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倫敦牛津音樂學院

  “抱歉,我們的招生已經結束了。”


  “可是,亞當教授——”


  “本尼,你給我寫信的時候,我還以為你真的有什麽重大發現。一個牙醫的兒子……你真是在愛爾蘭呆得太久了。唉,看看他的手指,哪怕從十歲開始一星期彈一次琴,一次彈半小時,也不會有那樣的手指!”


  “但是他確實——”


  “本尼,你應該知道,我們是英國最好的音樂學院,我們的校舍,設施,師資和學生,都是全英國最好的。”


  “我當然知道!”


  “但是就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所以不能讓一些不那麽好的成員加入進來,影響了整個學院的聲譽。”亞當教授偏過臉,和藹可親地對魅影說道:“王爾德先生,你能理解嗎?”


  魅影微微一笑:“當然,我能理解。”


  “好的。我們學院的事務很多,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忙,就不多奉陪了。”亞當教授站了起來,本尼沉聲道:“亞當,隻要你聽他彈一曲……”


  “既然教授很忙,我們還是告辭吧。”王爾德卻幹脆利落地站了起來。


  “日安,祝您心情愉快。”


  走出辦公室,兩個人一路無言。本尼許下了重諾,卻是這樣的結果,著實有些心灰意冷。


  ‘明明說好有一個生源是讓我推薦的……亞當一定是拿去給別人了。剛才那種迫不及待趕人的態度,顯然是不希望奧斯卡有什麽表現。’


  魅影一邊走,一邊低頭打量自己的手。王爾德身量頎長,手當然也不小。五指修長筆直,隻有筆繭,沒有琴繭,不顯關節,確實不是練琴多年的手。幸好小時候有過基礎,手指拉開,彈起來還不至於十分不便。


  但是即使是前世,他的雙手也隻是微微的有些關節突出和繭子罷了。他從來不需要像一般的學琴者一樣一首曲子練千百遍,基本隻要看過曲譜,指隨意走,三五遍就可精熟。根據手來選鋼琴師,是他聽過的最荒謬的笑話。


  “抱歉,奧斯卡。如果你想回都柏林的話,我們下午就動身。”兩人走到街上,本尼先生一邊招呼馬車夫,一邊悶悶地說道。


  “不,本尼先生,我想在倫敦走一走。”魅影抬了抬臉上不存在的麵具,駐足答道。
——

  王爾德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笑麵人》,仰望著窗外的天空歎了口氣。雨果是他唯一不抵觸的寫實派作家,雖然他寫的也是華服下醜陋的一麵,但即使醜陋的事物在他筆下也有一種獨特的浪漫主義情懷。現在再讀這本書,讓他覺得那位笑麵人簡直是魅影的翻版,出身貴族,被害落入馬戲團。如果不是靠自身拚出一條路,魅影的結局一定不會比他更好。


  他突然有一種衝動,想以他和魅影上一輩子的經曆為素材寫小說,編成話劇、歌劇。當‘王爾德’上庭受審的那一幕來臨的時候,他簡直可以想象觀眾們會怎樣屏住呼吸,十指交握。一個隱藏在堂皇歌劇院中的影子,卻有著生殺予奪的權利,人們也一定會喜歡這樣的情節。


  他幾乎不假思索,拿起一隻筆就寫了起來:

  一圈牛油燭燒得如同一朵朵金子做的鬱金香,圍繞著寂靜的舞台。西裏爾蒼白如玉的臉在燭光下泛出一層細瓷般的藍色。她躺在台上,卷曲的頭發貼住了紅唇。雙眼是失去了光彩的綠寶石。


  驀然,小提琴一聲鳴響,男主角低沉厚重的唱腔響徹了整個劇院:“死神!請停頓你的腳步,請傾聽我的懇求。她是我今生的愛人,有幸死在了如此美麗的時候,請您看顧她的美貌,不要讓它在棺木中凋零。讓我白發蒼蒼的時候,依舊能掀起棺蓋親吻她的紅唇——死神!”


  “Bravo!”觀眾席上傳來如雷的掌聲和歡呼,幕布緩緩垂下,前排的紳士淑女們紛紛上前向兩位主演投擲玫瑰。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在朋友的簇擁下走上舞台,收獲了一波更加狂烈的掌聲。


  他的笑容中有三分得意,七分戲謔。俯身用鞠躬來答謝觀眾。人群久久不散,又擁著他向外走去。每個認識他的人都想上前恭喜他,每個不認識他的人都渴望能跟他握一握手。“我就知道這部戲會頂成功的!奧朗德,你真是個天才!”


  這個人對眾人微微頷首,眼睛卻稍稍往上一撇。在頂層的貴賓包廂裏,有一個影子一閃而逝。


  ……


  王爾德放下筆笑了起來,鼓起的臉頰立即被繃帶繃緊。如果讓魅影來給他上輩子的歌劇莎樂美譜曲,會有怎樣的篇章?他放下案頭的稿子,轉手在一頁白紙上寫下了Salome幾個字母,立即文不加點地寫了起來。魅影暑假一過就要去三一學院了,如果寫得快,還來得及讓他給作個曲。
——

  魅影是在倫敦一位夫人的沙龍上,魅影見到了王爾德的兄長威廉。他和王爾德的輪廓很像,都是大個子,正是少年裘馬的時候,穿著一身做工精良的燕尾服,五官都顯得比別人大些,露出一種得意洋洋的神色。


  威廉比王爾德大兩歲,在父母那裏都飽受了作為長子的寵愛,毫無弟弟那種內向的性格。他平時不喜歡在家,總是和朋友玩樂。而老王爾德和太太對他也較少管束。因此他早早地從家中出來住在好友家裏,打算開學前一周再回去。


  遠遠地看到魅影,威廉就大步走了過來,一邊宏亮地說道:“奧斯卡,真高興你也來了!倫敦的天氣怎麽樣?”一邊說一邊自己笑了起來。


  “簡直不能更好了!”魅影說道,一邊和這位初次見麵的“兄長”擁抱了一下。


  他感受到青年結實的臂膀,卻想起了他早逝的命運。


  威廉拍拍他的肩膀,有些驚奇地說道:“奧斯卡,不過兩周沒見,你怎麽拘束起來了?”他們兄弟雖然差著歲數,但是一直讀同一個年級。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自然會有點摩擦。他看不上奧斯卡那種喜歡搞‘絕世而獨立’的孤高範兒,奧斯卡對他整天呼朋引伴也不大看得上眼。兩個人相親相愛的時候少,互開嘲諷的時候多。以前他像這樣誇張地打招呼,奧斯卡即使不甩開他,也不會給他個好臉的。


  魅影有點懵。回王爾德家老宅的時候,老王爾德夫婦都沒有對他提出過什麽疑問。沒想到第一個察覺的是這一位。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做錯了,但是也無法更正,隻能憑著猜測演下去:“你今天穿得這麽老氣,知道的說你是我哥,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爸,我可不得拘束點兒?”


  “屁!”威廉頓時來了勁,“要是父親在這兒,你敢這麽說話?你沒進成牛津也別拿我撒氣呀。進了三一學院,我倆還得做三年的同學呢!”


  魅影知道自己扳回來了,對這種青少年的相處模式感到深深地疲憊:“母親給你寫信了?要不你也到牛津去轉一圈,讓人家把你留下,別老是讓人說和弟弟同級同校!”


  “你小子,當初要不是為了照看你——”威廉頓時咬牙切齒,但是往門口一看,立即說道:“安靜點,那不是露易絲公主的女官嗎?”


  魅影望向門口,本來三三兩兩的賓客們此時都向一個目標靠攏,使得中間的那位中年婦人十分顯眼。她大概四十上下,穿戴精致考究。兩個年輕姑娘跟在她身後,不時地掃視一下大廳裏的人群。


  “難道是公主殿下要來?”威廉頓時整個人都亢奮了。路易絲公主今年22歲,至今雲英未嫁。作為維多利亞女王的公主中最美麗的一位,她在倫敦社交界猶如月亮一般。尤其是拒絕和幾位外國王子聯姻後,女王放話說要為她在本土貴族中擇婿。之後凡是有她出席的宴會必然場場爆滿。


  魅影見他滿麵紅光,不由一笑。他前世雖然閉門不出,但卡特家族和法國皇室常有事務往來,並不以皇親貴胄為奇。何況這位露易絲公主即使下嫁英國貴族,也隻會在名門中挑選,和威廉這樣的愛爾蘭鄉紳之子是完全沒有關係的。


  大廳門口突然一靜,人群中讓出一條道來。一個高挑健美的青年女子緩步走入。她身著便裝,麵容端正,神情肅穆,而陪在她身邊的就是這場沙龍的主人。顯然,這位就是露易絲公主殿下。


  之前眾人紛紛攘攘,公主出現之後,場麵反而安靜下來。公主一落座,附近的座椅立即被占滿。威廉也想去搶占一席之地,被魅影拉著在外圈坐下了。


  “早知道這場沙龍可能會有皇室參加,沒想到是露易絲公主!”威廉激動地對魅影耳語道。


  “公主會什麽會變裝來參加沙龍?”魅影低聲問。


  “露易絲殿下熱愛藝術,是畫家和雕塑家。這次沙龍會展出幾幅意大利畫家的新作,我猜殿下就是為此而來的。”威廉對自己的消息靈通非常得意,“殿下可是第一位從美術學院畢業的公主呢。”


  魅影點了點頭。這時,舉辦沙龍的子爵夫人站了起來,朗聲說道:“諸位,殿下今天蒞臨就是為了體驗一下藝術沙龍,請大家勿需拘束。離賞畫還有三刻鍾,不知哪位紳士或者女士願意為我們彈奏一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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