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裂痕漸深
任朝陶剛剛到達錦文城,便收到了公孫舜在武林大會上奪魁的消息。
錦文城作為西羌行省的第一重鎮,一向是駐防最為充裕之地,但即便如此,卻依舊是最為危險之處。
眾人皆知西羌之地,城鎮極少,多數地方為沼澤叢林,極其隱蔽的地形實在不適宜作戰。摩番國此番不再兵分幾路,而是一路向著錦文城而來,以西羌行省境內的沼澤叢林、山川溶洞作為天然屏障,殺了豐朝一個措手不及。好在任未成早早加強了此處邊防,錦文都護大人和之前駐守此處的齊將軍終是憑借僅有的部分的兵力將摩番國擋在了城外,直等到朝廷再次派兵前來。
“如今那摩番國紮營城外,似是要跟我們硬耗。”
“但他們不過十萬大軍,比之我們的軍隊,實在是冰山一角。”
齊將軍說著,看向任朝行道:“末將愚鈍,如今兵馬具備,正是主動攻擊他們的好時機。為何還要如此猶疑不決,不知小王爺有何妙計?”
任朝陶雙手環抱在胸前,默默地聽著眾人分析,卻一直一言不發。
影魅軍早已派了探子潛入摩番國營帳之中,圖將軍今晨給她帶來的消息中,除卻公孫舜奪魁之外,便是向她說起城外摩番國軍隊的情況。
摩番國駐紮在城外的軍隊人數較少,似乎與之前的錦文城一般,還在等待援軍的到來。但圖季更專程叮囑了任朝陶,他們既然敢駐紮在錦文城外,或許有著不一般的秘密武器。但以他對摩番國的了解看來,或許他們真的隻是依仗著地形環境優勢毫無顧忌地攻了上來,根本不曾想過遇到城鎮之後該如何應對。
在聽過最了解戰局的齊將軍分析之後,任朝陶更加偏向於後一種可能。
的確如齊將軍所說,若論起戰術來,摩番國那一幫蠻人根本不如豐朝,之前齊將軍與都護大人專注守城,是因為兵力不足。如今朝廷已經派遣他們帶來了數十萬大軍,而摩番國就將營地駐紮在錦文城外,若是集中兵力強攻出去,單憑人數與火炮設備也能殺得他們片甲不留。
無論如何,這都是此時最好的考慮。
但任朝行為何會猶豫,莫非,他與她所想是一致?
不,不會。即使也懷疑摩番國擁有秘密武器,在聽完齊將軍分析後,也該豁然開朗才是。
隻是如此明了的局勢,卻是讓她又有了另一番焦慮。
難道任朝行也是因此而感到不安?
嗬,的確也該如此。
任朝陶的目光遊移在任朝行與任朝空之間,眼見任朝行眉頭緊鎖,而任朝空則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不禁輕輕抿起了嘴角。
“依本宮看,摩番雖是蠻夷,但自從第一次摩番戰爭後,已經過了十年。”本來安靜的房間之中,突然有人開口說話,自是引得房中數人均看了過來。任朝陶麵帶著笑意,緩緩說道:“這十年裏,他們與本朝簽訂條約,年年上繳歲貢,重大節日均會派遣使者進宮相賀,與本朝也算是邦交友好。”
“因此本宮想,他們應該還是進步了不少。”任朝陶說著,看向齊遞道:“齊將軍,本宮並沒有冒犯之意。以您之言,摩番此番駐紮城外,是莽撞所致,並不需要太過擔心。但或許因著這十年的邦交使他們同樣學到了不少我朝戰術,若他們以這些戰術來對付我們,還是需要小心些才是。”
“他們既然膽敢駐紮在重鎮之外,你我便都需要做好心理準備,或許他們真的有著作為堅強後盾的‘秘密武器’也說不準?”
任朝陶說得誠懇,神色也十分鄭重,眾人聽罷,都忍不住連連點頭。任朝陶正準備趁勢而上,卻忽地聽見任朝行開了口。
“朝陶所言甚是。”任朝行本想與任朝陶交換一個目光,卻見任朝陶已然看向了別處,便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看向任朝空道:“依本將看,倒不如分為兩撥出擊為妙。”
“由齊將軍率領一部分將士,攻出城鎮,直擊摩番營帳。城門上則由火炮軍待命,時刻準備展開攻擊。”
齊遞聞言,撫著下巴思索了一番,便點了點頭示意任朝行接著說道:“再由朝空率領部分將士,從後城門出城,繞過山穀,伏擊摩番營帳後方。”
“而呼延長史與本將則率領剩下的全部將士,作為齊將軍的後盾,不斷提供補給。”
任朝陶聽見任朝行的這一安排,忍不住挑起了眉,卻是立刻收斂了自己的神色。她眼見任朝空正欲開口,急忙搶在他前麵開口道:“依本宮看,六皇弟年紀尚輕,將如此重要的任務交予他,怕是欠妥。堂兄是否還要再考慮一番?”
“皇姐說笑了。”任朝空毫不猶豫地接過了任朝陶的話,眼見他一臉正義凜然的模樣看向她道:“身為皇子,此番從軍本就是作為父皇禦駕的代表。因此本王本就該身先士卒,為諸將士做個表率,也好鼓舞他們的士氣才是。”
任朝陶聞言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但麵上卻毫無波動,隻是微微彎起了嘴角輕聲笑道:“倒是本宮低估六皇弟了,那本宮便在此先預祝六皇弟,”她的笑意愈發深重,眉眼彎彎仿若在說著一件極其令人開心之事:“出師大捷。”
大概的框架定下來之後,眾人又仔細商定了幾條最為便捷的路線,以及火炮兵與朗科騎兵的控場作用,待到散會走出都護府時,天竟已全黑了下來。
任朝陶獨自一人走回房間,剛剛坐下還沒來得及給自己倒一杯茶,便聽見一陣聲響,原是圖季更一直藏在天花板上,這會兒終於見了她回來,急忙飛身而下,來到了她麵前。
“屬下——”他正欲行禮,卻見任朝陶擺了擺手,低聲道:“不必多禮,事情辦得如何?”
“自是辦妥。公主您這邊如何?”
任朝陶聞言,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先是輕笑著“哼”了一聲,隨後唇邊卻是抑製不住地想要彎起來,接著便是一陣十分快意的大笑道:“倒是比我想得還要更順利些。”
“屬下也料到如此。”圖季更的話讓任朝陶有些訝異地收起了麵上的笑意,她看向他道:“此話怎講?”
圖季更掃視了一眼房內,走到窗邊將窗戶關得更緊些,接著走到任朝陶麵前,在她耳邊低聲道:“早有人在屬下之前,便去與摩番將領交代了公主您要屬下交代之事。”
“屬下隱匿在營帳外,將那人與摩番將領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聽了下來。”
圖季更接下來說出的話,讓任朝陶整個身體都僵在了原處,直到他說完很久,她都不曾反應過來。
不知過了許久,她聽見圖季更輕咳了一聲,才眨了眨眼,仿佛終於回過了神來道:“圖將軍,此事你知我知,可還有旁人知道?”
“回公主話,屬下就連外統領都不曾知會。”
任朝陶讚許地看向他,頷首道:“做得很好。”
“不過總是要說與他聽,但是該在何時說,還請將軍自己斟酌。”
圖季更與任朝陶交換了一個眼神,任朝陶便明白他已懂了她的意思。
“有人來了,你先離開。”
任朝陶的話音剛落,圖季更便已不見了身影。而呼延譽便是在此時推開了房門。
這些日子以來,呼延譽每日都要來尋任朝陶。無論任朝陶對他如何厭惡,言語如何狠戾,他都以一句“依舊是夫妻”搪塞過去,無論如何都要與她宿在一處營帳亦或是同一間房內。但他已不再對任朝陶用那“情眠成雙”之藥,反而與她保持著極為禮貌的距離。
任朝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隻聽得呼延譽道:“剛才可是有人在房中?”
“你聽錯了。”
任朝陶說著,已然站起身來,準備向著屋外走去。她剛走了兩步,便被呼延譽攔住了去路,隻聽得他道:“你要去哪?”
“與你何幹?”
任朝陶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聽見已經有人替她說出了這句話。
而那人的聲音,卻是她再熟悉不過的。
她驚喜地回過身去,隻見那人依舊是一身黑衣,饒是他的輕功再好,這般長途跋涉也使得他的發絲有些淩亂地搭在眼前,她見狀不由笑著別開了臉。然而還沒等她欣喜一番,卻感到呼延譽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拉到了他的身後。
“君盡觴,你可知這是軍中重地,你這等雜碎隨意闖入,便是死罪。”
公孫舜聽見呼延譽這番話,毫不在意地輕笑了一聲道:“殺了你,自是不會有旁人知道我這等‘雜碎’來過此處。”
他的聲音與他的劍幾乎是同時出鞘,而他的話還不曾說完,劍身竟已在呼延譽的手臂上劃上了數道疤痕。
呼延譽吃痛,猛地放開手中的任朝陶,眼見公孫舜又要出手,呼延譽急忙躲閃開來,卻見任朝陶抬手攔住了公孫舜的又一次出手。
公孫舜十分不解地看向任朝陶,卻聽得她說道:“留著他那條命,還有用。”
“十萬朗科騎兵,有一半在他與他兄長手下受訓。”任朝陶見公孫舜並不打算聽她的勸阻,依舊想要向呼延譽出手,便急忙道:“此時正值用人之際——”
任朝陶本以為,在聽見她這番話後,公孫舜會立刻收手。因為他明白她心中的思量,知道她的隱忍與退讓都是為了他們共同奮鬥的那個目標。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
可是這一次,任朝陶卻猛地被他甩開了手。
“任朝陶,此人傷我所愛之人,害我孩兒,你讓我如何留他?”
公孫舜的話讓任朝陶驚得後退了好幾步,但她卻依舊顫抖著聲音道:“此事,此事我自有定奪——”
“如何定奪?!”她從不曾見過公孫舜在她麵前露出過這樣脆弱的神情,他看著她,眼眶泛紅,青筋暴起,嘶吼著出聲,恨不得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們的孩子,莫不是還比不上你與他的夫妻恩情?”
“並非如此!”
任朝陶聽見公孫舜如此說,隻覺得心上仿佛被割裂了一個口子。這些日子,隻要想起她那個還未成型便被人亂棍打死的孩子,她便恨得渾身顫抖。
但她卻不能輕舉妄動,若是想要贏得最終的勝利,她必須等待。隻要能夠讓她複仇,讓她成功,她可以等,也願意等。
“此番摩番侵擾——”
“任朝陶。”公孫舜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話,抬起紅腫的眼看向她,用幾乎沙啞到聽不見的聲音道:“為了你想要的那個位置,你什麽都可以放棄,可是如此?”
“即使是你我的孩子,也不足撼動你絲毫?”
她一直以為,即使她一無所有,也有一個人會一直站在她身後,對她說隻要是她想要的,他便會替她拿來。
因為這樣的期待、信任與這樣的愛,她一直在這條注定孤寂的道路上不斷地堅持著,披荊斬棘,毫不退縮。哪怕四麵楚歌之時,亦不曾放棄過希望。
但此刻他這樣絕望的語氣卻讓她意識到,他的這番話,不僅是在問她,亦是在給他們彼此一個交代:從今往後,他再也不會站在她身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