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馬駒
酉時一刻,夜幕四合。
回府的馬車上,陳嬌嬌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副畫像。
若真有人想害陳家滿門,那會是誰呢?
祖父和父親一向待人和善,在官場上並無仇家,外祖一家也早在新帝登基後就交出了兵權,帶著全家告老還鄉。
若非仇敵,那麽陳家長房覆滅,最得益的是誰?
陳嬌嬌腦海中瞬間浮出了二叔一家。
陳芸芸表姐是貴妃,派一個太監當殺手也是講得通的。
可是按照書中的進展,二叔一家早已獲得陳家全部家產,並借著姚貴妃的東風青雲直上,如日中天,沒有理由殺人。
她手心緊緊攥成拳,越發覺得這事太過蹊蹺。
“想什麽呢?”
顧昀琛的四個字輕飄飄落下。
陳嬌嬌抬頭,就瞧見雕花八角油燈下,昏黃溫暖的燈火照映得他一雙清冷的眉眼流光溢彩,似繁星閃爍。
這樣豐神俊朗的謫仙人物,本應燦爛一生,可一想到關於他生母的死因,心中沒來由的酸痛起來,似乎親眼目睹了小小的顧昀琛痛失母親的場景,共情出一絲天塌的絕望。
難怪他會夜夜沒有好夢。
好可憐啊。
她眼窩淺,鼻子一酸,眼圈就紅了,軟乎乎的手臂抱住了顧昀琛的腰,“侯爺今夜同妾身一起休息吧。”
“什麽?”
顧昀琛以為自己聽錯了。
陳嬌嬌小手拉住他的手,仰頭看向他,目光灼灼,“妾身想和夫君一起睡覺。”
她素來淺眠,若他再作噩夢,她一定可以幫他從噩夢中醒來。
顧昀琛秋水瀲灩的眸色一沉。
視線銳利地盯在她的臉上,試圖從中找出一絲破綻。
可是望著她幹淨的眼底,明澈清亮,似乎當真是將所有的心事都說給他聽了。
顧昀琛不是沒有遇過大膽追求他的女子,可是都是在他揚名長安、未有敗績之時。自從三年前他受了傷,那些曾追逐他的鮮花和讚譽也在一夜消失,伴隨而來的是嘲諷、厭惡和憐憫。
隻有陳嬌嬌沒有。
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眸中,滿腔喜歡,率真灼人,似乎真的隻裝得下他一人,竟讓他一時間被這明媚光芒晃到,斂眸錯開了視線。
或許夏夜悶熱,他隻覺得被陳嬌嬌牽著的手部皮膚溫度熱得灼人,原本寬敞的馬車也越發顯得逼仄狹小。
尤其是若隱若現的幽幽梅香,本是她身上的香味,不知道怎麽竟染得他一身,呼吸間皆是暗香浮動。
這種感覺太陌生,他從未體會過,下意識就要抗拒。
顧昀琛抽出了手,撩開車簾,欲下車步行。
“籲!”
馬車忽行至一坑窪處,劇烈顛簸起來。
馬夫猛然刹車,陳嬌嬌驚呼一聲,整個人從座位上騰空起來,下一瞬就要衝出車簾摔到地上。
忽的,一雙手臂有力攬住她的腰,把人往後帶了回來。
陳嬌嬌下意識回頭,一張無限放大的俊顏驟然映入眼簾,緊接著,雪腮迅速攀上一層薄紅。
她、她竟然坐在了顧昀琛的腿上?
“抱歉……”
陳嬌嬌聲音如蚊,雙手用力撐著車壁要坐回原位。
“駕!”
沒想到馬夫又突然加速。
陳嬌嬌本就沒站穩,這一加速,冷不防地朝後倒去,下意識抱住了顧昀琛的脖子想找平衡。
“侯爺,夫人,剛才有隻貓跑到了路上——”
秦虎撩開車簾,瞧見車內景象時,解釋的話一頓。
“打……打擾了,您二位繼續,屬下什麽都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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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過去,侯府出了許多件怪事。
一是素來生人勿近的顧侯爺竟夜夜都宿在陳嬌嬌房中。
二是一貫爭風吃醋的容夫人竟然和陳嬌嬌成了好姐妹。
三是關於顧世子的。
他和陳家二姑娘成婚半月有餘了,卻遲遲沒有圓房,少不得引人遐想。
對於這些傳聞,陳嬌嬌略有耳聞。
自從陳宅回來,她沒有著急入宮,而是先把侯府上下一百三十口人都摸清了底細。
沈氏好交際,每天不是赴這家的生辰宴,就是去那家的牡丹席。
而且,她出門素來隻帶著陳芸芸,逢人就說孫媳孝順。
若有人問起陳嬌嬌的事,沈氏則連連歎氣,一副受氣模樣,惹得眾人都對陳嬌嬌有些怨言。
這日天氣正好。
滿園花海,香氣撲鼻。
小廚房內,陳嬌嬌一襲青衫,細腰掐著百合並蒂的圍裙,更顯得蜂腰盈盈。
她合上手中的食譜,紅唇微微撅起,似乎遇到了難題。
久病成醫,她也稍稍知道一些醫理皮毛。
正所謂:五味入胃,各歸所喜,故酸先入肝,苦先入心,甘先入脾,辛先入肺,鹹先入腎。
藥膳調配講究,每一味都相輔相成,至關重要。
可是,顧昀琛偏食。
他不愛吃的食物,無論切得多細碎,都能被他一一挑出來。
——除非能讓胡蘿卜細如粉塵,入水即溶。
對了!
陳嬌嬌靈光一現,水眸閃過煙火般光芒。
她曾見爹爹在作畫時,蘸取寶石研磨後的彩粉。其細膩如土,和顏料融為一體,繪在畫絹之上,頓時如星子般璀璨。
連堅硬寶石都能磨成粉末,那風幹後的青菜果蔬是不是也可以同樣操作?
“喜梅,你回一趟家裏,麻煩爹找人再做一個能把寶石研磨成粉末的機關,到時候直接送來侯府。銀兩方麵不用擔心,不過務必保證其碾壓出來的粉末幹淨能入口!”
陳嬌嬌想了想,補充道:“對了,此事秘密進行,別讓侯爺知道。”
窗外,一人影閃過。
用過了午膳,陳嬌嬌坐在秋千上消食,隨手翻開一本時下最火的話本。
這書講得是一個女俠偶遇連環殺人案,逐步破解謎團,在過程中邂逅無數風流才子的故事。
“就是可惜,還沒有寫完。”
陳嬌嬌合上書,想著喜梅最愛看話本,想要招呼她一起來看,結果一扭頭卻發現人不知去了哪裏。
隻杵著一個麵生的侍女,是侯爺送來畫春堂當差的,名叫洗梧,長臉細眼,幹練嚴肅,長得人高馬大的,聽說有些功夫在身。
每次看到她,陳嬌嬌都仿佛感受到教習嬤嬤打人手心時的恐懼。
“小嬌兒,你看誰來了!”
畫春堂門口,容放扭著水蛇腰走了進來。
一步三搖,婀娜多姿。
陳嬌嬌眼睛一亮,“容哥兒來了,剛巧我今天做了雪泥紫薯,你來嚐嚐。”
容放一聽有吃的,當即來了精神。
膳桌上,白瓷盤中盛著藕紫色甜點,藕紫色的小山上澆了一層奶白色的雪峰,他用勺子輕輕一盛,竟發現裏麵竟然暗藏乾坤,橙紅色的漿果爆漿緩緩流出。
奶香、紫薯香和漿果香齊齊在味蕾上爆炸,美得容放眯起了眼睛。
陳嬌嬌好奇,“對了,容哥兒你找我有什麽事?”
“就是……”容放抬頭,對上一片澄澈如水的眼眸時,不由得結巴起來,“想、想你在這侯府悶壞了,不如去後山玩玩?”
陳嬌嬌不疑有他,“好啊!”
侯府後山入目皆是一片蒼綠,映著藍天白雲,群馬奔騰,和內宅風光大不相同。
半路上,容放忽然腹痛不止。
這才想起他午膳吃了許多紅柿子,和紫薯是相克之物。
他捂著肚子,“小嬌兒,我去方便一下,你先一個人逛逛。”
“好。”
陳嬌嬌放眼後山,見得一片天空蔚藍,草地碧綠。
一棗紅色小馬奔騰在草場,其鬃毛柔順,眼神明亮,四隻馬蹄上長著一圈白毛,遠遠看去就如踏雪飛馳。
“你是誰家的小馬,可真漂亮。”
小馬很通人性,抵著她的手心晃了晃腦袋,好似撒嬌似的,萌得她心都要化了。
“天啊,好可愛的小馬駒!”一道嬌滴滴的聲音傳來,“芸芸從未騎過馬,有些害怕,不過瞧著那棗紅小馬十分乖順,世子可否送給芸芸?”
陳嬌嬌沒回頭,也知道是陳芸芸和顧琅玉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