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議政
任未成的身邊,向來不缺各式各樣的女子。
初次在錦鯉池邊遇見趙承徽時,任朝陶根本不曾把這個禦嬪記掛在心上,直到今日又一次遇見,她才知曉,原來這女子的父親是任安城中“流芬社”的戲班老板,由杜詠牽線,進宮為宮中宴會唱過一次戲,而這位趙承徽便是那時被任未成一眼相中的。
竟是杜詠的人麽?任朝陶不由多看了趙承徽幾眼,比之初遇時,她的孕肚已然要明顯了許多,但麵上那淡淡的愁緒卻並未消減。一朝麻雀變鳳凰,如今有了身孕依舊深得聖上恩寵,為何還是這般憂愁的樣貌。
父皇難道不曾察覺到麽?還是說,因著是杜詠牽線之人,且本身就是個如花似玉,惹人憐惜的美人兒,哪怕留在身邊做個擺設也是高興的?任朝陶不免覺得有些好笑,她急忙接過李演遞來的茶盞掩飾笑意,卻一不小心燙得變了神色。
“公主殿下,當心著燙!”李演眼見任朝陶已然泛紅的雙頰,心知自己是提醒得晚了,急忙將專程為夏日準備的冰塊遞了過去,任朝陶忙不迭地吞下了一塊,過了半晌才看向一臉擔憂的李演道:“李公公不必自責,您也是記著我一年四季都喝熱茶的習慣,這才專程為我準備的熱茶,我自個兒不小心,不會怪罪您的。”
“你也知道,這是李演記著你,卻還與自小看著你長大的他這般客氣?”任未成聞言,終於停下了與趙承徽的交談,看向任朝陶,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幾眼,才道:“回來了,看著沒瘦,想來這數月征夫路走得還算順遂?”
“回父皇話,此番成功,多是仰賴堂兄的指揮。同時也是諸位將士日夜勤加練兵所獲得的最好的結果。”
任未成放在桌案上的手指輕輕地敲打著桌麵,他並不曾立刻回應任朝陶,而是看向李演道:“李演,趙承徽在朕這兒坐得久了,想來不利於腹中孩子,你且帶著她去禦花園走走。”
“妾身告退。”
趙承徽在李演的攙扶下走出了內間,在這過程中,任未成的眼一刻也不曾從她的身上離開。任朝陶看在眼裏,狀似無意笑道:“趙承徽生下這胎後,父皇可想好給她提到什麽位分了?”
“小姑娘瞎摻和些什麽,朕等著你來說正事,盡是插科打諢。”
任未成看了她一眼,見她立刻收斂了神色,嚴肅道:“父皇,在您詢問兒臣前,兒臣有要事稟奏。”
“你且先說。”
“回父皇,此番征戰,雖說我軍大獲全勝,但在這其中,也有不少將士命喪沙場。兒臣想,該對這些士兵的家屬進行一定程度的安撫,也好叫他們明白,朝廷從不曾忘記他們家中青壯年的功績。”
任朝陶會說出這番話,並未出乎任未成的意料。
但他原以為,這是為著任朝空之事想要為將士們爭取些保障求個功過相抵,因此他抬眼看向她,有意轉移話題道:“朕原以為你是要說說朝空之事,此番他亦是命喪沙場,怎麽不見你提起?”
任朝陶聽見任未成忽地提起任朝空,不免愣了一下,但卻並未思考太久便道:“兒臣與父皇明人不說暗話,任朝空這般結局,與兒臣全無關係。”
任未成微微蹙起了眉,有些狐疑地看向任朝陶,見她一幅坦蕩不懼的模樣,不由道:“即便與你有關,朕也不會怪罪。”
“刀劍無眼,他自己運氣差了些,也是常事。”
“兒臣以母後與朝雲在天之靈起誓,此事全然與兒臣無關。”聽見任未成如此雲淡風輕地提起任朝空的離世,任朝陶不免有些恍惚。原以為任未成即便是不喜裴遠輕,但對自己的兒子卻無論如何也會有些情誼,卻不想竟是這般冷漠。若是她早知如此,該是比任朝行更早下手才對。
不過倒也能夠想得通,昔年朝雲那般受寵,人人都在等著東宮之位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天,誰也不曾料到,竟是等來了“巫蠱之禍”後被誅殺的消息。而任朝雲的離世,也不曾在任未成的心上落下任何痕跡,反而是提起陸晚兒,會讓他有些惆悵。
涼薄之人,大抵便是如此。
她自小便不喜歡這樣的男子,而她的父皇,便是這種男子的典型。
她不禁想起了那與她並無緣分的孩子,想起把那孩子置於心中的公孫舜,麵上不禁浮現溫暖的笑意,卻在看向任未成時立刻藏了起來。
“也罷,此事既已過了,那便不必再提。”任未成見她如此鄭重,仿佛被她驚了一下,原本在敲打桌麵的手指都停了下來。隻聽得他道:“至於你提起的這個問題,朕亦有所考慮。倒是想聽聽,你想如何給予那些將士家屬補償?”
“回父皇話,兒臣知道,自本朝建立以來,對於戰死戰士家中之人一直有所補償。物資、金錢,都從不吝惜提供。但即便如此,供不應求,失去了勞力的戰士家中終究不能一世依靠朝廷,漸漸地還是會走向衰頹。”任朝陶說著,特意加重了口氣道:“但其實在兒臣看來,不止這些烈士,即便是其他士兵也該受到相應的照顧。”
“這便是兒臣想要請您做出改變之處。”
“兒臣認為,該給所有戰士家中的孩童提供免費入當地私塾讀書的機會。”
任朝陶說出這話時,並不曾看見任未成眼底掠過的一絲驚訝,而是自顧自地開口道:“我朝大多數的士兵都是來自於各個村落中的村民青年,大多是因著連年征兵而入伍,落下家中老小無人照顧。”
“但若是如兒臣所說,即便他們不幸戰死沙場,家中的孩童依舊可以在私塾讀書,考取功名,重新扛起家中的擔子。”
“即便是無法考取功名,多讀些書,受些教育,明白禮儀仁孝,知道對家中之人負責,也好過因為征兵使家中失去勞力導致貧困,而成為怨懟朝廷的暴民好得多。”
任朝陶本一直盯著任未成放在桌案上的奏折在說著,誰知眼光一轉,看見任未成正聚精會神地看著她,一時竟是有些慌神,有些緊張道:“兒臣,也隻是提個意見。”
“說下去。”
得到了任未成的認可,任朝陶抿了抿唇,便接著開口道:“自父皇登基以來,大戰甚少,但邊境卻並不穩定。邊防連年征兵,導致普通村戶家中勞力喪失,苛捐雜稅難以交付,百姓心生怨恨,自會產生暴民擾亂民生治安。當然,這其中也不乏那些貪官汙吏的‘功勞’,但我們暫且不論,父皇覺得兒臣說的可有理?”
“如此,兒臣便想了這個辦法。若是父皇覺得還不算荒唐,大可先試行一段時間。”
任朝陶這句話剛剛說完,正準備接著說些謙虛的話,卻被任未成打斷了去:“今夜把你的想法好好寫下來,明日早朝當著百官之麵,呈上來。”
“朕記得,似乎你之前便與朕提起過‘暴民’問題,你且以此為題,好好計劃一篇策論。”任未成又多加了這麽一句,任朝陶點了點頭,正欲起身行禮告辭,卻聽見任未成“欸”了一聲,道:“你昨天回宮回得匆忙,今晨又馬不停蹄地往影魅軍那裏去了,說起來,父皇還不曾為你與眾位將領好好接風,便將宴席定在明晚如何?”
任朝陶聞言,遲疑了一下,接著才道:“步統領原是定了明日返回姑蘇,要不兒臣去問問他是否要留下來參加得好?”
步忘歸的影魅軍外統領身份自是不為外人知。因此此番出征,任未成並未給予他任何明麵上的官職,隻因著此番會有機甲參與作戰,而步忘歸又極擅長利用機甲進行戰鬥,這才在百官麵前說出會以重金請他前來。
百官皆以為步留史大人家的兒子是特邀而來,殊不知那所謂的重金隻是借著步忘歸之手轉投入了影魅軍中罷了。
“此行你倒是與那小子處得極好,怎麽朕卻聽說你們曾在姑蘇有些矛盾?”
任朝陶聽見任未成如此說,並未否認所謂的“矛盾”,隻是一笑而過道:“正是‘不打不相識’,那便如此說定了,兒臣這便去知會他一聲。”
任朝陶說著,已然站起了身,卻聽得任未成又一次開口道:“對了,畢竟是正式宴會,無論如何,還是與你的駙馬一同前來得好。”
任朝陶正在行禮的身體忽地僵住,她抬眼看向任未成,眼底滿溢而出不悅之情,但卻也清楚任未成所說並無任何問題。
“畢竟你的駙馬,並不似老河洛侯那般,你若有意怠慢了他,隻會讓旁人說你的不是。”
皇家天威固然無人可以輕易撼動,但對臣下的恩澤卻也是不可懈怠。公主雖是下嫁,但卻不能夠怠慢駙馬,否則若是傳了出去,直教人說皇家教出來的女兒目中無人,太過淩厲了些。
也不知是因著想起了河洛侯還是任未成本就有意說起此事,隻聽得他話題一轉,便道:“說起來,今晨陪都送來了部分奏章,以龍途為首,皆是大肆誇讚你‘加強西南邊防’之舉的遠見卓識。”
“卻不想朕的女兒,竟在陪都有著這麽多支持者。”任未成的話音未落,便眼見任朝陶忽地向著他行了一個跪拜禮,正色道:“父皇明鑒,兒臣能想出這般策略,也是因著自小備受父皇重視,常與父皇談天閑聊些朝政之事,這才能有如此見解。”
“比之父皇的雄才大略,兒臣永遠難望項背,又如何會在父皇麵前班門弄斧。”任朝陶的一番話引得任未成竟是低低地笑出聲來,他向著她抬了抬手,示意她站起身來道:“不過是想起老河洛侯與你姑母曾經的舊事,這才又想起龍途,何必如此緊張?”
“不過既然說到此,西南駐防一事既然是由你一力提出,如今又親涉戰場,算是實地考察。你可願前往錦文都護府做個‘巡查官’,全權負責西南駐防一事如何?”
任未成先抑後揚,本以為任朝陶會十分驚喜地接過這個能夠擁有兵權的橄欖枝,卻不想她竟是毫不猶豫地拒絕道:“請父皇恕罪,兒臣並無意於此。”
她自是不會告訴任未成,她知道任朝行已然與摩番國暗通款曲,有意坐上那個位置。但她如今並沒有可以將任朝行一擊斃命的證據,因此不如先推波助瀾一番,再在他駐紮西南之時搜查證據,緩緩收網捉魚。
“兒臣此次也算是體會了一番‘不知征戰幾人還’的心情,實在是不願意再去親曆這般場麵。”任朝陶說著,適時引出了她想要前往西北的想法道:“相反,因著西北安定,玉門關的將士們倒是有可能玩忽職守,父皇倒不如派兒臣前去監察一番,也好提點他們無論何時都不可掉以輕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