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卡頓先生的馬車抵達的時候,正好是一個難得的晴天,天空藍的沒有一絲雜色。這個街區沿路種植了兩派高大的梧桐樹,盛夏的枝葉正當盛時。馬車一路馳過,隻見綠蔭交錯,如同碧玉。


  “午安,卡頓先生,不知您的旅程一切順利?”王爾德家的管家馬丁向剛下馬車的貴客致意。


  “謝謝,很順利,愛爾蘭是個美麗的地方。”奧斯卡·卡特對他微微點頭,克製住想要上前抱一抱對方的衝動。


  這個管家在他們兄弟出世之前就在家裏了。比起仆從,他更像是親人。這時,魅影·王爾德走到他身邊,有點僵硬地上前抱了一下這位素未謀麵的中年人。


  ‘歸家注意事項一:見到管家必須熱情擁抱對方。’


  “小少爺半年不見,變得像個小大人了啊。”馬丁感概地說道,一邊領著兩人向主宅走去。王爾德夫婦已經從門口迎了出來,王爾德夫人看到魅影蒙得嚴嚴實實的臉,沒有顯露出任何情緒,非常自然地寒暄道:“午安,這位一定是卡佩先生。您長途奔波,一定有些疲憊了。我們正準備喝下午茶,不知道您是否願意加入呢?”


  “午安,王爾德太太。非常榮幸能夠到府上拜訪。我很樂意和貴伉儷一起享受午後的時光。奧斯卡曾經跟我提過府上美味的鬆餅和紅茶。”這是奧斯卡·卡特親切地回答。


  “父親,母親。”魅影·王爾德對上老王爾德嚴厲的視線,不得不拖著步子上前,做了一件前世他從來沒有做過的事——給了王爾德夫人一個頰吻。


  ‘歸家注意事項二:王爾德夫人和兩個兒子之間都用吻麵禮。’


  說起來上輩子除了被克裏斯汀親過一下,魅影真的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曆。一旦靠近,對方淡淡地脂粉氣味讓他很不自在。好不容易完成了這項禮節,他剛鬆了一口氣,卻看到王爾德夫人把右臉湊了過來……


  “你這個傻東西,”他咬著牙親吻第二下的時候,王爾德夫人在他耳邊說道:“你父親不過是要給你個教訓,犯得著嚇成這樣嗎?”


  魅影:“……”


  他發現王爾德的母親雖然上了年歲,倒是很有幾分活潑。


  “馬丁,帶卡佩先生的男仆去客房。艾利,去露台看看桌子擺好了沒有。卡佩先生,請讓我帶您在這個小房子裏瀏覽一番。”


  “母親,您去忙吧,我會帶裏奧去看看我們家的小圖書館的。”魅影插話道。


  ‘歸家注意事項三:盡可能避免王爾德夫人長時間和王爾德相處。’


  這樣,奧斯卡·卡特期待已久的‘回家小住’終於開始了。
——

  起床後走下樓梯,看到宅子裏那些熟悉的麵孔,王爾德不由有了一刻恍惚。但是這種恍惚,在看到餐桌邊那個正襟危坐的‘自己’的時候,便頃刻不攻自破了。作為貴客,卡特先生當然有晚起的權利。但是作為一個剛剛犯過大錯的高校學生,魅影一大早就被‘溫柔’地叫醒了。作為一個醫生,老王爾德先生深刻了解健康的重要性,並且相信青少年時期正是塑造強健體格的關鍵,因此對兩個兒子都看管極嚴。他自己經常徹夜不歸,卻給二兒子製定了嚴格的暑期作息製度。早上七點必須早讀,溫習法文和拉丁文,閱讀報紙了解時事;晚飯應該和家人一起用餐,不許出去喝酒鬼混。甚至連每天要供應多少肉食,哪一種肉食,他都會對廚娘一一說明。王爾德一直覺得自己畢業後放浪形骸,除了有交友不慎的原因,更有從小被壓抑太過的原因。正如他所說的:“節製是不幸的,適量就像頓普通飯菜般那麽糟糕,過度才像一席盛宴那麽盡興。”


  因此,看到魅影盤子裏的全麥麵包,單麵蛋和蔬菜沙拉的時候,王爾德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見他走來,餐桌邊的王爾德夫婦和魅影都站了起來。為了等他,全家人都推遲了吃飯時間。


  “日安。”王爾德走到桌邊,眾人一起落座。他對王爾德太太笑道:“我的房間寬敞明亮,床鋪也十分舒適,非常感謝您的款待。”


  “您喜歡就太好了。”王爾德夫人笑了起來。老王爾德先生咳嗽了一聲,對他說道:“卡特先生,我已經通知了院裏最好的眼科醫生今天上午為您看診,早餐後我會和您一起前往醫院。”


  “非常感謝。據我所知,您就是此種翹楚。”王爾德心中一緊,視線不由看向魅影。對方正在禮儀周全地切著蛋,好像完全事不關己。


  “您過譽了,我不過就是一輩子都在幹這一行,比新手多一些經驗罷了。最近我們醫院新來的一位年輕醫生不僅對五官科很有研究,而且對外科也有涉獵。現在的醫學院越辦越好了,我們這些老人不服不行嘍。”一談到醫院,老王爾德立即滿臉放光。但是因為太太嚴禁他在飯桌上講那些病例和病理,隻能往口中灌了大半杯紅茶。


  想到馬上就要展示麵具下那張尊容,王爾德頓時食欲全無。他拿著銀餐刀無意識地一絲一絲切著培根。王爾德夫人看到了倒是一樂,心想:‘每次奧斯卡遇到難題都喜歡亂切東西,沒想到卡特先生也有這個毛病,難怪能投緣呢。這位先生雖然是個大人物,可畢竟年輕,還帶著孩子氣。’她嫁給老王爾德先生時已經二十九歲,現在和她同齡的女子大都已經是卡特這麽大兒子的媽了。對於這個客人,總是奇怪地會泛出母愛來。


  等到老王爾德和卡特的馬車消失在大路上,王爾德太太忍不住對魅影問道:“你知道卡特先生為什麽一直帶著麵具嗎?”


  魅影隻吃了三分飽,直接答道:“生病,臉毀了。”


  “我也猜是這樣,可憐的孩子。”王爾德太太歎了口氣:“他的父母不知道會有多傷心呢。”


  卡特先生身份超然,醫院專門把裏克曼醫生的時間空出來,以便於他和王爾德先生一起會診。卡特的老管家做了周全的布置,保證沒有任何其他人會進入診室。


  “把麵具拿下來,請。”王爾德剛剛坐定,裏克曼就直接說道:“卡特先生,我沒有隔空看病的本事。”


  “阿瑟。”老王爾德先生叫住了他,皺了皺眉。天才都有怪癖,這個新人什麽都好,就是完全不顧病人的心情。因此他已經接到過很多抱怨了。


  “裏奧,這裏隻有我和阿瑟。我可以想你擔保,他絕不會把病人的任何隱私說出去的。對我們你不需要隱藏,也不能隱藏。我們最怕病人隱瞞病情,這隻會誤導和延誤治療。”


  王爾德伸手摸了摸麵具:“我當然信任您——但是在我拿下它之前,能把這裏所有的鏡子都收起來嗎?”


  當他拿下麵具後,房間裏沒有一個人說話。魅影小時候能被賣到馬戲團,就是因為這樣的臉一般人都從來沒見過,可以看個新鮮。老王爾德都定在原地,裏克曼卻隻是上前細細查看了一番,然後不疾不徐地說了起來:“卡特先生,您的眼睛發炎了,而且一直都在發炎。我想這和您的鼻部有關。您這張臉是天生的吧,眼鼻相通,您沒有鼻梁,隻餘小段鼻柱,一旦傷風感冒或者是吸入髒物,眼睛就會感染。這不是眼科一科的問題。隻治療眼睛的話,隻怕馬上會複發,而且長期用藥後會對藥物失敏。”


  王爾德聽他說‘沒有鼻梁’的時候已經如坐針氈,下意識地把麵具抓在手裏,一邊聽他說,一邊想往臉上戴。


  “麵具確實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護您脆弱的鼻腔。但是您需要定期為它消毒,並且選擇最透氣的材料。”裏克曼直接拿過那片麵具,檢查了一番。“我有一個朋友擅長骨科,做過幾起創傷性毀容病例的恢複手術,不知道您是否願意見見他?”
——

  這時候的巴黎歌劇院,正經曆著一場風暴。


  “叫警察來!叫警察來!”


  “卡洛塔小姐,事情還沒有搞清楚……”


  “還不夠清楚嗎?這個賤/人往我的漱口水裏加料,一定是想要毒死我!”


  “這一定是有什麽誤會,您不能叫警察。警察一來,劇院的名聲就全毀了,公演也演不成了!”劇院經理慌張地勸解。


  “她就是要我公演演砸,要所有人看我的笑話!”卡洛塔福至心靈,伸手戳指著和吉莉夫人站在一起,臉色蒼白的克裏斯汀,“我平時倒是小看你了,為了女主角,你可以要我的命啊!”


  “胡說,克裏斯汀不會做這種事的!”聞聲趕來的勞爾·夏尼子爵怒道:“你這是汙蔑!”


  “你這個隻喜歡年輕女孩的家夥懂什麽?”卡洛塔尖聲大叫:“我的保姆親眼看到她往裏麵倒了一小瓶東西,如果她是無辜的,就讓她自己來試一試!她敢嗎?!”


  勞爾被她叫得耳朵疼,正想說什麽,克裏斯汀卻衝了過來,直接拿起漱口水往嘴裏噴了好幾下。


  “這下你滿意了吧?”她把瓶子往地上一摔,第一次不再溫溫柔柔地說話:“離我遠點!否則我會抽你!”


  說完,她激憤難耐地掩著臉跑了出去。


  “克裏斯汀!克裏斯汀!”


  勞爾追到門口的時候,他青梅竹馬的心上人已經把自己鎖在了化妝室裏,任他怎麽呼喊都不開門,隻能聽到低低的抽咽聲。


  勞爾無力地靠在門上,隻覺得心都碎了。


  To be 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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