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諾陶斯》與《藍色多瑙河》
不知道是否是由於見到了一位真實的王子, 這個下午王爾德筆下如有神助。
他幾乎不用思考, 《米諾陶斯》中的忒修斯已經躍然紙上。
和傳說中的英俊勇武的形象不同, 這個忒修斯中等身材,肩背還有些單薄。他的相貌也並不十分出眾。過高的鼻梁兩側有淺色的雀斑,嘴唇時常抿在一起。在他的眉眼中, 年輕人的衝勁和羞怯時常相互轉換。他的身體語言表現出他想幹一番大事,但是了解他的人都會對此微微搖頭。
當他摘下了王冠, 在迷宮裏與米諾陶斯狹路相逢的時候, 他的樂觀和盲從讓米諾亞王子都感到了驚訝:
“這個冒失的希臘佬,他難道是在母親的臥室裏長大的嗎?”米諾陶斯暗忖:
'我本要摘下他的頭顱, 向父王交了這趟差事。但是回到火神廟後的日子也是乏味。倒不如暫留此地, 和這個外鄉人戲耍一番。'
他這麽想著,便把緊繃的肌肉放鬆了,用蹩腳的希臘語回答:”我許久前被送來這裏, 在迷宮中東躲西藏,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盡管如此, 你也休想騙我。每年的人牲都是希臘人從鄉野或者海外掠來的可憐人, 哪裏來的王子?”
忒修斯便焦急起來。他想要向新夥伴展示他的金冠和長劍,但這兩樣寶物都留在雅典了。迷宮中隻剩他們兩個, 沒有人能證明他的身份。
米諾陶斯又說道:”穿著短麻衣的王子,來解救我們的王子, 你的士兵在哪裏, 那威名赫赫的希臘軍隊在哪裏?”
忒修斯的臉漲紅了, 他轉開目光, 不再與大個子對視。
“——沒有軍隊,隻有我,我一個人。”
“裏奧,你真的打算讓小王子住進旅館裏嗎?”
不知不覺已到了傍晚。見王爾德放下筆揉著手腕,愛文斯開口問道。
“他選擇了來跟隨我,就要按照我的方式。”王爾德做了個手勢,示意愛文斯坐下,一邊拿起了他放在一邊的畫紙:
“雖然《米諾陶斯》的首演定在維也納,但是一些服裝和道具現在就可以準備了。這個牛角的頭飾很貼近米諾亞風格,還有米諾陶斯的護襠——你再畫一幅細節圖,明天我們可以去拜訪一下鄰街的手工匠人,看看用什麽材質。”
“我今晚就去打聽雅典最好的工匠。”愛文斯見王爾德拿著他的畫反複細看,不由露出了笑容:”用上等的白銅鍍金,再加上小牛皮!”
“這就是舞台道具,也不要太過糜費。”王爾德想起他上一世傾其所有修複了整個遺跡的壯舉,急忙阻止:”光是克裏特島的那些雇工一天就要幾千美元,這些費用,可以由我——”
“雖然您不需要,請一定要讓我做《米諾陶斯》的讚助人!”愛文斯急忙打斷了他的話,”您隻要寫稿就行,其他的雜務請都交給我。我不擅寫作,也不會譜曲。但是真的希望我的名字能和您的名字一起,出現在人員列表上!”
“名單上當然會有,”王爾德拍了拍他的肩膀:”考古隊隊長,米諾亞壁畫複原畫師,舞台美術設計師,米諾亞考古及歌劇籌備主要讚助人:阿瑟愛文斯。你的頭銜,會是所有人中最長的那一個。”
……
歐仁坐上那輛斑駁老舊的馬車,不得不依靠地心引力,才勉強坐到了顯出舊色的天鵝絨坐墊上。那一刻,他身上那套並不華麗,卻是由上千法郎一碼的麵料裁成的常服發出了瀕死的尖叫。
隻有一個小手提箱的行李(內含薔薇香水,精致皇家書寫套裝,及太子最喜歡的東方陶瓷擺件),連隨身的男仆也被伯爵打發回去自謀住處,歐仁從巴黎逃亡後一路流離,這時才嚐到了背井離鄉的滋味。
坐在他對麵的卡特伯爵正在用英語夾雜著希臘語和車夫交談。多麽粗鄙的語言!更別提他還和一個美國平民並肩而坐!
馬車在石子路上奔跑,不時猛地顛簸一下。。王爾德和愛文斯看著眼前的少年即使被稍稍拋起離開座椅,在半空中依然維持著標準的坐姿。
愛文斯非常想笑,不時假裝咳嗽。王爾德擔心小王子半路跳車,不著痕跡地拍拍他的胳膊。
歐仁王子體現了人類美學的最高境界。從他出生那場盛大的慶典開始,所見所聞,務求極美。歐仁是一朵長在凡爾賽宮的玫瑰。即使拿破侖波拿巴,即使是他的父親拿破侖三世,都不曾有他這樣正統的生長環境。
就王爾德上一世所知,這可能是法國最後一位真正的太子了。
愛文斯向車夫打聽到了幾個雅典的手工藝人,約好了明天用車的時間。一轉頭見歐仁依然如同雕塑,生起了一點憐憫之心:
'說起來,我堂兄的長子比他還大兩歲。'
愛文斯忖道:'這個世界對他來說,的卻太殘酷了些。'
從抵達旅館開始,歐仁就一言不發。原本對他抱有好奇心的霍克利先生和丘吉爾小姐雖然年歲略長,麵對在餐桌上以皇室氣場切著烤魚的少年,一時也不敢貿然開口說話。王爾德暗自觀察,見愛文斯吃了兩塊羊乳酪,也便不再擔憂他的生存,繼續構思《米諾陶斯》的第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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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王爾德:
《米諾陶斯-1》收悉,可分為一至三幕。曲譜已有初稿,劇院也開始交涉。演員從缺。維也納可以找到許多忒修斯,卻暫無合適的米諾陶斯。
等劇本完成後,你可以親來維也納選角。至於那位流亡希臘的殿下,留在雅典便可。此人眼高心窄,身份敏感。在新法皇與議會交惡的當下,隻會帶來麻煩。這段時間不要回複來自巴黎的信件,少參加雅典的法國沙龍宴會。
近日與維也納愛樂樂團合作,排練樂曲《藍色多瑙河》。維也納音樂的金字塔尖以奧地利和德國為首。人才濟濟,但是論起好用,遠不及倫敦。
你的
O.G.
夜晚十二點,整個街道重歸寂靜。魅影坐在桌前,給這封信敲上了紅色的蠟封。他伸出手揉了揉眉心,即使此時王爾德的身體年輕強健,依然感到十分的疲憊。身體上的勞累並不難忍,但是魅影的確還沒有經曆過這麽長時間的,毫無意義地音樂對抗。在巴黎歌劇院,他雖然無法見人,音樂上卻絕對說一不二。任何想要質疑,壓製他的人,都會被他的音樂碾過去。
但是在維也納,名家眾多,高手如雲。愛樂樂團中無論是哪一個,都可算得上世界範圍內的一流演奏家。更不要說他們往往還是某某音樂世家的子侄,某某名宿的學生。在音樂界,他們就是藍血。
如果不是樞機主教奧德波橫插一手,魅影起碼要在維也納浸淫十年,才能觸及這個圈子。自從St Patric節後,主教大人就對他多有垂青。這次更是借著維也納愛樂大廳要為他專場演出的機會,指定魅影為豎琴手。推薦魅影,作為他在維也納導師的布魯克納,也由此得到了一次指揮的機會。
他們就像一鍋沸油中滴下的冰水,給愛樂樂團帶來了一場無聲的爆炸。
維也納音樂鄙視鏈:德國/奧地利——法國/意大利/波蘭——英國/——愛爾蘭?那是什麽地方?
無論是布魯克納還是魅影,在他們看來都是無名小卒。這樣不登大雅之堂的人,憑借鄉間小調得到了主教的寵愛,竟然要踩到他們頭上了嗎?
來戰吧!用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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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多瑙河》是一曲交響樂,自從普奧戰爭後,就成為了深入人心的經典曲目。小約翰施特勞斯創作它後不過二三十年,這首曲子就已經在各個國家級的音樂廳被演奏了上萬次,較小型的演出更是不計其數。這次奧德波樞機主教指定的維也納愛樂樂團,每季都有五場以上的演奏會以《藍色多瑙河》收尾。
對於曲譜上的每一個標點,整個交響樂團都爛熟於心。這也是奧德波敢於讓布魯克納指揮的原因。理論上來說,這場音樂會隻有榮耀,沒有風險。是個刷資曆的好機會。
布魯克納滿頭冷汗地站在那裏,手裏的指揮棒幾乎被他捏碎。這是開始排練的第二周了,第一周的種種不順還可以推到磨合期上。但是禮拜天休息過後,整個樂隊的狀態反而更糟了。
布魯克納往下看去,偌大的一個樂團整整齊齊,每個人都滿麵嚴肅,雙眼半垂,演奏得全情投入。每一次升調和變速也從未出錯。
但是就是有什麽地方,很不對勁。
該激情澎湃的時候,聽在耳中卻大氣平和;到了舒緩低柔的樂章,卻又金戈鐵馬起來。管樂隊和弦樂隊總是有種莫名其妙的不協調,豎琴演奏時的打擊樂配樂總是和琴聲合不起來……
鄉村音樂教師出身的布魯克納不怕刺兒頭,他帶過的學生就少有溫順的。可怕的是,他挑不出這些人的錯來。
維也納愛樂樂團成立了三十多年。和樂團成員拚資曆、背景和聲望,他都毫無優勢。唯一可憑借的就是支撐他一路爬上來的音樂才華。但是現在這些人用現實告訴他,他其實根本沒什麽才華。
To be 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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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王爾德辦公室外
亞曆山大:學弟,為什麽站在門口不進去呀?
歐仁:”感覺裏麵的氣氛對單身狗不友好。”
今晚第一章,下一章主寫魅影維也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