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全)
社會僅僅以一種精神概念而存在, 真實世界中隻有個體存在。——奧斯卡·王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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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自從卡特伯爵在法庭上摘下麵具之後, 有關他可怖相貌的傳言就不脛而走, 成為不少人津津樂道的談資:一個長著蜥蜴臉的伯爵顯然比一個年少英俊的伯爵更加稀少,也更加讓人浮想聯翩。卡特家族的勢力越大,貴族之間談起這件事越有一種不需言傳的舒暢, 議員們甚至會說他臉上的印記是上帝對貪婪無度的卡特們的烙痕。
然而, 沒有一個人會把這場地下的狂歡放到明麵上,除了亨利親王,未來的法蘭西皇帝陛下。
王爾德的上下後槽牙輕輕撞擊了一下,把他從驚怒中拉了回來。在沙龍之前, 卡特夫人曾經親自和他分析過菲利普和亨利, 也提到過後者桀驁的性情, 但他仍然沒有想到亨利親王會是這樣的人物。這個人讓他想到了當年的昆斯伯裏侯爵——他極盡侮辱之所能事,不是為了道格拉斯,隻是為了讓自己快活, 那顆精神分裂的大腦如同冒著氣泡的沼澤。
而最可怕的是, 他們總能夠命中靶心。
即使手術之後, 他也從來不願從鏡中直視自己。仿佛隻要不看鏡子,他就依然還是那個昭秀自喜, 拈著百合花走過集市的‘王爾德’。每當想起自己的真容,他心裏就一陣火燒般的痛苦,幾乎不想再站在人前。然而此時此刻, 他如果不妥當地回應, 卡特伯爵馬上就會成為無能懦弱的代名詞。
他向前走了一步抬起下頜直視亨利親王, “太好了,親王殿下,看來我即將擁有一位最真誠的友人。普通朋友們隻會在背後竊竊私語,真正的朋友才能當麵捅刀子——令人遺憾的是,像您這樣的朋友總是短缺。請您恰到好處地保持這種真誠,因為不夠真誠固然是危險的,太過真誠卻往往是致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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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致命’這個詞一出口,麵帶自得的亨利親王已經沉下臉來,他放開希瑟夫人向前跨了一步,身上的勳章和配飾發出一聲輕響。王爾德穩穩地站著,視線與他相對,朗聲說道:“看來親王殿下對於‘傳說中’的沙龍已經迫不及待了,我們進去吧,希望您能度過愉快的一天。”
“您的熱情令我印象深刻。”亨利從胸腔中說道:“的確,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王爾德微微一笑,側身說道:“請。”
一走進大廳,氣氛立即有所和緩。身為卡特府邸的主人,王爾德的職責是關照每一位客人,不需要一直陪在兩位親王身邊。四五個貴族子弟先圍了上去,巴斯提恩為亨利親王展示了畫框牆和顏料櫃,並極力讚美他的繪畫天賦。一時間眾星捧月,其樂融融。
“親王殿下,請您一定要第一個下筆,您的老師可是安格爾!”伯納德家的小兒子懇切地說道。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亨利親王看起來的確被取悅了,他接過追隨者們手中的畫具,筆刷在調色盤裏一轉,就不加思索地揮毫作畫。
安格爾擅長肖像畫,亨利親王一開始就沒有為其他人留出空間,而是在畫框正中直接打了一個人形的輪廓,緊接著是細節的勾勒。他的確筆法嫻熟,數十分鍾之內就畫出了一個十分可圈可點的女子背影。她深金色的豐密頭發鬆鬆地挽起,纖細的腰身下是長而繁複的拖裙。王爾德眯起眼睛,這幅畫讓他想到了曾見過的法國歐仁妮皇後畫像,衣著極為相似,但是畫中的女子比歐仁妮更瘦些,也少了幾分柔美。但這反而是這幅畫的優點,使畫中的女子有了獨特的氣質。
在亨利署過名後,這幅畫的主調已定。幾位貴族的子弟一一上前落筆,或者調和淡藍色畫一片天空,或者在女子身旁加一條小徑,有一位喜用細筆的,還專門為那條天藍色的裙擺添上花紋。
“卡特大人,維傑利子爵和夏尼子爵的馬車已經到門口了;另外卡斯德伊伯爵夫人正在夫人的茶話會裏,她想知道現在兩位卡斯德伊小姐是否適合前來?”負責接待的男仆快步到王爾德身邊,躬身詢問,
“當然,讓高級女仆去陪伴小姐們過來,我到門口去迎接兩位子爵。”王爾德立即說道。
“是的,大人。”
維傑利子爵和夏尼子爵都是帶著妻子的,再加上兩位伯爵小姐,沙龍中的女眷會一下子多起來。王爾德掃了一眼希瑟夫人,見她依舊優雅得體地站在亨利身邊,不由暗自歎了口氣。
“日安,維傑利先生,維傑夫人,十分感謝您的前來。”
“日安,卡特伯爵,能夠參加這次沙龍使我們倍感榮幸。”
再次站在庭院裏,王爾德和新來的賓客一一寒暄。
“伯爵閣下,請問那是親王殿下的馬車嗎?”還沒有踏上台階,維傑利子爵夫人就看著不遠處的皇家馬車問道。
“正是,維傑利夫人。”
“沒想到殿下這麽早就到了,真是我們的失禮。不知是哪一位親王殿下?”她立即追問道。
“亨利殿下和菲利普殿下都在大廳,希望您和您的先生能夠喜歡這個沙龍。”王爾德一邊回答一邊在心中回想之前準備過的內容:這位維傑利夫人有兩個妹妹,其中一個還是巴黎聞名的美人。
“這真是太讓我吃驚了,閣下,相信您的沙龍會是一次驚喜。”得到了想要的消息,維傑利夫婦向他行禮後,立即以最體麵的姿態向大廳裏趕去。而在他們之後的,就是新婚的夏尼子爵夫婦。
即使有希瑟夫人珠玉在前,王爾德也不由因為這對年輕的夫婦而眼前一亮。在出席沙龍的這些‘法國的未來’中,夏尼子爵雖然地位不顯,論形貌卻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更不用說他身邊的子爵夫人:她高挑窈窕的身材把中式的絲綢長裙穿出了飄逸的味道,綠色的貓兒眼項鏈更映出潔白的肌膚。兩個人麵帶笑容地站在一起,真可以用‘交相輝映’來形容。
這一次,在王爾德開口前,勞爾·夏尼搶先上前一步,伸手與他相握:“您一定就是伯爵閣下!我一直希望與您相識,您的母親對我們的幫助令我銘記在心!”
王爾德在握手的間隙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青年,他雖然已經繼承了爵位,臉上卻還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少年氣息,看起來還是個大男孩兒,感謝的熱誠發自肺腑。在他看來,毫無疑問,卡特夫人會對克裏斯汀一再關照,隻能是出於令人感動的體貼與善良。
“日安,伯爵閣下,非常榮幸能夠參加這個沙龍。”和他相比,剛剛進入交際圈的克裏斯汀更像是接受過貴族教育的那個。如果不是她望向卡特伯爵的目光太過深邃,她就完全是一位合格的貴婦人了。
對於卡特夫人的意思,克裏斯汀心中一清二楚。她唯一拿不準的就是眼前的這個人。音樂天使,歌劇魅影,巴黎的新貴,卡特家族的繼承人……此時站在自己麵前的是哪一個?她自幼失去雙親,唯一能夠求助的除了吉利夫人,就隻有隱藏在黑暗中的音樂天使。離開歌劇院提高了她的身份,卻也剪除了她多年的羽翼。昔日的朋友已經難再來往,動人的嗓音不再是她的依靠。克裏斯汀迫切地需要一個人——一個夏尼子爵以外的人——把這些日子的艱難一吐為快,尋求他從未失誤的指引。
她熱切地在他臉上尋找,然而他看著她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親愛的,我們進去吧。”夏尼子爵的低語把她驚醒。克裏斯汀低頭走入大廳,心裏湧上一陣說不出的落寞。
巴黎的消息傳的很快,繼亨利親王蒞臨之後,通往卡特府邸的街道很快就車滿為患。原本打算下午出門的高位議員和伯爵,侯爵們紛遝至來,造成了一場不大不小的交通擁堵。直到王爾德隨著最後一位抵達的議員先生一起走進休息室,沙龍已經進行的如火如荼了。
大廳裏的‘牆繪遊戲’隻是這場聚會的開胃菜。在研究樓內布置的時候,參加過不少沙龍的王爾德就提出了一個特別的想法:讓賓客們‘動’起來。
和許多隻有一兩個會客廳的府邸不同,卡特夫人把整片院子劃為活動場地,這無疑是一種先天性的有利條件。以亨利親王為首的眾人在牆上簽完名後,途經‘雕塑走廊’,到達了“黑白空間”,這個巨大的活動室裏隻有黑白兩色,地板用黑曜石和白色大理石方格鋪就。賓客們可以自由地選擇放在展示櫃裏的頭盔,皇冠等標誌物品,成為在棋盤上衝殺的一顆棋子。
當王爾德踏入房間時,這些紳士淑女們已經進入了極為興奮的狀態。一位議員正模仿著騎馬的姿勢跳過一個個方格,房間裏白色‘棋子’們發出高亢的叫喊:“往左!往左!”“不,別聽他的,往右!”
直到那匹‘馬’選擇左前方站定,對方的黑色棋子才一起看向他們的‘王’,亨利親王殿下。
“車往左。”戴著黑色冠冕的亨利氣定神閑地說道。
白色的那一方再次爭吵起來,因為車已經明顯地威脅到了馬,那位青年往右下方跳躍了兩步。
“後往前。”亨利親王再次說道。
在白色棋子的慘叫聲中,頭戴後冠的希瑟夫人一路邁到‘馬’的位置,淺笑著示意這匹馬加入黑棋後方的‘俘虜營’。亨利親王漫不經心地拍了拍手,把視線投向白棋那邊的菲利普親王。
和黑棋的聽命於‘王’相比,白棋任由每個棋子自己選擇走法的方式顯然不太高明。現在站在棋盤上的除了菲利普親王,也就隻有一個兵和一個車而已。似乎感到前途無望,這兩個棋子終於也轉頭看向了菲利普親王。
“我認輸。”他摘下了頭上的冠冕,對亨利親王說道。
王爾德看向這個青年,黑棋的一片歡呼聲中,他的神色十分平靜,仿佛理當如此。
To be 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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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把這章寫完了,今天先放上來,估計明天的會晚一點。沙龍還有一章,不過會先寫魅影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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