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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重返故園多惆悵

  五月的任安城,暖風和煦。


  任朝陶策馬走在任安城郊的大道之上,一手輕拽著韁繩,另一隻手拎著兩壺酒,十分悠哉。她遠遠地便看見一方墳塚,麵上的表情凝固了一下,卻是立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她加快速度趕至那墳塚前,翻身下馬,衝著那墓碑晃了晃手中的酒,朗聲道:“與賢哥哥,朝陶來看你了。”


  她將手中的酒壺安穩地放置在墳前,又從馬上取下了些下酒小食擺好,接著拾了拾裙擺,便坐在了他的墓碑旁。她毫不客氣地打開一壇酒,與他墳前灑了些許,接著又開了另一壇酒,高舉起來似是與他對飲般笑道:“還記得第一次同與賢哥哥一起飲酒,也是在這樣溫暖的季節。”


  她說著,已然將頭靠在了他的墓碑之上。她仰頭望著任安城上空天藍色的天空,抬手遮住了刺激得眼睛有些許酸澀的陽光,但卻依舊覺得眼中苦澀,她眨了眨眼,卻是讓眼睛濕潤得更厲害了。


  不知不覺間,與賢哥哥離開她竟已有一年之久了。


  除卻他外出遠遊的那些年,她甚少與他分開過那麽長的時間。以前總會不習慣沒有他在她身邊一直護著她的日子,如今到了這局麵,卻是不得不習慣與接受了。


  任朝陶將手中的佳釀逐漸飲盡,眼見時間還早,本欲再與夏與賢說些話,卻看見有一身著茶白色衣衫的身影不斷地走近,她眯了眯眼,在看清來人是誰後,忽地露出了笑意。拍了拍那墓碑,又衝著他招了招手道:“步忘歸,這便是那英年早逝的列陰侯,在你之前的外統領。”


  “過來與他聊聊。”


  步忘歸聞言,雖不曾回應她,卻還是對著那墓碑鞠了一躬,嘴上呢喃道:“見過侯爺。”


  接著便站直了身子,看向她道:“不是說在宮裏等我午後一同去麵見聖上麽,怎麽食言跑出來了?”


  任朝陶聽見步忘歸的話,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道:“忽地想起回了任安還不曾來見過與賢哥哥,便來了。”


  “我不是專程遣了小鵬子去通知你麽,怎地竟是錯過了?”


  她不解地看向他,見他搖了搖頭,才道:“那便是錯過了。可這也怪不得我——”


  她喝了些酒,話不免變多起來,步忘歸見她有些飄飄欲仙,不由撫了撫額。


  “公主,此番來尋你乃是有急事相商。方才我剛進宮,便見宮人都急匆匆地向著一處宮殿而去,特地詢問了一番,才知道是商第公主受了傷。”


  步忘歸剛說完,任朝陶卻是立刻變了臉色,她一反剛才那仿若神遊天外的神態,而是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道:“可有打聽清楚是怎麽回事?”


  她一麵說著,一麵已然大踏步向著她拴在樹樁處的馬匹而去。還未等她翻身上馬,便聽見步忘歸說道:“說是出宮時受到流寇襲擊,不慎傷在了臉上。”


  任朝陶一聽,卻是更加擔心了。


  “流寇?任安城可是我朝首都,治安向來極為嚴謹,怎麽會有流寇出現?”


  任朝陶難以置信地挑起了眉,接著擺了擺手示意步忘歸不必再說,而是道:“我先行回宮看看情況如何,你若無事,便先去麵見父皇。”


  “切記,你我身份皆不得暴露在外人麵前。”


  任朝陶與步忘歸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表情,這才揚起馬鞭,疾馳而去。


  她今日清晨到達任安,在午膳之前都還見過朝昳,怎麽這才幾個時辰,便無故受了傷。


  她得趕緊回宮去看看朝昳才是,任朝陶這樣想著,不由夾緊了馬肚子,加快了速度。


  宮中眾人見任朝陶回來得突然,並不清楚這是任未成暗中下的旨意,隻當她是如從前那般,隨性而為,這皇宮想回便回了,卻也不怎麽在意此事。且因著任朝昳的婚期將至,這宮內十分忙碌,自是沒有閑工夫去注意大公主的回宮。


  任朝昳的婚事並不曾因為摩番國之事而受阻,相反,在西南戰事來報後,任未成反而叮囑後宮,要比之前更為大手筆地操辦。


  “父皇這般動作,想來是十分自信對摩番的戰事了?”


  任朝陶接過李演手上的托盤,將之放在任未成書桌上。


  隻見任未成看了她一眼,並不言語,似是思索了一會才道:“摩番之事,比起皇女的婚事,根本微不足道。”


  “這一點,朝臣百姓明白還不夠,朕還需讓摩番那幫蠻人也明白。”


  任朝陶的唇角浮現一絲微笑,她看向任未成,笑道:“父皇如此想法,兒臣佩服。”


  “你今兒是怎麽了,竟如此乖巧?”任未成接過任朝陶遞來的茶盞,輕抿了一口,抬眼看向她道:“朕說的這些,你豈會想不到?”


  任朝陶聞言,不曾否認,卻也並不肯定地回應任未成,隻是依舊淺笑著,開口道:“兒臣明白父皇的考慮,但兒臣私以為,此時籌辦婚事,其實並不妥當。”


  “怎麽,數月前便定下的婚事,竟要因為那些蠻人而改變麽?你把朕當成什麽了?朕豈會受製於那些摩番人?”


  任未成聽見任朝陶這番話,幾乎是立刻激烈地開口駁斥她道。


  任朝陶搖了搖頭,正色道:“兒臣並非這個意思。”


  “隻是兒臣以為,摩番來得突然,此時西南邊防雖有大量駐兵,卻缺乏有見地、能夠調兵遣將、、掌握實戰的將領,若是想要安心準備朝昳的婚事,需得先將那一位置填補起來才是。”


  任朝陶清楚,在豐朝如今可以出征的幾位將領之中,除卻她舅舅與表哥曾經的幾位副將之外,大多是這些年考上武舉,卻並不曾有過實戰經驗的年輕將領。這其中,幾位副將自她舅舅與表哥相繼離開後,便一直駐守玉門關西北邊防。而西南邊陲雖然有數十萬兵力駐守,卻是由那些根本不曾真正參與過與摩番人戰事的年輕將領所帶領。


  此時摩番突然攻入,他們所做的卻並非以數十萬兵力努力守衛西南邊防,不使之侵擾豐朝疆土,而是立刻派人北上請求支援。


  當然,既然他們請求了支援,朝廷是定要給他們派去援軍的。


  但這援軍由誰帶領,所需數量為多少,任未成都還不曾給出明確的答複,這廂卻在宮中忙著籌辦婚事,還美名其曰穩定民心、力挫摩番,實在是太過荒謬了些。


  “你堂兄已經向朕請命,願意作為皇室代表前去監軍。而你的駙馬也向朕提出,願意親自帶兵討伐摩番。”任未成說著,麵上忽地露出了狐疑的神色,他看向任朝陶,試探性地問道:“怎麽,駙馬的請求你竟是不知麽?”


  “昔年呼延譽的父兄便助朕挫敗過摩番國,如今有他親自前往西羌行省,朕自是放心的。”


  任未成的話令任朝陶忽地感到有些反胃不適,她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她的父皇,似是不敢相信他真的是她父皇。父皇如此英明,怎麽會看不出任朝行那自任朝雲離世之後便絲毫不加掩飾的野心,怎麽會輕易地同意把軍政要務交給宗親而非自己嫡親子女。


  “你不必這般神色看著朕,朕雖然老了,卻也不糊塗。”


  任未成從任朝陶毫不掩飾的眼神中收回了目光,心裏清楚她一閃而過的那些想法究竟為何,卻隻是低聲道:“朕不是傳了密令叫你與步留史家那小子午後前來養心殿麽?”


  任未成此話一出,任朝陶才稍顯放心了些。她看向任未成,點了點頭道:“是兒臣多慮了,父皇英明,無論如何也不會允許兒臣害怕的那種情況出現。”


  原本想著,隻要能把摩番戰事暫時穩定下來,再接著籌備朝昳的婚事,便也不再為難。可誰曾想朝昳竟在這個時候受了傷。


  任朝陶還未踏進浩承宮中,便已然聽見了一聲聲家具器皿砸在地上的聲音,同時傳入耳中的還有朝昳淒厲的哭鬧聲。


  她急忙加快了腳步走進去,隻見一個銅鏡直向著她的麵部砸來,她急忙伸出手捉住了飛馳而來的銅鏡,宮中眾人一見到她,仿佛見到了救星一般,急忙行禮道:“大公主,您來了,還請您好好勸勸三公主罷!”


  任朝昳此時也向著門口的方向看過來,任朝陶剛安慰好那些宮人,正欲向著任朝昳的方向而來,卻在抬眼看向任朝昳時滯在了原地。


  任朝陶隻覺得腦中仿佛有什麽東西轟然爆炸,她看著麵前的任朝昳,實在想象不出,究竟是何人舍得對她做出這樣的可不之事來。


  她的臉上不止是被什麽尖利的器物刺傷,從右眉到左臉,竟是被劃上了長長的一道血痕。不僅如此,她的下巴上還被人仿若割開了一般,任朝陶看得出,現下由線縫起來的下巴,估摸著應該是禦醫的功勞。


  任朝陶看著任朝昳如此模樣,眼眶忍不住泛紅,她大踏步地走向她,眼見她往後退了好幾步,急忙伸手攔住她道:“朝昳,告訴皇姐,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任朝昳的嘴唇不斷地發著抖,她死命地搖著頭,任由血跡與淚水混跡而下,卻始終不願意開口說話。


  “還能怎麽回事,竟是不知道近日任安城中的流寇有多麽猖獗麽?”


  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任朝陶本一直微微低垂著的腰忽地挺直了,她冷冷地回過身去,看向站在任朝昳房間外的裴遠輕,隻聽得她裝出一副吃驚的模樣開口道:“呀,竟是大公主也在這兒呢。”


  “滾開!”


  任朝昳一見到裴遠輕,忽地尖叫出聲。她從桌麵上抄起一個白玉瓶,想也不想地便向著裴遠輕扔了過去,卻被裴遠輕極其靈活地閃開了去。


  “三公主,你這副樣子,怕是要叫別人誤會本宮了,以為是本宮傷了你才是。”裴遠輕說著,做出一副被嚇壞了的樣子道:“本宮都聽說了,你是為宮外流寇所傷——”


  “你給我滾!”任朝昳不知何時已從任朝陶的身後衝了出來,她猛地撲向了裴遠輕,死命地揪住了她的發髻,死死地揪扯著。


  “滾!”


  任朝昳不知使出了多大的力氣,抓著裴遠輕的頭發,將她整個人推出了房間,接著狠狠地關上門,背過身來抵住門鎖,卻在看見依舊站在遠處的任朝陶後,終是嗚咽了一聲,猛地嚎啕大哭起來。


  伴著她的哭聲,任朝陶的視線也漸漸被淚水所模糊。


  她聽見她仿若困獸般的哀嚎,心上的痛楚也愈發加深。


  她們朝昳,原本是要出嫁的。


  如今變作了這般模樣,卻又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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