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除夕序幕

  出海尋寶這事,公孫舜原以為任朝陶隻是隨口一提,起初不曾放在心上,誰知那一日他剛回到洛偃山莊,便接到了她的來信,說是已經致信步忘歸,向他請教出海一事。公孫舜雖然驚訝,卻也覺得是意料之中。


  因此隻得回信道:他將會親自去往姑蘇麵見步忘歸,讓她安心待在任安城中,待到新年過後,再以機甲鳥傳信。


  出海一事便這樣初步定了下來,但任朝陶卻並未十分上心。她已許久沒有經曆過同如今這般輕鬆的日子,難得悠閑,自是要讓自己好好休整一番才是。


  她與任朝昳日日來往於尚衣局,查看自己婚服的繡樣,時不時地提出自己的意見,以求成品能夠符合自己心中完美的樣式。


  “皇姐,那一日你被陷害,我去替你向父皇求情。”任朝昳一麵看著手中的繡樣,一麵低聲道:“之後被他軟禁在母妃宮中,忽地就想明白了許多。”


  “我們身為公主,雖說享受榮華富貴,可這榮華富貴卻沒有哪一處不是從刀尖上得來的。”任朝昳向著站在她身側的小繡女招了招手,將她方才挑出來的幾朵花紋式樣指給她看後,又回首向任朝陶道:“我不求我未來的夫婿是否位列爵位,亦或是富甲一方,隻求他能以真心待我,無論何時都能以彼此,而非身份利益為重。”


  “我一直明白,龍途便是這樣的人。他喜歡我,不是因為我是商第公主,不是因為我母妃乃是四妃之一,亦不是因為我的容貌。”


  任朝昳說起“容貌”二字時,有意識地抿了抿唇,任朝陶看得出來,她依舊十分在意此事,但卻比之最初的時候釋然了許多。她開始接受從此之後都會以這幅樣貌示人的現實,不再逃避,不再懼怕。雖有芥蒂,但更多的卻是坦然麵對。


  任朝陶沒有打斷她的話,而是聽她繼續說道:“所以我不想再等了,等得久了,我害怕我會錯過他。”


  數月前龍途還曾鬱鬱寡歡,卻不想因著這劫難,竟是將他們兩人的心拉得更近了些。


  朝昳終於跨越了她自己內心的那道難關,也終是迎來了一個好的結局。


  任朝陶想著,不禁輕輕笑道:“你能如此想,那便是最好。”


  靖新十九年最後的日子便好似那漫天而降的飛雪,洋洋灑灑之間,便融化了去。這一年的任安多雪,銀裝素裹之中,終是迎來了每年合宮最為盛大的除夕宴飲。


  宮中早在一個月之前便忙碌了起來,不少外嫁的女眷都陸陸續續地趕回了任安,一時之間,原本就熱鬧非凡的後宮,便變得更加有人氣了。


  任未成自己出嫁的女兒如今算來不過任朝夕一個,而她更是早早便因著嫌棄江陵不如任安繁華而回到了宮中,但與任未成同輩的各位公主、郡主們,卻都是隨著臘月三十接近而一一駕臨。


  任朝陶一向不擅長與這些遠方的姑姑們應酬,一是因為比之其他姐妹的乖巧可人,她向來顯得不那麽合群。二則是因為,女人們聚在一起,難免對於宮中或是民間笑談議論紛紛,而她卻總是那個被議論的對象。


  “朝陶也到了該出嫁的年紀,怎麽皇上還總是由著她在外頭亂跑呢?”她剛滿十五歲的那年,某位堂姑如是道。她一時不解,便隨口回應道:“姑姑有所不知,朝陶隻是想趁著年紀還輕,去多看看我朝風光,畢竟——”


  她的話音未落,便聽得那位堂姑道:“女孩兒家的,何必學男人遊曆天下。雖說我朝是有這樣的傳統,但那也是一小部分女子會如此選擇。你身為一朝公主日日風餐露宿,傳出去還叫旁人以為你父皇怠慢了你。”


  任朝陶聞言,正欲與她爭辯,卻聽見任未成輕咳了一聲,不著痕跡地搖了搖頭,她這才住了嘴,口是心非道:“姑姑教育的是。”


  “朝陶這孩子,就是皇上太寵著了,這才如此不知收斂。與呼延家一來二去的退婚又成婚,民間早就不知傳成了什麽樣。”她與公孫舜的緋聞傳了這許多年,哪怕她後來終於嫁給了呼延譽,卻依舊躲不開各位姑姑的數落,隻說她與江湖人士往來敗壞了皇室之風,實在令人氣憤。


  “各位姑姑教育的是。”她這些年在麵對這些姑姑時,說過最多的話便是此句,因此十分熟練。但除卻此外,她卻不知該同她們聊些什麽。好在她們似乎也隻是為了數落嘲諷她才會聚在她身邊,因此隻需要說上這麽一句,便能惹得她們喜笑顏開,也算是能應付的下來。


  今年依舊是如此。


  任朝陶身為聖上的長女,不得不同如今統領六宮的淑妃一道接待這些姑姑輩的女眷,這幾日的宴會下來,她總是滿懷微笑地應和著她們,雖說不需要想太多,但精神卻還是覺得有些疲憊。


  翔鳳台一直是供宮中女眷看戲聽曲的場所,眼下台上演得正精彩,台下的諸人也都是目不轉睛,任朝陶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微微靠在椅背之上,耳邊傳來一陣熟悉的女子湊在一堆時才會發出的嗡嗡聲,雖然隻能聽得清隻言片語,但任朝陶卻也猜出了她們在說些什麽。


  趙承徽的家世她早有耳聞,如今這宮中專為後宮唱曲的戲班子老板,便是趙承徽的父親。她不過偶爾在宮中待上數月,都能聽到這樣的傳聞,可想而知,這後宮女眷早就將趙承徽的家世打聽得一清二楚,隻挑著這樣的時刻戳人脊梁骨。


  “英雄不論出處,你們還是少說幾句罷。”


  這個聲音讓任朝陶覺得有些耳熟,她不禁回過頭去,正好上官冬夏也向她看了過來。任朝陶眼見她身邊的侍女抱著一個不曾見過的孩子,不由有些驚喜地詢問道:“可是十二()弟?”


  早聽說上官冬夏又得了一個皇子,但任朝陶卻一直不曾親眼見過,她依稀記得摩番戰後的接風宴上,上官冬夏還曾因有著身孕略感不適而提前退場,卻不想這孩子這麽快便已出生了。眼見上官冬夏點了點頭,接著又對那侍女道:“抱去給大公主瞧瞧。”


  上官冬夏此話未落,便聽得方才議論趙承徽的那些女人又道:“夫人到底是同我們不一樣,既有皇子傍身,又與大公主這般熟絡,難怪總是那麽‘與世無爭’。”


  欒容華有意加重了“與世無爭”幾個字,隻聽得另一位喻昭儀附和道:“那是,上官夫人咱們哪裏比得上,即使從不爭搶,那孩子也是一個接一個落地。”


  大抵是被她們這般含沙射影地說慣了,上官冬夏倒是沒什麽反應,任朝陶逗著皇十二子的笑臉卻是忽地收了起來。


  她早先便聽長恩宮中的小侍女說起過,靖新十七年入宮的這幾個禦嬪一向喜愛嚼人舌根,整個皇宮除卻她們幾人外,其餘的後妃禦女若是受了皇上寵幸,沒有哪個不會為她們所抨擊議論的。


  除卻後妃外,任未成年紀較大的幾位女兒也是她們不會放過的談資。從任朝陶與夏與賢這陳年的故事,到任朝清被貶出宮的原因,她們無一不能添油加醋地渲染得天花亂墜。前些日子任朝昳傷了臉,她們名為探望,實則卻是想看看她究竟傷成了什麽樣子,好叫她們嘲笑打趣一番。


  這幾人的存在攪得後宮烏煙瘴氣,偏偏任未成還喜歡的不得了。好不容易出了一個較為清冷安靜的趙承徽,終於分了些寵,卻依舊是雙拳難敵四手。


  “這樣的教養,竟也能入得了宮。”任朝陶示意那侍女將皇十二子抱回上官冬夏身邊,接著抬眼看向那一眾禦嬪道。


  任朝陶不是不知她們總是在背後議論她,甚至她的母後。但她一向不願意摻和這些事,因此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今日的上官冬夏當年在裴遠輕一事上也算助過她一臂之力,她總該回報故人一次才是。


  “公主,妾身們與您無冤無仇,這好好的,您為何要這般暗諷我們?”


  聽見任朝陶這番話,喻昭儀本欲開口反擊,卻被一旁的胡貴嬪攔住了,她站起身來,先是向著任朝陶行了個禮,接著才說出了這番好似十分委屈的話來。


  任朝陶卻是不以為意,她看向方才一臉不服的喻昭儀,挑眉道:“你想說什麽,且說來與本宮聽聽?”


  喻昭儀哪裏知道任朝陶是有意如此,也以為憑著自己年輕貌美,在任未成心中分量極重,根本無需懼怕任朝陶,因此毫不猶豫道:“公主未免太可笑了些,我們這些選秀入宮的禦嬪,可都是出身官家名門,教養一事,總輪不到那些個不入流的民間女子來評說吧。”


  此時翔鳳台上的戲已經唱罷,喻昭儀這話聲音本來不大,但因著場麵一度安靜下來,使得在場的女眷都聽入了耳中。眾人心底皆是一驚,卻都不曾出聲。


  與她一道的那些禦嬪知道她說錯了話,但卻因著不想受到牽連而避不開口。而與她敵對的那些禦嬪,眼見她招惹了任朝陶,都忍不住在心底暗自叫了一聲好,隻等著看任朝陶如何滅了她那上天的威風,自是也不會輕易去趟這渾水。


  “民間不入流的女子?嗬,的確。”任朝陶如何聽不出她話中何意,但卻並不生氣道:“江陵歌女教出來的本宮,是不能跟出身名門的喻昭儀相比。”


  “教養一事,是本宮比不上喻昭儀,不該隨意評說。”


  她說著,站起身來向著喻昭儀行了一個平禮,道:“還請喻昭儀大人不記小人過,放過本宮。若是覺著這平禮不夠,不如本宮再向你行一個向著四妃才用行的大禮可好?”


  “你擺出這幅做派又是何意,你去問問這宮中哪一個是真的服氣那江陵歌女,偏生走了這麽些年還陰魂不散,依舊還霸著那名頭。”


  喻昭儀對陸晚兒的怨氣來自於她本是靖新十三年便可參與選秀,但因著選秀的月份她還不曾過了十五歲生辰,便隻得推後。之後她原該在靖新十六年參選,可那年卻因著陸晚兒薨逝,又推遲了一年。而她家中由姨娘所出的小妹也恰巧是那時到了年紀,而父親又一向偏寵小妹,她便差點因此錯失了入宮的好機會。


  任朝陶並不清楚這其中緣由,卻清楚她們這一眾人都沒少在背後議論陸晚兒,今日她不過聽喻昭儀說了幾句,便知她是個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再加上平素囂張慣了,從不會有意控製自己的滿口胡言。自是有意引得她不斷說出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來。


  “放肆!”任朝陶根本不用開口,淑妃已經帶著一臉怒氣地從人群之中走了過來,嗬斥道:“喻昭儀,你給本宮跪下!”


  “皇後的名聲,也是你這樣的人有資格隨意汙蔑的?!”


  淑妃那嚴厲的神情終是讓喻昭儀意識到她說錯了話,但卻已經沒有了補救的機會。


  “來人,把喻昭儀帶到冷宮,聽候處置!”


  喻昭儀聞言,立刻身子一軟,撲倒在地哀嚎驚叫道:“淑妃娘娘,您不能這麽對我,皇上他知道麽?!皇上要是見不到我,今夜一定會追問你的!”


  “本宮說的聽候處置,你以為是聽候誰的處置?”淑妃看都懶得再多看喻昭儀一眼,冷語道:“這般侮辱皇後,你以為皇上還會願意見到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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