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的疑問3(全)
一個人不先感到饑渴, 便享受不到飲食的樂趣——奧古斯丁
加侖教授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學者。在學院的影集裏, 不管是教員合影還是師生合影,他永遠是最凸出的哪一個。此人愛好穿土耳其式的袍子, 胸前掛著銀十字架項鏈,在教授曆史與考古知識的同時, 經常穿插聖經故事。
他與卡特伯爵的矛盾是從王爾德可以和他平視的身高開始, 還是因為他是外國人, 抑或是由於他當堂否定了摩西十誡石碑的真實存在, 已經無從考證, 本係學生對於上課時他們的唇槍舌劍也已習以為常。用王爾德的話說,這位教授是地道的雅典血統,卻深受曾經占領希臘的土耳其文化的影響, 又信奉來自西方的天主教,本人就是一塊記錄了希臘風雨變遷的活化石。
此時,這位活化石正站在講台前, 俯瞰著一教室迷途的羔羊。
“大家都知道, 最近,又有人在克裏特島發掘出了建築遺址和文物殘片。下個月, 我們學院將派出一支隊伍上島進行為期兩個月的考古研究。作為這支隊伍的領隊, 我有責任選出最適合的學生。現在請有意前往的人上來, 在這裏寫下你的名字。”
有學生舉手問到:”教授,請問我們主要去做些什麽呢?”
“根據已經挖掘出的殘片, 我能肯定島上一定不止這一些遺跡。這些東西的器型特征不符合至今發現的任何希臘特征, 雖然到現在為止隻有一些日用品, 但是反映出的卻可能是一個完整的社會體係。目前已經有不少美國人和英國人雇傭隊伍在那裏到處發掘,之前的那些也是他們發現的。如果我們不能搶在他們之前找到更多的證據,希臘就會失去對克裏特島考古成果的所有權。克裏特島是希臘的島,克裏特文明也應該屬於希臘,我希望你們能運用自己的所學,根據目前發現文物的特征和地理位置,找出這個社會體係的中心地帶。這次的經費不多,條件會比較艱苦。你們不僅要分析資料,研究文物,可能也要親身上陣進行考古發掘,並不是個好差事,去不去自己考慮。女生,身體不好的人,年紀偏大的插班生——”他看了王爾德一眼,嘴角露出一個淺笑:”我建議你們不要參加。”
--------新年快樂--------
王爾德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看著一個個學生上去簽名,並沒有要報名的意思。一直注意著他的加侖眼中露出一點滿意。
雖然說明條件艱苦,但是年輕人胸懷一腔熱血,坐在教室裏久了,都對實地考古躍躍欲試。不到十分鍾,大部分學生都上去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加倫教授拿起筆,在自己看好的幾個名字下劃了線,又圈了幾個身強體壯的男生:”非常高興大家能積極參與,具體名單會在下節課公布。下課。”
學生們三三兩兩地站了起來,亞曆山大走到王爾德座位前問道:”先生,您不去了嗎?也對,加侖教授每次都先顧著他招進來的那幾個,有好事根本輪不到我們這種輔修生,插班生。”
“別擔心,你應該能去。”王爾德把桌上的主疊在一起,站了起來:”克裏特島並不小,要進行定位和發掘需要大量的人手,這次的名額一定很多。”
“可是——”
“好了,你接下來還有課吧?我也要回去了。”王爾德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兩天多吃點兒。”
他走出學院,遠遠就看到那輛破舊的馬車在山下等著了。
“伯爵大人!”霍克利先生和丘吉爾小姐從馬車裏跳下來。在希臘的這半個月,兩個人都曬黑了不少,氣質也與在美國時有了變化,染上了希臘人那種悠閑的特征。霍克利額頭還有頭發的印痕,看起來剛起床不久。丘吉爾小姐腋下夾著一本硬質畫冊,裏麵有不少雅典名勝的寫生。
“大人,我們今天去哪裏?”凱瑟琳丘吉爾仰頭看著伯爵。
“唔,前麵就是,我們去狄奧尼索斯劇場。(Theatron Dionyssou)”
他話音剛落,突然聽到了一個隱隱的聲音。
顯然,聽到的不隻他一個,丘吉爾小姐也轉過了目光,把它投向霍克利。
車夫說道:”女士們,先生們,現在快中午了,你們要不要先去吃個飯?”
馬車在普拉卡區停下的時候,凱瑟琳還收不住臉上的笑意,而霍克利不時的瞪視,則讓她笑得更愉快了。
街上的小攤已經傳來了烤麵包的香氣,三人沒有停留,一路向前,直到走進了一棟古老的房子——車夫特別推薦的餐館。
店裏已經有幾桌客人,他們走進去坐下,一個滿臉雀斑的姑娘走了過來,用蹩腳的英文問道:”你們能吃肉嗎?”
“可以,謝謝。”王爾德說道。因為宗教原因或者體質原因,不少人吃素,這家餐廳沒有菜譜,每天的菜單按照大廚的心情而定,食客們能選的隻有葷餐和素食。
“Good。”姑娘比了個手勢,不緊不慢地走向廚房。
“行了,加爾,這沒什麽。凱瑟琳,你也別笑了。”三人坐定後,王爾德笑道。
加爾 霍克利整張臉都漲紅了,狼狽地別過頭。他的肚子還在時不時地響著,這種響聲在聞到廚房傳出的香味後更明顯了。
凱瑟琳把手擱在桌子上,擋住自己的嘴角,一邊說:”好的,大人,我也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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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十幾天裏,她的腰圍起碼漲了半英寸。因為伯爵的要求,家裏的女仆不在身邊,她每天可以不穿緊身胸/衣,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出去寫生也不用隨身帶著嗅鹽瓶,擔心一口氣上不來暈倒了。她再看看加爾,霍克利家的幼子從小仆役成群,隻怕以前沒嚐過餓肚子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家夥好像又長高了。
“Dakos來了。”過了一會兒,那個姑娘走了出來,手裏端了一個大托盤開始上菜,給每桌都放了一盤餐前小食。白色的幹酪上點綴著鮮紅的番茄片和草色的碎蔬菜,閃著橄欖油的色澤。
王爾德拿起叉子叉起一塊番茄放進口中,奶酪的醇香包裹著酸甜的汁水,頓時讓他幹澀的喉嚨清爽了許多。
加爾和凱瑟琳緊隨其後,吃了幾口後,覺得肚子更空虛了。
下一道不是主菜,而是一小杯澆上了厚厚奶油的希臘咖啡,啜上一口,咖啡的濃香和奶油的軟滑就充盈了口腔。身為一個英國人,王爾德覺得法國菜已經不錯,但是不如希臘菜,每一口都帶著愛琴海陽光的味道。
“凱瑟琳,你今天去哪裏寫生了?”喝下半杯後,王爾德問道。
“就在旅店不遠處的海邊。”女孩回答,一邊打開畫夾放在桌上。
幾筆炭筆勾出了海浪和天空,幾個遊客打扮的人等在小吃攤旁,光從他們等待的肢體動作,就可以想見小吃的美味。
“不錯。”王爾德看了看畫中的線條和人物,雖然是速寫,但是確實抓住了神韻:”你明年打算申請美術學院嗎?”
凱瑟琳去年從女子教會學校畢業,被卡特伯爵的演講迷惑了之後,就放下了馬上升學的計劃。她家裏非常支持這個決定——比起一個看起來體麵的學曆,當然是抓住稱為伯爵夫人的機會更為緊迫。女孩子上個好大學,也不過是為了接觸更多的青年才俊。
“也許吧。”她合上畫夾:”其實家裏希望我去讀神學,您知道,我父母都是虔誠的清教徒。”
“他們準備把你嫁給一個牧師嗎?”加爾幾口把咖啡喝得見底:”然後終生主持教會事宜?哈。”
凱瑟琳瞟了他一眼,又看向王爾德:”那倒不是,他們隻希望我嫁給一個有德望的人。我覺得現在大學裏盡是些蠢家夥,看看他們學著閣下得意洋洋地到處演講,卻前後矛盾,陳詞濫調的醜態,就像是大聲鼓噪的蟾蜍一般。”
“你——”同樣嚐試過街頭演講的霍克利先生漲紅了臉,這時,一道噴香撲鼻的主菜端了上來,打斷了他的憤怒。
“Sofrito。(羊肉)”希臘姑娘宣布:”今天有上等的小羊羔肉。”
盤子裏以金黃的麵餅為底,讓麵橫列著一塊塊的褐色烤肉,有覆蓋上了純白的奶油和暗紅色的肉醬,讓三個饑腸轆轆的人同時舉起刀叉。
“Bravo!”加爾被燙得嘶嘶吸氣,一邊不顧儀態地叫道。熾熱酥軟的羊肉撫慰了他的口腔,本質的鮮甜中混有香草和檸檬汁的清新滋味,毫不油膩。
凱瑟琳很淑女地什麽都沒說,但是她手中的刀叉已經第二次伸向餐盤了。也許回家後衣櫃裏所有的裙子都不能再穿了,但那和飽餐羊肉相比算得了什麽呢?
王爾德不由微微一笑,確實是孩子啊,一看到吃的,連之前想要完成的終身大事都忘記了。
凱瑟琳年輕美麗,博學多才,小小的心計也並不惹人心煩。如果是在他還是王爾德的時候,必定會因為吸引了這樣一位出色的女子而洋洋自得。可是現在看他們,都像是在看晚輩,看自己的學生。王爾德不是沒有得到過比自己年輕得多的愛人並為之神魂顛倒。但是那種狂亂的激情,那種帶著原罪的傾慕,似乎都在上一世被消耗殆盡。自從成為魅影之後,他就沒有對任何人產生過那樣的感覺了。
繼小羊肉之後,Moussaka(希臘茄盒),炸鳳尾魚,紅燴牛肉,蔬菜沙拉和茴香酒一一端了上來,不大的餐桌完全被各種大小的盤子覆蓋。千層麵一般用羊肉,茄子和番茄層層堆疊,加以奶酪烘烤的Moussaka和之前的小羊羔肉各有千秋,炸鳳尾魚香脆適口,紅燴牛肉厚重多汁,再配一口香氣濃烈的茴香酒,吃一點切成細絲的沙拉——很快,連王爾德也忘卻了自己之前的心事。
這裏不像法國餐館,一個大盤子裏用精致的擺盤放著一指長的事物,每一盤菜肴都充滿了地中海的誠意,堆疊得滿滿當當。廚師走出來和食客們打招呼,笑容滿麵地欣賞他們良好的用餐禮儀——他可不喜歡那些稍微吃兩口就拿餐巾抹嘴的做派,大口吃肉,整杯喝酒才是對廚師的尊重。
當王爾德喝下最後一口茴香酒,慵懶飽足地轉著杯子,他覺得自己之後的三天不會再想吃什麽了。他們去狄奧尼索斯劇場的計劃,也因為不利於消化而推後了兩個鍾點。
To be 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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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狗年快樂,把最好的新春祝福送給大家。
順便問一下,我打字用的是藍牙鍵盤,有多少人看到雙引號顯示為代碼的?我好像是手機app正常,但是時不時會顯示為代碼。
深夜寫食物容易饑餓,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