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道別

  大車行走在顛簸的大路上,趕車的是老夏。


  他此時已換回那套前清太監服飾,而我,身上也穿著那套“五品頂戴”的官服。


  我們去“覲見”,或者說是去“赴宴”。


  邀請的人,是遜清小朝廷的瑾太妃(原諒我到現在都沒能說清楚她那個所謂的封號);她也就是我穿越小組的隊友,比我早來二十二年的仲慧喬。


  此刻我的心情,有一種百味雜陳的感覺。


  我為什麽就沒有想起這件事情呢?

  太忙,忙於“家庭”,忙於“生意”,於是就忘記了我這位隊友曾經告訴過我的事情,直到此刻才突然想起來。


  “瑾妃,生於同治十二年,民國十三年九月病故。”


  此刻是民國十三年即1924年9月10日,中秋節前的三天。而她,也將會在這個月裏麵“去世”。


  雖然我聽她說,此刻的正常死亡,會令她的“意識”重新回到現代的身體上,也就是穿越回現代;但經曆過“瀕死”狀態的我,覺得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沉重感。


  她此刻要見我,我知道就是為了交代“後事”。


  穿過一道道宮門,可見到宮殿裏冷冷清清,全然不是此前我進宮時候的那種熱鬧狀態——雖然說吧,那時候留在這座“廢宮”裏的人大多精神不振,但起碼還有些人氣麽不是。地上的落葉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看來尚且留在這裏的人已經沒有那個心思去打理了。


  不多時,我和老夏來到了那座久違的宮殿前——鍾粹宮。


  “宣孫孟嚐、夏一跳覲見……”帶路那個老太監無精打采地叫道。


  宮門打開,裏麵走出一個老年宮女,說道:

  “娘娘宣孫孟嚐、夏一跳進殿。”


  身後的門被掩上了,我定神一看,發現已經有其他人在了。


  穿著長衫的敬少雲——此刻的“老魏”——轉身站起,向我們頷首致意。


  都到齊了。


  “夏一跳。”殿中依然掛著的簾子後麵聽見有人說道。


  是她,“瑾妃”,仲慧喬。她的聲音比起兩年前似乎又蒼老了不少。


  老夏趨前,右腿單膝跪地道:


  “奴才給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夏一跳,”簾子內的“瑾妃”輕輕說道,“這麽些年來,辛苦你了!”


  “奴才不敢。”老夏應道。


  “罷了!”她說道,“咱還是叫你老夏吧!這些年裏,咱身邊的老人就還有你一個了……”


  老夏雙目平視,但可見兩行清淚緩緩而下。


  “本宮自知時日無多,就把這些老朋友們都叫來聚一聚。”她道,“大夥兒都坐下吧!”


  於是我們三人,都分別落了座——我留意到老夏隻碰著一點兒凳子,右腿依然作單膝跪地狀。


  “老夏,”她繼續說道,“你應該也知道,這兩位跟我一樣,都是‘穿世而來’。”


  “奴才曉得。”老夏應道。


  “多得你這些年為咱辦的事情,咱都記在心裏呢!”她又說。


  老夏依然保持恭敬的姿勢,沒有應聲。


  “此後咱這兩位夥伴,還希望你能多幫咱照應一下。”她平靜地說道。


  “娘娘萬福,自然不消叮囑,奴才都記著呢。”老夏答道。


  “那成……”她沉吟一下說道,“老夏你先出去下,咱有幾件事情要跟這兩位商量。”


  於是宮殿裏就隻剩下我們三人了。


  “仲慧喬,”敬少雲歎了口氣說道,“我還是這麽叫你吧……感謝你這些年的照應了。”


  “咱多有怠慢,還望荊隊長海涵。”簾子裏的“她”笑道。


  老實說我感覺得很不舒服,好像坐在兩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中間那樣,明明穿越前我們還都是年紀相仿的隊友。


  “要回去了罷?”他問道。


  “是啊,終於要回去了。”她緩緩說道。


  “恭喜……”我很白癡地說了一句。


  “那咱真得謝謝了!”她笑道,“這麽些年,終於熬出頭了!”


  三人良久沉默。


  “您回去以後有啥打算?”他開口了。


  “咱啊,”她說道“咱真得好好睡上一覺了!”


  “休眠麽?不至於吧?”我問道。


  “總得花些時間重新適應下年輕的身體吧!”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明顯聽出心情不錯。


  “是啊!”敬少雲說道,“比起你來,我還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回去呢!到時不但要適應心理,還得適應生理啊!”


  我愣了一小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應該是現在這副“淨身”後的身體吧……


  “看來你應該會比我早回去。”我說道。


  “真羨慕你,”他忽然說道,“在這年代能夠體驗到有家人的生活。”


  “確實,”她接口說道,“你應該是我們之中過得最好的了……啊,不知道鮑一鳴他怎樣了……”


  沒錯,“鮑一鳴”,就是我們的三號隊員,“百步穿楊”。


  “咱前些天剛剛得到他的消息了。”我說道。


  聽到“最後一人”的消息之後,他們兩個又是好一番感慨。


  “看來你們兩個大有可為啊!”敬少雲說道。


  “希望如此,”我苦笑道,“但我現在已經夠頭痛的了……況且之後的曆史,可能更難熬啊!”


  “嗬嗬,那我頓時感覺舒暢多了,起碼我不用親眼看著那些揪心的事兒了。”仲慧喬輕笑道。


  “你這位曆史係的高材生,有沒有記得哪本史書上有記載過我‘孫孟嚐’這麽一號人啊?”我無奈說道,“我是很想知道我的任務還有多少年結束啊……”


  “這個啊,”簾子裏的她笑道,“我可真是愛莫能助了,曆史書裏可不可能記載每一個人,除非……除非你是重要人物。”


  “‘重要人物’嗎?我可不想當。”我隨口應道。


  氣氛忽然安靜了下來,誰也沒有說話。


  “我已經決定了,”她幽幽地說道,“回去以後,申請把這段記憶封存,然後接著我原來的人生去過。”


  “那……真的一點兒也不留嗎?”我囁喏道。


  “如果我回去了,我也不會留。”敬少雲接口道。


  又是一陣的沉默。


  “當然了,”仲慧喬道,“我應該會先把這段經曆重新用文字記錄下來,然後再封存記憶……就把這段記憶當做一段故事,去講給那個還什麽都不知道的‘我’聽吧!”


  “回去以後,真該好好重新規劃人生了!”她又說道,“例如好好談一次戀愛了。”


  這氣氛,倒很像是大學畢業前的聚會。——不過我知道,此刻我們所討論的話題,遠比任何大學畢業時的憧憬要深刻沉重得多。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人生經曆”?

  民國十三年即1924年9月10日,中秋節前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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