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仇恨

  “我也曾有過孩子。”


  任朝陶也不知是為何,便脫口而出這在她心中早已埋藏許久的秘密。


  眼見獨孤守商變了神色,她本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卻聽見獨孤守商道:“公孫公子可知道?”


  “不知。”任朝陶說著,微微垂下了眼瞼,看向別處道:“獨孤姑娘,那孩子既已沒了,你也莫要再同旁人提起。”


  “我早在一年前便已然嫁與他人為妻,從此便與那些前塵往事再無瓜葛了。”任朝陶緩緩地說著,漸漸地將看向別處的目光收了回來,彎起眼角,努力地笑看向獨孤守商道:“與你和公孫舜的被迫與無可奈何不同,我是主動嫁與如今的丈夫,自是該事事以他為重才是。”


  任朝陶說著,卻已有些咬牙切齒,她的指甲嵌入手掌心中,幾近滴出血來,她卻絲毫不以為意,隻是故作輕鬆,裝出一個完美的笑容看向獨孤守商道:“算是我欠獨孤姑娘一個人情了。”


  獨孤守商聞言,並未立刻答應她。隻是靜靜地看著她,見她似是出自真情實意,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道:“我不及任姑娘聰慧,也不太聽得出姑娘話中有幾分真假。”


  “但姑娘如今這般模樣,也未免太委屈自己了些。”


  “若是真的想與往事再無瓜葛,那孩子之事,本該令姑娘感到解脫才是。”


  獨孤守商說著,見任朝陶微微變了臉色,便也不再多言,隻是站起身來,走到了她身邊,將她扶起身來,勸道:“然而即便如此,任姑娘那般灑脫之人,也該早日振作起來才是。”


  振作起來?


  若非為了保住那孩子,她大可以在那之前便與呼延譽打鬥一番,拚上一拚。她的武功師承四大門派之一的崇胤宮,又是掌門親授,哪怕在這武林之中,都未必有什麽人能輕易傷得了她。但她懷著身孕,身子自然變弱了許多,自是不敢與他硬碰硬,這才答應了與他成婚之事。


  他傷了那孩子性命,她早就恨他入骨。可她因著太過悲痛早已疏忽了日夜練功,輕易被他帶著腳銬與手銬拘在那長史府中,根本無法逃離。


  失去孩子,卻又被害她失去孩子之人日夜拘禁,這樣的生活,讓她如何能振作起來。


  “你要去姑蘇城?”


  這一日呼延譽剛剛走進她的房內,便聽見她開口詢問他,是否可以去姑蘇城參加中原武林大會。


  “倒不是不可以,隻是這些日子都護府中事務繁忙,我怕是沒法同你一起去。”


  前些日子呼延譽終於不再用那手銬腳銬束縛著她,而是選擇放她自由,但始終不能走出她的廂房所在的那一處院落之中,若有違背,便又要回到被手銬腳銬拘著的形式控製她。她清楚她現下 身體羸弱,定然打不過院外十數個彪形大漢,因此倒也算是乖巧,甚少亂來。


  “不過你若是願意,我可派一隊守衛跟著你。”


  呼延譽說著,眼見任朝陶的眼底浮現出一絲不悅,卻並不以為意,而是道:“他們不會跟在你身邊,隻是在暗中尾隨著你。”


  “我知你不想見到他們,亦不會自討沒趣。”


  他伸手將站在身邊的任朝陶猛地圈進了懷中,低下頭在她的唇上輕吻了一下,低聲在她耳邊道:“你我都明白,隻是為了監視你罷了。”


  他的手輕撫過任朝陶的臉頰,他看著她,雖然麵帶微笑,但那眼中卻毫無笑意:“你若想趁此機會逃走,你知道我會如何做。”


  任朝陶猛地別過臉去,從他的手中脫離出來,想要掙脫他禁錮在她腰上的手,他也並不在意,任由她掙脫開去,道:“我知道,我不會想逃走。”


  呼延譽滿意地露出了微笑,他看向任朝陶,低聲道:“朝陶,你莫要怪我如此對你。”


  “我這麽做,隻是想保護你而已。”


  呼延譽的話音未落,便聽見任朝陶冷哼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道:“還請長史大人記著自己的身份,你是本宮的駙馬,還是尊稱本宮一聲‘公主’為好。”


  “任朝陶,你未免太抬舉自己。”


  呼延譽本一直麵無表情的麵上忽地變了神色,他有些急迫地站起身來,鉗製著任朝陶的雙肩,將她抵到了牆壁之上,垂首看向她道:“是你無視皇命,與人逃婚,讓這天下人徹徹底底看了我呼延譽的笑話。”


  “而我不計前嫌,還願意娶你這不知廉恥,丟盡皇家顏麵的公主。”


  呼延譽說著,逐漸地逼近任朝陶,強迫著任朝陶看向他。


  “你父皇固然寵你,可自嫁了我,你便得嫁夫隨夫,我願意喚你什麽,便是什麽。”


  呼延譽從任朝陶的眼底看到了洶湧而起的憤怒與恨意,不怒反笑道:“怎麽,你以為瞪著我,能有什麽用?”


  他脫口而出的這些話,其實根本不曾經過思考。這些日子以來,任朝陶從來不曾對他有過笑臉,呼延譽不明白,他們之間為何會變成如今這樣。


  他本願意用全部的身心去愛她,去嗬護她,可卻在看見她的冷漠之後退縮了。


  她恨他,恨他效命於任朝行,恨他分開了她與那君盡觴,更恨他傷了她的孩子。


  這種恨意隨著時間的流逝愈演愈烈,他想靠近她,卻被她毫不留情地推得老遠。


  他不甘,卻也無能為力。隻得在她麵前變得愈加陰狠,因為隻有這樣才能夠讓她稍稍注意到他一些。


  “你不允我喚你的名字,又想要留給誰這個機會?”


  他的雙手依舊鉗製著她的肩膀,可是比之剛才,力氣卻漸漸地消散而去。他的身體有些微微顫抖,似是十分憤怒,卻又在痛苦之中掙紮著道:“你恨我殺了你肚子裏的那野種,可你以為你父皇知道了,便會把他留下嗎?”


  “任朝陶,你永遠也不可能與君盡觴再有任何瓜葛!”


  “啪”隻聽見一陣清脆的聲音,任朝陶趁著他的力量放鬆,毫不猶豫地一隻手,直直地扇了呼延譽一巴掌。


  這一巴掌的力道之大,竟是將呼延譽的嘴角扇出了血。


  “閉嘴!”


  任朝陶收回了手,她的手垂在身側,緊緊地握成了拳。


  “你拘了我這麽久,不就是想要我死心,永遠安穩地待在你身邊麽?”


  任朝陶雖然在對呼延譽說著話,但卻並沒有抬起眼來看向他,她隻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裙衫,仿佛連這素衫在她眼中都比呼延譽重要得多。


  “我今日便與你說清楚了。”


  任朝陶此時緩緩地抬起頭,伸出手狠狠地抓住呼延譽的衣領,將他猛地拉到了自己身前,冷聲道:“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死心。你的奪子之仇,我也永遠不會忘記。”


  “你欠我的,總有該還的那一日。”


  任朝陶說著,不禁想到,若不是因著她的輕信與婦人之仁,她如何會親眼看著旁人奪走自己孩子的性命卻還無力反抗。她的眼中泛起了酸澀,卻被她硬生生地逼了回去。隻聽得她道:“我不會走,不是因為害怕你傷害我在意的人。”


  “而是因為在當年摩番戰爭中呼延家對我豐朝的情分,是我身為公主該記在心間之事。”


  “父皇既頒了旨意,本宮又因著糊塗誤事辱了呼延家的顏麵,這才應承下來而已。”


  任朝陶沒有一絲畏懼,死死地揪著呼延譽的衣領,恨不得此刻便親手將他整個人都撕裂去了才好。


  “我的孩子已經沒了,呼延譽,我勸你消停些。”


  任朝陶仿佛扔垃圾般鬆開了手,呼延譽一個反應不及,竟是後退了幾步,險些撞翻了房內的桌椅。隻聽見任朝陶又開口道:“若是再拿我身邊之人下手,我會牢牢記在這賬上。”


  自那之後,呼延譽的確不再如從前那般放肆,而任朝陶也漸漸地從失子之痛中走出來。她將悲傷藏在了心底,努力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等待反擊之日的到來。


  “但願能借姑娘吉言。”


  任朝陶收回了思緒,卻在此話過後忽地笑出聲來看向獨孤守商道:“你瞧我,竟是糊塗了。早該喚你一聲‘君夫人’才是——”


  “任姑娘大可不必如此。”獨孤守商聞言急忙搖了搖頭,似是有些急切道:“雖不知姑娘如何想,但守商以為,我與姑娘如今也算是共同患過難的友人了,因此我便喚姑娘一聲‘朝陶’可好?”


  “至於姑娘,萬不可稱我為‘君夫人’。隻喚我‘獨孤’便好。”獨孤守商說著,已然伸手挽住了她的手臂,笑道:“公孫公子便是如此叫我,你也一同這樣喚我好了。”


  任朝陶聞言,先是點頭,隨後卻是不解地看向獨孤守商道:“可‘守商’才是你的名字,怎麽——”


  卻見獨孤守商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有些不滿地輕哼了一聲道:“怪隻怪我那隻知道發財,不知讀書的爹爹了。我是家中獨女,他自是希望能將家中全部產業傳與我,也希望我能守住它們。”


  “便將我喚作‘守商’了。”獨孤守商說著,不禁挑起了眉,道:“你可別揶揄我說,如此不取名作‘守財’已是最好了。”


  任朝陶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看向獨孤守商,看著她如此輕鬆的模樣,卻是故意說道:“那以後便喚你作‘守財姑娘’好了。”


  獨孤守商聽見任朝陶這樣說,作勢要來撓她,卻被任朝陶擋開了去,一麵躲著一麵說道:“獨孤你都已經是孩子娘了,竟還如此活潑好動。小心叫人說閑話,以為你無法做個穩重稱職的好母親罷!”


  兩人這般笑鬧著,恍惚之間,竟好像回到了那時在衡陽城時經曆試煉的日子。


  那些日子,任朝陶與皇甫越雖說帶著眾多新人一同試煉,但明顯可以看得出,皇甫越偏心獨孤守商,隻要有了閑餘時間便與她一道形影不離,而公孫舜則是一但尋了空時便也跟著任朝陶去喝上幾壺酒,偶爾四人一同出行,也是十分快活。


  “夫人!”


  任朝陶與獨孤守商剛剛收斂了那般笑鬧著的模樣,任朝陶便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想也不想地回過頭去,果然撞上了萬映蘿不懷好意的目光。


  隻見萬映蘿陰沉著臉向獨孤守商而來,與她行禮道:“夫人,我剛才去場地提前轉了轉,遇見了崇胤宮大弟子皇甫公子。”


  “他托我將這封信轉交給你。”


  萬映蘿見獨孤守商接過了信,這才十分不屑地看向任朝陶道,接著又不情願地隨意拱了拱手道:“見過殿下。”


  “不必,我可受不起萬姑娘的禮。”


  任朝陶說著,已然向著樓梯的方向走了過去,隻聽得她回首衝著獨孤守商道:“獨孤,距離大賽還有幾日,尋了機會再好好聊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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