯眯道,“貴客臨門,有失遠迎,隻是府上有人犯戒,請來族長訓示,諸位請到偏廳稍坐。”
霍夫人也笑了笑,“太夫人請忙,今日我來是想拜托嬌嬌一件事。”
沈氏歎了口氣,“那可不巧了,我兒媳她在國禁期間偷做葷腥菜品,族長正要送其見官,此事著實讓我侯府蒙羞,讓諸位看了笑話。”
蔡國公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皮薄餡大的叉燒包和鮮味十足的秋棠冬菇,沉聲問:“這就是侯夫人做的?”
族長見蔡國公問話,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是的,正是陳氏做的葷菜。”
蔡國公鼻翼翕動,能聞到若隱若現的肉香和蟹黃香氣。
若不是洗梧路上告訴他們,這是用豆腐和雞蛋替代的,哪怕是他第一眼也會認錯。
這味道可真香啊。
蔡國公喉嚨一滾,舌根底下湧上了饞意。
能把素菜做得如此濃香,若是做地地道道的葷菜,那豈不是更加美味!
蔡國公瞥了眼族長,“你們怎麽知道這是葷菜?”
顧族長暗暗擦汗,“國公爺說笑了,這一看就是葷腥。”
“那是你見識少,這叫素肉。”
陳嬌嬌聽到這,眼中浮出疑惑,下意識看向了霍夫人。
這素肉之事她隻和霍夫人說過,怎麽蔡國公也知道?
就在她疑惑之時,蔡國公已經拿起一個叉燒包要放在了嘴裏。
沈氏忙阻止,“國公,這吃不得!”
這要是蔡國公也吃了陳嬌嬌這小賤人做的包子,那她把陳嬌嬌送官之時,難不成也要把蔡國公也帶著?
可惜,她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蔡國公眯著眼睛,咬了一口叉燒包
包子做的皮薄餡大,咬的第一口,就能同時感覺到麵皮的鬆軟、湯汁的濃鬱和“肉塊”的嚼勁。
三種層次分明的味道和口感一起在味蕾上炸開,美得很!
他這次確定了,霍夫人沒說假話,之前吃的那些素肉就是出自淩驍侯夫人之手。
蔡國公目光一轉,這才把目光落在了陳嬌嬌身上。
她未施粉黛,眉眼水潤明媚,唇色稍顯蒼白,給人一種纖細易碎的病美人之感。
而廚師顛勺最是需要力氣,這個看著身子骨嬌弱的小姑娘當真是做過做菜?
他不信。
他得嚐嚐。
嚐過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