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嘔

  夜色濃重。


  一道驚雷閃過夜空,猙獰劈下紫電雷霆。


  顧昀琛眼眸驟然睜開,額上冷汗淋漓。


  他又夢到自己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嫡母命人秘不發喪,隻讓一個身穿嫁衣的女人每日都替他擦拭身體。


  女子起初膽子很小,連碰他的手都冰冷顫抖。


  後來也不知道是瘋了,還是太過無聊,話開始多了起來,每天都會在他耳邊嘮叨,說城北的甜粥好喝,說城南的烤鴨最香……


  他始終看不到她的臉,眼前總被一團迷霧圍繞。


  再然後,夢境一轉,他又夢見了母親。


  三層的書閣內烈火熊熊中,母親闖出了火場,皮肉無一處完好,周身還燃著明黃色的火焰。


  她張開手臂,想最後抱抱他。


  就在這時,一支銳利的箭橫直地刺穿了她的心口。


  血花四濺,當場暴斃。


  這次,他終於看清了射箭人的臉。


  是當朝太後,謝玄親生母親。


  自從三年前,他頻做噩夢,每天都會在夢中重現母親死去的場景。


  而唯一清靜的兩晚,就是在畫春堂宿的。


  窗外雨打芭蕉,夏雨滾滾。


  顧昀琛了無睡意,立在窗前看著萬籟俱寂的夜色,目光陰鷙地看著皇城的方向。


  是時候查一查百姓口中菩薩降世的孫太後了。
.

  一夜雨疏風驟。


  顧昀琛手握淩驍劍,蜜色胸膛肌肉緊實,布著一層亮晶晶的薄汗,寬闊的後背上傷疤縱橫。


  風吹樹動,一片槐樹葉落下。


  劍光冷厲,待樹葉落地,一片槐葉已被劍削成十餘片,片片薄如蟬翼。


  秦虎快步走了進來,“侯爺,夫人今日回門,邀您一起回去。”


  顧昀琛收了劍,黑如點漆的眼眸淡淡地掃了眼秦虎,“就說我出門了。”


  “侯爺,您這樣不好吧,夫人該多傷心啊……”


  “嗯?”顧昀琛沉吟,“你教我做事?”


  “屬下不敢。”


  等再回來時,他手裏多了一個八角食盒,興衝衝地布置上,“侯爺,您該用膳了。”


  顧昀琛本沒有胃口,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嗅到了空氣中的米粥香氣時,竟然覺得有些久違的餓意。


  他舀了一勺。


  這碗粥看起來平平無奇,是熬得極為濃稠的白米粥。


  可是吃到嘴裏,豆奶甜香的味道頓時蔓延了整個口腔,融化成泥的濃鬱山藥香氣緊隨其後,在味蕾間炸開,同時軟糯米粒稠而不粘,味道甜而不膩,讓人回味無窮,胃口大增。


  米粥邊上的長碟,擺放著四隻白兔狀的奶糕,形狀嬌憨,晶瑩的紅色眼睛和粉潤的耳朵用山楂和玫瑰花瓣熬製成醬汁後上色染製。


  細膩鹹香的糕皮之下,山楂、玫瑰和芋頭混合為餡,吃在嘴裏,酸甜喜人,多汁清香。


  不消一會兒,一碗粥和四個白兔糕全都見了底。


  顧昀琛漱口淨手,淡淡啟唇,“這廚子留下吧。”


  秦虎激動得熱淚盈眶。


  如果第一二次是巧合,那麽這次侯爺愛吃夫人做的飯菜定然不會再是巧合了。


  他單膝跪地,拱手道:“侯爺,屬下見您喜歡夫人的廚藝,便自作主張把食譜給了夫人。夫人因今兒回門,擔心耽誤了您的早膳,特意天不亮就起來了熬粥和麵,還吩咐屬下等午時到了,把她提前做好的午膳溫溫。”


  顧昀琛挑眉。


  看來陳嬌嬌一早就預料到了,她今天會獨自一人回門,剛才派人來請也隻是做做樣子。


  至於這秦虎——


  總覺得他話裏話外埋怨自己。


  就差說:夫人對您這麽用心,可你呢,連回門都不配人家,你良心不會痛嗎?.

  畫春堂內,芭蕉嫩綠如洗。


  陳嬌嬌一夜好夢。


  說來也怪,自從她嫁進侯府,這身子反倒康健一些了,不似往日畏寒疲累。


  “夫人。”


  喜梅快步走進來,小臉皺到一起,“奴婢未見到侯爺,秦侍衛說一早有事就出門了。今兒可是回門的日子,侯爺怎麽偏偏今日有事?”


  陳嬌嬌輕聲一笑。


  侯爺若是出了門,怎麽秦虎還會留在府裏?


  她也沒有戳穿,晃著手中的鈴鐺,逗弄著蜷在床上天霸,“無妨,侯爺公務繁忙,這點小事今後就不要打擾他了,你我二人回去就好。”


  等梳洗裝扮一番後,陳嬌嬌剛走到侯府門口,遠遠就看到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的停靠。


  前麵的那頂華麗豪奢,湖藍緞麵,四角金鈴作響,引得路人頻頻注目。


  剩下玄色的那頂,則遜色許多,又窄又舊。


  陳嬌嬌微撩裙擺,正要跨出門檻。


  忽的,一道粉色麗影從她身側疾步掠過,爭搶著站在了湖藍馬車前。


  定睛,正是陳芸芸。


  她像是才看到陳嬌嬌一般,麵上一笑,“問嬸嬸安。”


  喜梅皺眉,“少夫人,明明是我們先來的,您這是何意?”


  紅菱眼珠一轉,“世子寵愛我們少夫人,不僅陪同一起回門,送去陳家的禮品如流水般,都需放在馬車中。夫人既沒有侯爺陪著,更無禮物傍身,何必如此斤斤計較,豈不失了身份?”


  喜梅還要說什麽,被陳嬌嬌拉住。


  紅菱雖然故意刺她,但是說得不錯,她孑然一人回門,的確用不到那麽大的馬車。


  而且,如此奢華的馬車未免太過招搖,隻怕會惹諫官文誅筆伐。


  “無礙,我們坐後麵那輛——”


  說著,陳嬌嬌抬手,欲指向身後的馬車。


  不料,陳芸芸忽然吃痛地向後踉蹌半步,一副弱柳扶風姿態,無辜道:“嬸嬸既然喜歡這頂大的馬車,便讓給嬸嬸吧。”


  陳嬌嬌的手愣在半空中,水眸閃過疑惑。


  “陳嬌嬌,你做什麽?”


  一道男聲響起。


  陳嬌嬌回頭,就看到不知何時出現的顧琅玉站在五步之外,麵帶怒意,闊步走來,目光冷淡地落在她身上。


  “世子,你誤會——”


  陳嬌嬌啟唇,想解釋,卻被陳芸芸的聲音壓了過去,“夫君,你錯怪嬸嬸了。”


  隻見陳芸芸嬌滴滴地依偎在顧琅玉懷中,美眸含淚,楚楚可憐,“嬸嬸教訓得對,妾身不配做這馬車。祖母都得仰仗侯爺鼻息,妾身何德何能在嬸嬸麵前放肆,是妾身不懂禮數,惹嬸嬸生氣了。”


  麵對如此顛倒黑白,喜梅氣得眼睛瞪得溜圓。


  而陳嬌嬌反倒神情淡淡,沒再多言。


  她是相信顧琅玉的。


  顧琅玉剛剛弱冠,但已經協助大理寺卿清查多起疑案懸案,明察秋毫之末,已有神探美譽,且他自幼心懷大義,立誌重編律例疏議,重梳冤假錯案。


  如此嫉惡如仇之人,怎麽會偏聽這些莫須有的話。


  隻聽顧琅玉冷聲,“二嬸好威風。”


  陳嬌嬌一愣。


  顧琅玉麵露譏誚,“二嬸素來不知道先來後到的道理,難怪今天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世子何意?”陳嬌嬌茫然。


  “陳嬌嬌,你不必再裝得不諳世事,這虛偽樣子看了隻讓人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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